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像對方
像對方
段安北還沒來得及說話,旁邊的小鄭跟那個學生也前後腳出來了。
“都還沒吃飯呢吧?”小鄭問,“一塊兒吃點兒?”
清杭二中十點門禁,筆錄做了兩個小時,現在都将近八點半了,陳念南剛想提醒段安北早點回,否則翻不過宿舍樓兩米高的圍牆,卻沒成想段安北揉着肚子點點頭:“好。”
他用只有陳念南能聽見的聲音小聲嘀咕:“好餓。”
沒什麽比段安北餓了更重要的事兒,陳念南瞬間把門禁忘到腦後,也不去問剛剛的煎餅都吃了怎麽還餓,就以為是自己從前的飲食習慣鬧的,撐大了胃,也點點頭:“好。”
其實陳念南對這樣的飯局沒什麽興趣,左右不過是感慨下小混混有多嚣張,社會的法制又該如何完善,最後提醒自己不要光靠武力,學學段安北,得玩手段。
可陳念南見到過比猴子惡心的人,也從不相信法律,更覺得武力一勞永逸,飯局上的那些老生常談對陳念南來說不如一套化學卷子有趣。
但他又不能不去。這片區确實沒人敢主動找陳念南的事兒,但這次不同,混混間怎麽打,頭破血流都沒問題,就是不能找警察,這是大家約定俗成的事兒。
可陳念南這回壞了規矩,直接把人送進去了,這事兒就不成了,多少人等着報複呢。
幾人去的是烤肉店,小鄭帶的地兒,估計是覺得年輕人愛吃這些,一任課老師也不清楚“陳念南住了校”有門禁的事兒,就覺得孩子們折騰了半天,得吃點兒好的,讓人快樂的。
都半大小夥子,餓得前胸貼後背,小鄭也沒讓他們自己點了,飛速把所有菜都點了一份,剛要下單,段安北伸了手攔住:“鄭老師,能不點羊肉麽?味兒太大,我吃不了。”
習性随着靈魂走,不是段安北吃不了,是陳念南吃不了。
陳念南看了段安北一眼,沒說話。他還沒問清楚性取向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兒。
他一直覺得自己活得挺爛的,爛天爛地養不出好人,瘋狗瘋批瘋子都能往自己身上按,至于同情心同理心,幾乎沒有,剛能管這樁閑事兒,是因為小鄭待他好,一恩還一恩,但另個學生跟他沒關系,他原本就沒打算救。
但他壓着那些喜歡都不是因為這些。
他是爛命一條,但也在往上爬,想闖出條好命,他在讀書,在競賽,在努力地能夠配得上段安北。
所以哪怕現在他夠不着段安北,未來也肯定能,陳念南信自己。
但他再怎麽喜歡,也不敢掰彎人家。
清杭一中去年的事兒足夠慘烈,陳念南也明白同性戀的路有多難走,他連段安北喊聲“餓”都心疼,哪舍得讓人跟着自己往這種路上拐。
反正自己這一輩子沒擁有過什麽,能跟段安北處成朋友,已經挺知足了。
可段安北說自己是gay。
這事兒就不一樣了。
那不叫掰彎,不叫把人往懸崖峭壁上拐,叫陪伴,陳念南想陪着段安北一塊兒走這條路。
要有人潑髒水,他就揍他。
他能在這條路上一直罩着段安北。
烤肉架滋滋冒着油,白煙剛出來又被煙筒吸入,陳念南看得出神,沒聽清他們在說什麽。
“安北?”小鄭叫他,“怎麽不說話,吓着了?”
陳念南下意識往段安北那兒看了眼:“沒事兒,有點兒累。”
兩人并着肩坐,這眼看得實在明顯,小鄭樂了:“你倆真在處對象?”
“沒呢。”陳念南笑了,“就挺好的朋友。”
他說這話的時候沒敢看小鄭,就往烤盤上夾肉,卻又習慣性地把肉放進了段安北的碗裏。
這怎麽看怎麽欲蓋彌彰了,段安北都沒忍住,勾了勾唇,擋住他的手:“我自己來。”
小鄭樂了:“念南剛要真吃了這塊肉,安北再嘚瑟兩句,光明正大說句‘瞧見沒,我是他爹’,我就信了這句‘好兄弟’了。”
陳念南的手頓了頓:“真沒。”
沒完就沒下文了,陳念南現在怎麽也沒法兒唯心地說一句“都是直男”。
頓了半天,才說:“好好學習呢。”
大概是段安北那句“我也是”給陳念南的恍惚太大,他這麽接着話兒,習慣性地就帶上了點兒“陳念南”的味兒。
小鄭點點他:“你倆感情是真好......我都覺得安北今天有點兒念南的範兒了,是不是劉安?”
劉安就是那個被小鄭救了的學生,隔壁政史班的。
“是。”劉安笑了笑,“都挺酷。”
陳念南看了劉安一眼。
劉安臉上的笑挺假的,帶着股敷衍的勁兒,估計是在怨自己當時對猴子直說的“不管”,但陳念南沒這個善心,也沒交友的念頭,也就随他去。
“那你倆也別反着學啊。”小鄭笑着說,“念南多學學安北的活潑勁兒,一天到晚老神在在也不愛說話——”
小鄭頓了頓:“不過我怎麽覺得,單看面部表情,念南像安北,安北像念南呢?”
氣質這種東西都刻在靈魂裏的,段安北再怎麽面無表情,眉梢眼角總是帶着溫柔,陳念南再怎麽笑,眼底總是淡淡的。
陳念南捏筷子的手緊了緊,笑了:“您帶頭磕cp呢?還找夫夫相啊?”
這味兒就對了,得坦然,陳念南從前沒事兒就看看段安北,學着人的神采都不算難事兒,以為糊弄糊弄過去也就得了。
但小鄭還是皺着眉:“不對,太不對了。”
他狐疑地看着陳念南,半晌沒說話。
“怎麽不對?”陳念南笑着問,“難不成我不是段安北了?”
小鄭看着他:“你再說一遍‘cp’?”
陳念南的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神态語氣學了個十成十,他居然忘了自己的英語口語有多差!
哪怕只是兩個字母,可“sei pi”與“xi pi”的不同就是面前煮熟了的牛肉也能聽出來。
陳念南攥了攥拳:“怎麽吃飯還考口語呢?”
小鄭沒被糊弄過去,挺嚴肅:“你怎麽跟人學性格想裝酷都行,但這口語千萬不能被帶偏,來,跟着我念——si yi——si——p yi——pi。”
陳念南臉上好容易擠出的笑差點沒垮掉,腿上又忽然傳來一股陣痛。
他垂眼向下看去,旁邊的段安北憋笑憋得辛苦,手一抓,直直地就捏在了陳念南身上,五指還越收越緊——
越收越緊——
陳念南臉上的表情幾乎要扭曲,他一邊學着小鄭的發音讀着單詞,一邊默默地把手伸向大腿,蓋住段安北的手,又輕輕捏起來,把它放在了人自己的腿上。
他的手還沒來得及收回,段安北的手心忽的一翻,抓住陳念南,趁着人還沒反應過來,迅速湊近了低聲說:“我想嘗點兒你的蘸料,我這兒沒辣的粉。”
陳念南被牽着,手心止不住地冒汗,小鄭和劉安還坐在對面,又剛被問過自己和段安北是什麽關系,轉眼就在桌底下牽手——
陳念南面不改色地把調料遞了過去,辣椒粉剛挪到段安北那兒,陳念南手上的勁兒忽的被一松,禁锢着自己的那雙手擺在了臺面上,端起了調味碟。
陳念南幾不可察地皺皺眉,自嘲的情緒從心底升騰。
在剛剛的那五秒鐘,他竟然想過,段安北彎了,是不是也喜歡自己?否則為什麽要牽着自己?
這個念頭甚至還沒化為文字清晰地撞擊大腦皮層,就瞬間得到了答案——
不是。他只是想吃個辣味兒的蘸碟。
段安北完全沒察覺陳念南的情緒變化,只覺得自己追人又成功了一大步——
再多抓兩下,多貼近一會兒,陳念南估計就敢碰自己了。
不可觸碰的是神明,觸不可及的是月亮,可段安北只想跟陳念南一塊兒做一對南轅北轍的車輪。
從筒子樓到後華巷,從無依無靠的人生到完滿的家庭,從淡漠到活潑,他們南轅北轍,但段安北想求一個殊途同歸。
于是他再接再厲,低頭問陳念南:“快門禁了......我今天也回家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