第32章 壬寅宮變(六)
壬寅宮變(六)
過了幾日,李嬷嬷趁着太子上朝,不在東宮,私下找到了衛昭。
“殿下近日在忙些什麽呢?”李嬷嬷問道。
衛昭想了想,“跟以前一樣,起床讀書、上朝聽政、下朝上課、練習騎射,還有……嗯,沒有了。”
還有,太子每天晚上都會抽出時間來教她讀書。
但這個衛昭不想說給旁人聽,于是自己隐去了。
李嬷嬷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繼續問道:“太子最近可有見了什麽人?有什麽特別的地方?”
衛昭有些不懂她的意思,“嬷嬷你問這個幹嘛?”
李嬷嬷裝作不在意地晃了晃手,道:“也沒什麽大事,就是前幾日太子突然來找老婆子,聊了些過去小時候的事情,我看太子心情不太好,就想看看是不是有誰跟他提了以前的事情,導致他開始回憶過往。”
原來是這樣,衛昭想了想,道:“太子殿下最近也沒見什麽其他人呀,連貴妃娘娘的宮宴都好多天沒去參加了。”
太子現在一有時間就抓着衛昭讀書,還強迫她每日寫滿五十張紙的大字,導致衛昭最近看到太子就忍不住右手打顫。
李嬷嬷聽到衛昭的回答有些失望,不過她也沒想着一下子就打聽出來,于是對着衛昭道:“那可能是我老婆子多想了吧,今天我來找你的事情你不要告訴太子殿下,省得他煩心。”
衛昭乖巧地點了點頭。
看着李嬷嬷離去的背影,突然想到了什麽,又連忙跟上去,叫住了她。
“嬷嬷等一等。”
李嬷嬷回過頭看着她,“還有什麽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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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昭不好意思道:“我剛剛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不知道是不是跟太子殿下回憶小時候的事有關?”
李嬷嬷:“你說說看。”
衛昭道:“秋狩的時候,我跟殿下在獵場裏迷路了,在一個山洞裏,我們談起了小時候的事情,我小時候曾經救過一個掉到荷花池裏的小哥哥,沒想到就是太子殿下。”
李嬷嬷認真地聽她說話,面上紋絲不露,內心卻掀起波濤駭浪。
衛昭竟然就是當年救了太子殿下的小宮女!
太子怎麽從來沒有跟別人提過這件事情?
這麽說來,衛昭也是當年壬寅宮變的親身經歷者了,她當年看到了什麽?又聽到了什麽?
是她對太子說的話,讓太子覺得不妥,所以才來詢問當年的真相麽?
李嬷嬷腦海裏跑出了無數種猜想,可卻不敢開口問衛昭。
衛昭走後,她站在原地,心中不可自拔地升起了一個念頭——
不能再讓衛昭留在太子身邊了。
***
自從與謝家達成協議後,太子便再也沒有參加過貴妃舉辦的賞花宮宴,每日回到東宮,就待在書房教衛昭讀書。
天氣逐漸炎熱起來,眼看花都謝了,貴妃終于察覺到事情不對勁,叫來大宮女竹蘭詢問。
“太子殿下近日可曾參加宮宴?”
竹蘭搖搖頭,回道:“聽聞這些時日,太子下了學就回了東宮,待在書房一步也不出門,就連用膳有時候也是在書房用的,連休沐日也不出東宮半步,娘娘,這……”
貴妃也搞不懂了,以前太子休沐的時候還會出去騎馬或是參加詩會,現在卻連門也不出了。
書房裏有什麽東西那麽吸引他?
竹蘭遲疑道:“許是太子殿下政務繁忙也說不定。”
貴妃沉吟片刻,問道:“書房裏可還有旁人伺候左右?”
“只有太子殿下的貼身宮女衛昭與殿下同進同出。”
“衛昭?”貴妃腦中浮現出一張嬌憨的面龐,緩緩道:“看來太子十分信任她,連書房都可以讓她一直待着。”
竹蘭出主意道:“娘娘,不如喚衛昭前來問話,看看太子殿下到底在書房幹什麽?”
“不可。”貴妃搖了搖頭,“太子最讨厭別人插手東宮事務,切莫自作主張,算了,再等等看吧。”
說不定忙過這一陣,太子就出門了呢。
這一等,就是一個夏天過去了。
貴妃眼看日子一天天過去,太子那邊還是沒有一絲動靜,終于按捺不住,叫人把太子請到了昭德宮,開門見山地談起了選妃的事情。
“距離太子加冠都快過去一年了,太子妃的人選卻還遲遲未定,本宮這心總是飄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的,慌得很。”
太子眼皮都未擡一下,将手中茶盞吹了吹,道:“心慌是種病,得治,娘娘不如宣太醫過來瞧瞧。”
絕口不提選妃的事情。
貴妃看他油鹽不進的模樣,臉上的笑再也繃不住,開口道:“這些日子本宮瞧着張家小娘子很是不錯,賢良淑德,性情柔順,不知太子意下如何?”
太子放下茶盞,似笑非笑道:“娘娘覺得張小娘子适合做太子妃?”
貴妃看了看太子臉上的表情,有些琢磨不定他的想法,但回想春日宮宴上,太子的确只對張家小娘子表露了興趣,應當是對她有意的。
于是點頭道:“本宮是覺得張小娘子不錯,但太子妃的人選最終還是要太子你點頭才行。”
太子笑了笑,“既然娘娘征詢孤的意見,那孤便直說了。”
他看着貴妃,收起了臉上的笑意,沉聲道:“孤是不會娶張家娘子的,她還不夠資格,娘娘可以死了這條心了。”
貴妃聞言心中一跳,連忙追問道:“那太子到底覺得哪名貴女有資格做太子妃?”
太子沉默不語,腦海中不知為何突然浮現了衛昭的身影,有片刻的失神。
回過神後,他看着貴妃一臉期望地看着他,強壓下腦中思緒,對着她冷聲道:“娘娘如此關心太子妃的人選,究竟是真心為了孤考慮,還是有什麽其他不為人知的目的?”
太子懷疑的語氣對貴妃來說簡直像是一支誅心之箭,她急忙解釋道:“本宮真的是一心為了太子……”
“娘娘若真是一心為了孤,那便不要再插手孤的婚事。”
太子言語冷漠,貴妃聞言如遭雷擊,露出了受傷的神色。
此刻,站在貴妃身邊的大宮女竹蘭忍不住開口,為貴妃抱不平道:“太子殿下說的話也太傷娘娘的心,這麽些年,奴婢跟在娘娘身邊,看着娘娘為太子殚精竭慮,全是一片慈母之心,也希望太子殿下能明白娘娘的良苦用心。”
貴妃看了竹蘭一眼,喝道:“閉嘴,這裏哪有你說話的份。”
竹蘭立馬跪在了貴妃腳邊,說道:“奴婢有罪,任憑娘娘懲罰,可奴婢不能眼睜睜看着娘娘被人誤解卻一言不發,娘娘對太子殿下的好,奴婢都看在眼裏,記在心裏,可惜卻不能一一向太子道來。”
“遠的不說,就說秋狩之事,若不是娘娘把衛昭送到太子身邊,太子殿下又如何能從獵宮中全身而退呢?娘娘對太子殿下一片舐犢情深,這些奴婢都再清楚不過,又怎能看着太子殿下再誤會娘娘呢?”
這一番話竹蘭說得聲淚俱下,貴妃也不由得眼眶濕潤,拿着手帕摁了摁眼角。
太子看着她們主仆兩人惺惺作态,想起衛昭一開始的确是貴妃送過來的人,心中升起一種莫名的煩躁。
“孤倒是還忘了,娘娘如此費勁心思地往孤的身邊塞人,真是辛苦了。”
看着太子臉上露出不虞之色,貴妃知道他不喜自己插手東宮事務,捂着帕子咳嗽幾下,聲音都放低了幾分。
“太子,本宮的心意是好的,你已加冠,即将大婚,卻絲毫不近女色,我這個做母親的,心裏怎麽能不擔心?”
太子漆黑的瞳孔看過來,言辭犀利地反問道:“所以娘娘覺得送了八個司寝宮女還不夠,還得把衛昭送到孤身邊來才安心麽?”
貴妃眼神躲閃,她總不能說是懷疑太子不舉,這才把衛昭送過去的吧。
但她不知道,她這樣的神态,落在太子眼中,越發加劇了對她的懷疑。
連帶着懷疑上了衛昭,難道從一開始兩人在冷宮荷花池相遇,就是貴妃一手策劃的?
一想到衛昭到他身邊來很有可能是別有用心,太子再也坐不住了。
他站起身來,看着貴妃,連聲質問道:“娘娘派衛昭來東宮,究竟是什麽目的?衛昭她待在孤的身邊,又是為了什麽?”
貴妃被太子連番逼問,只得開口回答道:“本宮派衛昭去東宮,不過是想讓她在大婚之前,引導太子你懂得男女之事罷了。”
太子沒有想到事情居然是這樣,有些無語,良久才低低地開口道:“她來東宮,就是為了這種事情?”
相比太子的不可置信,貴妃卻理所當然。
“太子你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天底下有哪個女子能拒絕成為你的女人,況且本宮給了她那麽多賞賜……”
太子聽到“賞賜”二字,心中有一根弦瞬間崩斷開來。
衛昭來東宮,待在他身邊,與他出生入死,對他噓寒問暖,一切的一切,源頭居然是因為貴妃給的賞賜?
他擡起眼,一雙寒冰的眸子讓空氣瞬間凝結。
貴妃一驚,口中的話驟然停止。
“太子,你……”
“你們!真是讓孤惡心。”
太子看也不想再看她一眼,抛下一句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昭德宮。
在他走後,貴妃坐在榻上,捂着心口,久久緩不過神來。
太子臨走前那厭惡的表情如同一把尖刀,插入她的心髒,翻攪得她痛不欲生。
她喉頭一陣發癢,突然發出一陣猛烈的咳嗽。
竹蘭連忙起身,上前為她順氣。
捂嘴的帕子拿開,上面一片鮮豔的紅色。
竹蘭看到上面的血,大驚失色:“娘娘!娘娘你怎麽樣了?娘娘!”
貴妃卻只是擺擺手,看着門外苦笑一聲。
“竹蘭你聽到了嗎?本宮的兒子,說本宮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