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梁謝之變（三）
梁謝之變（三）
此話一出，殿內頓時一靜。
太子想要納妾，本是個尋常事，可這事卻不該由太子本人提出，傳出去難免有沉迷美色之嫌，還容易引來言官彈劾。
只不過貴妃轉念一想，太子如今後宮空虛，只有太子妃一人，而太子妃進宮已快一年，仍無所出，為着子嗣着想，太子的請求倒也說得過去。
“難為太子國事繁忙，還要操心子嗣的事情。”貴妃輕飄飄一句話，就堵住了言官的嘴，然後起身看向皇帝，請罪道：“為皇家開枝散葉，本是臣妾和太子妃要操心的事情，如今卻要太子厚着臉皮來請封，這件事情都是本宮的責任，還請陛下降罪。”
皇帝連忙扶起她，“貴妃何罪之有啊，你還在病中，哪裏能管得了這麽多？”
謝映真連忙從席位出來，跪倒在太子旁邊。
“父皇、母妃，都是兒臣的錯，兒臣已有想法為太子殿下廣選秀女，充盈後宮，只是司寝宮女衛昭自請出宮，兒臣覺得還是……”
“太子妃。”謝映真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貴妃打斷。
謝映真擡頭，見貴妃正面露不善地看着她，意有不滿道：“不過一介宮女，不會對你的地位造成影響，即便她率先誕下皇子，你也可以将皇子接到你的名下撫養。”
謝映真急忙解釋道：“母妃，兒臣并非擔心衛昭……”
“夠了。”貴妃語氣裏已有責怪之意，“你身為太子妃，是太子身邊最貼心的人，應當時時為太子分憂才是。”
這話已是十分重了，連太傅謝平都匆匆從席中走出，跪在地上以示告罪。
“都是老臣教女無方，還請陛下、貴妃娘娘恕罪。”
看着父親對自己連連使眼色，謝映真面上顯露出掙紮的神色，最終以手抵額，跪倒在地。
“都是兒臣的錯，兒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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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妃這才緩了臉色，擡手道：“謝太傅和太子妃言重了，快快請起吧。”
幾人入座後，宴會繼續。
謝映真看着太子一臉平靜地飲酒，終于忍無可忍，對着他低聲道：“太子殿下，你若真心為衛昭好，就放手吧。”
太子身形一頓，同樣用微不可言的聲量反駁她：“你又如何知道，孤不是為了她好？”
謝映真瞪大眼睛嘲諷他道：“你連衛昭真正想要的是什麽都不知道，怎麽敢說是為了她好？”
太子頓時寒了臉，甩袖而去，“孤做事不必你來教孤，太子妃管好自己就好。”
貴妃生辰宮宴上，太子與太子妃吵了一架，不歡而散。
兩人不和的傳言也流傳了出去。
宮人私下都道：太子妃十分善妒，連東宮一個小小的司寝宮女都容不下。
貴妃懿旨下來的那天，衛昭如同晴天一道霹靂，在鳴翠軒腦子懵懵地領旨謝恩。
她被封為良媛的消息如同長了翅膀一樣，傳遍整個皇宮，頓時在宮人中掀起了軒然大波。
有人羨慕她一飛沖天，搖身一變從卑微的奴婢成了高高在上的主子，從此榮華富貴享之不盡。
有人擔憂以前曾經對她不敬，會不會被她借機報複？
還有人通過上次貴妃生辰宴，敏銳地察覺出太子對衛昭不合常理的偏愛，迫不及待地跟她示好，就想趁機抱上新主子的大腿……
東宮在一片風平浪靜之下暗潮洶湧。
不管宮人們怎樣想，領旨謝恩完畢後，衛昭就正式成為了東宮的良媛。
是東宮除了太子、太子妃之外，第三尊貴的人了。
照慣例，太子的姬妾擡了位份後，還需要向太子妃謝恩。
時隔多日，衛昭再次見到謝映真，她半卧在貴妃榻上，神色憂郁。
看到衛昭，強行扯開一抹微笑。
“妹妹來了，快過來。”
衛昭在嬷嬷的指示下，準備下跪謝恩，還沒彎下身子，就被謝映真一把拉起。
“我們姐妹之間，無需那麽多虛禮。”
緊接着，謝映真揮退殿中的宮人，拉着衛昭一同坐在軟榻上，看着她的臉苦笑道：“聽說你要過來謝恩，我真是無顏面對妹妹，這次沒能幫得上你的忙，我很抱歉。”
衛昭看着她眼裏滿是擔憂的神色，搖了搖頭道：“姐姐千萬別這麽說，姐姐大恩大德，衛昭永世難忘，是衛昭福薄，連累了姐姐。”
謝映真道：“我也不知太子殿下為何會突然為你請封……”
話音未落，兩人相視一眼，皆是苦澀。
“算了，不提這個了。”謝映真轉了話題，“如今貴妃娘娘的懿旨已下，此事再無轉圜餘地，以後你打算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呢？
衛昭心中一片迷茫，喃喃道：“既然已經沒有辦法出宮了，那我以後只求不給太子殿下帶來災禍便是了。”
謝映真轉頭看着窗外，緩緩道：“我有時候在想，離開這皇宮，不管去哪裏，大概都是好的。”
離開皇宮？衛昭不解道：“姐姐是想出宮散散心嗎？”
謝映真像是突然驚醒了過來，低下頭掩蓋眼中慌亂的情緒，轉移話題道：“別說這些不開心的事了。我聽說你喜歡吃桂花糕，來，看看我做的桂花糕，可有你家鄉的味道？”
衛昭接過桂花糕，輕輕咬了一口，淡淡的甜味在嘴裏蔓延開來。
心裏苦的時候，吃一塊桂花糕，也就沒那麽苦了。
她捧着桂花糕，對着謝映真揚起一個大大的笑容。
“姐姐做的桂花糕是我吃過最好吃的桂花糕了。”
謝映真看她如同一只小倉鼠一般，好笑地拂去她嘴角的殘渣。
“慢點吃，還有，你愛吃的話我讓人打包一點帶回鳴翠軒去。”
衛昭用力點了點頭，對着謝映真笑道：“姐姐，我突然覺得待在宮裏也沒什麽不好的，能夠一輩子待在太子殿下身邊，我以前想都不敢想，沒想到突然一下一道懿旨下來，把我都快砸暈了。姐姐莫要為我擔心，我成了良媛，以後不僅能好好服侍殿下，還能與姐姐一同作伴，吃好吃的，玩好玩的，這深宮歲月也不算太寂寞。”
謝映真聞言，總算露出了真心的微笑，“是啊，有妹妹陪我作伴，這深宮歲月，總算沒那麽難熬了。”
過了一會，她突然又想起什麽，問道：“對了，上次我與你說的梁大哥的事情如何了？”
衛昭一拍腦袋，“看我這記性，鄧衷已經答應我幫忙調動的事情了，但這幾日我都沒見着他的人，也不知進展得怎麽樣了？”
“那就好。”謝映真松了一口氣，笑道：“總算還是有些好消息。”
衛昭點點頭，“我想辦法再找鄧衷問問，到時候有消息了，我立馬來告訴你。”
謝映真感動地拉起她的手，“衛昭妹妹，謝謝你，真的謝謝你。我入宮不久，身邊也沒有什麽可靠的人，要是沒有你，我真不知道這事情要怎麽辦才好。”
“姐姐不必說這些客套話，我都懂的。”
兩人雙手相握，一切盡在不言中。
當夜，太子宣衛昭侍寝。
一場雲雨過後，太子撫摸着衛昭的香肩，餍足地開口道：“你成了良媛，這鳴翠軒就小了點，可有喜歡的宮殿想要搬過去的？”
衛昭搖頭道：“謝殿下，鳴翠軒很好，臣妾住習慣了，不想再搬動了。”
好意被人拒絕，太子本該生氣，可他卻一點怒氣也升不起來，反而有些奇怪地看着衛昭。
“孤為你請封良媛，你不高興嗎？”
“怎麽會呢？妾很高興。”
太子卻一點也看不出衛昭高興的樣子。
他今日得知貴妃懿旨下到了鳴翠軒，天還沒黑就迫不及待地宣了衛昭過來。
原以為她得知這個消息會喜不自勝，卻沒想到，她還是一副不悲不喜的樣子，仿佛這個良媛之位并不有多稀罕。
太子的心一點點地沉了下去。
他突然回想起宮宴上太子妃對他說過的話。
【你連衛昭真正想要的是什麽都不知道，怎麽敢說是為了她好？】
衛昭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麽？
難道她真的想要出宮去嗎？
在此之前，太子十分篤定衛昭是愛慕他的，可今日他卻有些不懂了。
為什麽衛昭成了良媛以後，反而變得不快樂了呢？
朝堂上的爾虞我詐他可以游刃有餘，戰場上的流血犧牲他也一點都不怕，可如今卻因為摸不準一個小女子的心思，突然開始心慌了起來。
不知道為什麽，他想看衛昭對他笑。
但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衛昭再也沒在他面前笑過了。
衛昭幾次三番不顧自己性命也要救他，他不相信衛昭會不想要留在他身邊。
但是太子妃說的話也并不全是假的，或許衛昭真的還有別的想要的東西也未可知。
太子眉頭微蹙，沉吟再三，開口問道：“除了位份，你可還想要什麽別的賞賜？”
衛昭搖了搖頭，過了一會，又開口提道：“殿下，妾別無所求，只想寄點銀錢回去給我爹娘。”
原來如此。
太子面色稍緩。
衛昭本就心地善良，會擔心自己父母也是人之常情，之前太子妃說的她想出宮的事，多半也是因為家中父母的緣故。
想到這裏，太子胸口發出悶悶的笑聲，之前的郁悶一掃而空。
“這有何難，孤派人給你的父母賞黃金百兩，足夠他們一輩子衣食無憂。”
衛昭卻并沒有謝恩，反而爬起身來，鄭重其事地拒絕了太子的封賞。
“妾的爹娘不過是普通庶民，殿下的賞賜對他們來說，猶如稚子懷抱美玉行走于鬧市之中，稚子無罪，懷璧其罪，妾不想給爹娘招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太子坐起身來，靜靜凝視了衛昭一會。
就當衛昭以為太子會拒絕她的時候，沒想到太子居然收回了成命。
“如此，便依你所言，由你自己準備銀兩寄送給你父母吧。”
衛昭眼中閃過一絲異色，真心實意地開口道：“多謝殿下。”
太子感受到她內心的歡喜，表情也越發愉悅了起來。
他想了想，和顏悅色地開口道：“孤記得以前你在宮女所有個要好的宮女，名叫紫鵑的，孤會把她調來鳴翠軒伺候你。”
這下，衛昭臉上的驚訝連藏都藏不住了。
太子殿下日理萬機，沒想到他居然還會記得紫鵑的名字。
“多謝殿下！”
衛昭柔順地低下頭，青絲散落在雪白的胸脯上。
太子眼中閃過一道暗色，喉結滾動間，猛地将她拉倒在床上，身軀又覆了上去。
夜，還很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