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靈魂互穿
靈魂互穿
“念南!”
吧臺上緩緩露出個頭,頭發剃得只剩個青茬,青茬下是一雙不耐煩的眼睛和蹙着的眉,硬朗的臉型和顴骨都崩得很緊——
是個一打眼看過去就覺得帥的長相,也是二打眼看過去就覺得不好惹脾氣爆的長相。
陳念南從鼻腔裏低低地發出聲“嗯?”,示意面前的人有話說話。
“打起來了!”童睿大喊,“管管啊!”
陳念南擡眼往前邊一掃,瞥見兩個正扭打在一塊兒的人,毫不猶豫抄起手邊的可樂罐狠狠往那邊一砸,可樂罐的底兒“啪嗒”一聲跟藍色的罐身分離開,咕嚕滾了兩圈,停在了其中一個紅毛鬥毆者的腳邊。
整個網吧瞬間安靜下來,一個個都驚懼地看着陳念南。
陳念南無所謂這種眼神,眼神越怖懼,他接活兒的價擡得就越高,但他現在實在是有點兒困,見着誰都煩。
這日子沒法兒過了。
這八個字不是第一回出現在陳念南的腦子裏,但沒法兒過也得過,陳念南掃了眼還呆着的紅毛。
他剛要坐下,卻又見着紅毛就要往吧臺這兒沖,硬生生站不站坐不坐的半蹲在了那兒。
童睿連忙湊到紅毛身邊:“消消氣兒消消氣兒,來玩游戲圖什麽?不就圖個快樂,吵架算怎麽回事兒啊?”
紅毛充耳不聞,指指陳念南:“出來。”
陳念南樂了,挺久沒見着有人敢拿手指他了。
他勾了勾唇,随意地走出去,站在吧臺前往後一靠,眼神都沒給那人,自顧自低頭搓着昨晚沾手背上一直沒洗掉的黑筆墨。
黑筆墨剛從手背轉移到另只手的大拇指,他餘光裏就出現了只拳頭。
他撇撇嘴,不知道覺得沒意思還是單純嫌棄黑筆墨髒,擡眼的那一刻,倏地伸出只腳,當胸就往紅毛那兒狠狠一踹。紅毛的拳頭還沒碰着陳念南的臉,就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踹踉跄了幾步,後腰猛地撞着桌板,麻了半宿才緩回來。
“還打麽?”陳念南終于開了口。
紅毛一咬牙,學着陳念南的樣子也擡腳往他胸口踹,陳念南随意地往旁邊跨了一步,躲開這一腳,又趁着紅毛還沒站穩,挪到他背後,死死地擡腳往他背上一踩。
随着一聲沉悶的“咚”聲,紅毛的臉狠狠地摁在了地上,過了五六秒,一灘血跡緩緩從他的臉與地板間滲了出來。
童睿吓得腿一軟,才反應過來勸架:“死......死了啊?”
陳念南看了他一眼,仿佛在看一個智障,腳下的力又重了幾分:“鼻血。”
童睿松了口氣:“行,放開吧?——你也是,惹誰不好,念南也敢打。”
陳念南的睡意半散不散的,松了腳,又在地上跺了兩下,避開那灘口水和鼻血的混合物,食指往吧臺頂上一勾,單指拎着書包頂兒:“走了,錢記得給,這月合一塊兒兩千三。”
童睿拉住他,指指地上的紅毛:“醫藥費呢?我出?”
“不你讓我管的麽?”陳念南不耐,“我管人就這一種法子,別的沒了,要覺得費錢下回別叫我,兩千三,一分不能少。”
-
走出網吧,陳念南就往學校走。兩地隔得有點距離,但有錢就打車,沒錢就跑步,陳念南身上目前只剩兩塊錢,幹脆一邊走一邊從包裏拿出張卷子挂胳膊上寫。
他昨晚兩點睡的,早上五點半就趕到網吧,本來還能睡會兒,現在只能靠做卷子撐精神。
陳念南潦草地往試卷上寫了個“B”,手探到後邊兒的書包邊上,卻摸了個空,不由得“啧”了聲。
可樂砸地上了。
快到校門口的時候陳念南看了看時間,才七點,還有二十分鐘早讀才開始,陳念南随意地把寫滿了的卷子團吧團吧扔垃圾桶裏,又拿最後兩塊錢在校門口的小攤前買了倆素包子。
他剛準備張大嘴把整個包子塞嘴裏,餘光突然瞥見個人,頓時把嘴縮小一半,小口地在包子上咬出了個文雅的月牙,餡兒都沒露出來。
一、二......陳念南默念着數到三的時候,瞬間把目光從段安北身上收了回來,他下意識碰了碰自己的臉——
還好,不燙,沒紅。
他一下一下地用餘光偷偷看着段安北,直到對方愉快地和前邊兒一同學擊了個掌道了聲好,又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裏,陳念南才嫌棄地看着包子上的月牙,一口把它塞嘴裏咽了下去。
進班的時候,陳念南習慣性地往段安北的位置上看了眼,段安北跟他都挺高,一米八往上,他們班不講什麽成績定座位,就按身高,兩個人都在最後一排窩着,中間隔着五個人,橫跨整個教室。
段安北正跟他同桌講題,陳念南沒敢多看,狀似漫不經心地掃過一眼,就旁若無人地走到自己位置上開始寫卷子,大概五分鐘後,他餘光瞥見了個白校服往自己身後走來,經過的時候還帶起了陣好聞的風。
陳念南知道這個味兒,他頭一回跟段安北打交道就聞見過,但沒好意思去問是什麽牌子,就兀自接了個活兒,賺了七百,用這個錢買下了清杭所有牌子的洗衣液,一個個聞過去,可他沒找着。
于是他就去網上找。
家裏攏共二十來平米的地兒,那段時間別說地上,床上都放着洗衣液,他前前後後找了三個活兒,花了三千九,最後在一瓶只有30ml但價值一千五百九十元的洗衣液裏找見了這個味兒。
他低頭聞了聞自己胳膊,跟段安北身上一樣的味兒,挺開心,唇角剛揚起來,結果一擡頭,就看見段安北往前邊繞了回去,走到第三排的時候還接住了兩顆在空中打轉的大白兔奶糖。
陳念南的笑瞬間僵住了,目光幾乎要把那兩顆奶糖盯出個洞,手下的筆篤在競賽書上,鑽出個深洞,連着十幾頁凹了下去,“咔”一聲,筆尖90°折了。
但這樣的事兒陳念南在過去的兩年裏實在是見慣了,他面無表情地剛準備收回視線,冷不丁就跟段安北對上了眼。
段安北朝他笑了下,嘴唇邊的梨渦一閃而過,陳念南愣住,連視線都忘了收回,也不回應,直到段安北疑惑地走到他旁邊:“找我有事兒?”
陳念南倏地回過神,面上怔愣的表情一掃而空,取而代之是慣用的冷淡,臉卻不受控地漲紅,他刻意忽略了自己不争氣的臉,漠然說:“沒。”
對方“哦”了聲,扭頭走了,也沒疑惑陳念南的反常反應。
陳念南默默低下頭,一下一下地嗅着段安北留下的味兒。
除了剛剛的洗衣液,空氣中又多了點甜膩的奶糖味兒。
真難聞,陳念南想,他三歲開始就不吃這個了。
-
清杭二中是能通校的,只不過下課得挺晚,從六點半晚飯結束,一直到十點,中間有三節晚自習。
陳念南忙着做題,硬生生拖到了六點二十才從食堂匆匆買了兩個饅頭就往教室趕,他平時要做的兼職太多,不這麽争分奪秒,壓根兒比不過別人。
他就指望兩個月後的競賽了,競賽保送,他能多半年的時間攢大學學費。
饅頭比包子瓷實,他沒法兒一口一個,但也拼命張着嘴咬了半個下來,邊嚼邊往臺階上跨,腳才剛伸到半空,突然眼前一黑。
晃神間,陳念南的視線又倏忽澄澈下來,卻發現自己已經坐在了班裏。
他皺着眉,下意識低頭一看,面前擺着張卷子,卷子上端端正正寫着三個大字:“段安北。”
他遲疑了半秒,還不等他掐把自己驗驗這到底是不是在夢裏,旁邊董力的聲音就響起了:“怎麽了安北?”
陳念南下意識就要扔記眼刀脫口而出“安北也是你叫的”,又硬生生咬住舌頭,裝作沒聽見,轉身就往門口跑。
剛跨出班門,他就跟“陳念南”對上了眼。
“陳念南”嘴裏還堵着半個饅頭,正艱難地嚼着,兩腮鼓成了倉鼠,陳念南頭一回在自己臉上看見這樣生動的表情,腳步滞了一下才朝他走過去:“......段安北?”
段安北頂着陳念南的臉點點頭,又一臉痛苦地指指自己的脖子。
陳念南了然,他伸手去拿段安北手裏攥着的半個饅頭,猛地一張嘴全塞進去,又張着嘴給段安北看。
他靈活地墊舌提颚,半個饅頭很順利地就咽了下去,再擡眼時,卻發現對方正一臉驚愕地看着他,連饅頭都忘了嚼。
陳念南移開視線,一種幡然覺悟的認知悄然升起——這樣分食一個饅頭,是間接接吻吧?
是的吧!?
陳念南手心微微滲出點兒汗,不敢說話,喉嚨發緊發澀地堵着半個饅頭,隐秘的不安亵渎和陰暗的興奮卻在他心底裏滋生,一擡頭,卻發現段安北已經學着他的樣子咽下了另外半個饅頭。
“你噎住了嗎?”段安北疑惑地問他。
陳念南慢慢縮緊了拳頭,壓下眼底的那點兒對美好而精致的事物的破壞欲,看着段安北的眼睛搖了搖頭。
是對段安北搖頭,也是對自己搖頭。
誰都能破壞,誰都能被自己摧毀,但段安北不能。
他咽下饅頭,剛要說話,班主任蔣國華已經在老遠處邊走邊喊着“晚讀”了,兩人對視一眼,都閉了嘴,默契地往對方地位置上走。
這是陳念南第一次如此靠近段安北的座位,他坐下的時候都有些忐忑,覺着自己像個變态,而段安北幹幹淨淨小白花,就這麽放心把座位交給他。
他頭一回這麽浪費時間,半個小時的晚讀,就光盯着段安北的書,一個字一個字地看,一個筆畫一個筆畫地琢磨,丁點兒書沒讀,他的視線在書頁上摩挲,心就一下一下打鼓似的響。
陳念南“啪”的一聲蓋上書,無意間擡眼,措不及防就跟斜前邊兒女生桌上鏡子裏的“自己”對上了眼。
段安北真好看......
陳念南臉慢慢漲紅發燙,又不舍得挪開眼,跟鏡子裏的段安北面面相觑了好一會兒,才忽的聽見旁邊董力出聲:“安北,你臉怎麽這麽紅?發燒了?”
陳念南沉默片刻,在“董力戳穿自己能不能揍他一頓”和“這是段安北的身體得好好演好對方”之間糾結了三秒,才擡眼笑了一下:“沒事兒。”
-
晚讀一結束,陳念南朝段安北那兒看了眼,不約而同地往外走。
陳念南默默走到段安北後邊,看着自己原本吊兒郎當的步子變得活潑生動,生出了點奇異,正準備再觀察觀察,段安北突然回頭:“不舒服?”
陳念南愣了下:“沒。”
段安北笑了:“那就是我走太快了。”
他放滿了步子,刻意跟陳念南并排。陳念南看着自己跟段安北幾乎要抵到一塊兒去的肩膀,心裏天人交戰好一會兒,才默默往旁邊挪了幾步,他心不幹淨,不敢離得太近,怕玷污了段安北。
那些見不得光的心思得等他爬得能跟段安北并肩了才能露出個角。
兩人并肩走到樓梯間的角落裏,段安北終于有些急了起來:“咱倆......這是怎麽了啊......”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開,直到聲控燈滅了,陳念南才開口:“靈魂互穿?”
段安北應了聲:“那......就這樣了啊?”
陳念南用力攥了攥拳頭,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他胸膛炸開,段安北語氣裏的排斥太過于明顯,陳念南再怎麽知道這是碰着靈異事件的正常反應,也還是有種被拒絕後的自我厭棄。
“交換下信息吧。”陳念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