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半邊血紅殘陽,像一個沾上辣椒醬被咬半邊丢掉的煎雞蛋。

坐在天臺邊緣吹着夏日熱風的溫斯珺深覺此刻的自己也像那落日,徒有餘晖,毫無作用。

身後不遠處是剛和隊長溝通完的搭檔楊初堯,過來兩分鐘,都在面露掙紮。

溫斯珺微微側眸,拿漂亮卻很空洞的眼睛看人:“想說什麽?”

他開口,楊初堯反倒有了上前來搭話的臺階:“隊長的意思是讓你先休息兩天,這段時間上面嚴查,你剛好撞槍口上了,他沒有針對你的意思,是礙于規矩。”

是真是假,大家夥也不是傻子,誰還能看不出來?

當年溫斯珺警校畢業在小鎮派出所實習,路遇局長辦案,一句話點破迷霧,使得案件迅速偵破,幫了一個大忙。

由此,局長堅定認為他是塊當刑警的料。

又怕這塊料被突然調來市局心生氣傲,打磨壞了。把溫斯珺的資料查了查,便着手安排人去區派出所磨煉,一年後才調來市局。

盡管這件事做得讓人挑不出毛病,但還是有不少人知道局長很看好溫斯珺。

也因此,讓刑警隊長對溫斯珺一直有所顧忌,弄得溫斯珺大案不讓顧,小案顧不上。

溫斯珺也懂,盡量避免摩擦,哪想人都是喂不熟的。

他的退讓在隊長看來就是可以欺負,這次直接拿他的審訊态度說事,只是拍了下桌子冷着張臉,就說他手段極端,需要放假調節。

這麽明顯的針對,溫斯珺不可能忍,當着全隊的面吵了幾句。

結果就是他甩牌子轉身就走,隊長指着他的背影吵吵嚷嚷要找局長讨個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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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臺的風沒讓他冷靜,反而在聽見楊初堯這話後更燥熱了。

溫斯珺眼睫輕擡,冷冷的:“不知道上面有沒有嚴查隊長歧視隊員該怎麽辦?”

楊初堯和他共事大半年,第一次認為他幼稚,哭笑不得:“咱們不是小孩子,拌句嘴還要找老師。”

“他不是找局長要說法了嗎?”溫斯珺說。

楊初堯表情怪異,憋了半天:“是啊。”

風吹過,險些将這兩個字的音調吹散了。

溫斯珺壓低眉眼,問:“局長站到他那邊了?”

這時候不管是點頭還是說肯定對溫斯珺都是一種不友好的表現。

楊初堯深感夾心餅幹有多不好做,悶了半天居然沉默着。

這一刻,楊初堯恍然覺得溫斯珺眼裏的空洞似乎更多了,像一處看不見底的黑色漩渦。

他的額前發讓風撩起,露出幹淨漂亮的眉眼,側臉線條優美,安靜時氣質純得不似和犯罪嫌疑人打交道的警察。

眼前這一幕讓楊初堯想起初見他的時候,第一眼還以為局裏來了個拍電影的。

“我休息這幾天就辛苦你了。”溫斯珺眺望遠方,被啃半邊的夕陽也要漸漸沒了,“有想不通的地方随時給我打電話,開着機呢。”

還是這麽好說話,溫斯珺的性子冷是冷了點,對自己負責的案子也是真負責。

楊初堯知道他說得不是場面話,一個勁點頭應,還想說兩句好聽的話安慰他,話剛到嘴邊,溫斯珺擡腳走了。

“哎。”

溫斯珺沒理會,獨自順着樓梯往下,走到第三層樓梯角落,聽見二層角落有兩道悉悉索索閑談聲。

煙霧袅袅升上來,在駐足的溫斯珺面前盤旋。

“聽說了嗎?”

“什麽?”

“宣平的那個走私案啊,一件違法亂紀的東西都沒找到,死了三十多個警察,只逮到個遺留在現場的高材生。”

“你說8·18案吶,那不是高材生,是現場唯一的目擊證人兼犯罪嫌疑人,案發到今兩天,他一句話沒說。”

“他是不是認定自己無罪?現場打掃的挺幹淨,連根頭發都沒留下。”

“也許是這麽想的,換個角度,他可能是走私集團挑釁的代表,炫耀下己方辦事效率。”

“這能怎麽說?宣平臨近邊境,前幾年抓毒,這幾年抓走私嚴查電信詐騙,別說那的警察被磨出道行,就說那的犯罪嫌疑人都比內地的厲害。”

“不興這麽說啊,現在宣平市局愁着呢,正想辦法撬那位的嘴。”

“難搞,光憑在現場逮到他這一條讓人開口無疑難如登天。”

“哎,難啃的骨頭總得有人啃啊,咱們這些場外人想啃還啃不上呢。”

到這難得安靜了數秒,其後讨論的聲音壓低起來。

“我剛路過局長辦公室,聽見刑警隊長在叫,說既然溫斯珺那麽厲害,不如借調去宣平,幫幫那邊的同事。”

“真有膽,我要是局長我愁死了,一個是幹勁十足又有本事的隊長,另一個是有潛力要培養的好苗子,誰也不服誰,天天搗亂,誰受得了。”

“小溫呢,是個好孩子,聰明好學,就是不愛說話,不擅人際關系。”

“有天賦的孩子都是這樣……”

聲音漸漸遠了,溫斯珺沒興趣聽別人讨論自己,悄然拉開門離去。

到家的時候,廚房裏飄出來一陣飯香味,溫斯珺沒表情的臉松快了些,聲調微高:“姑?”

廚房裏無人應答。

他鑽進去一看,飯菜還冒着熱氣,粉紫色圍裙被摘下來挂在牆上,碗碟邊還有一張便利貼。

學校有事,打不通你電話,按時吃飯,注意休息。

溫斯珺反複翻着那張便利貼,摸出手機一看,沒電關機了。

昨晚和楊初堯通宵抓嫌疑人,抓完了又審,還沒審完碰上隊長找茬那一些事,就忘了手機。

接上充電器沒到一分鐘,彈出好幾個窗口。

溫斯珺挨個看了,有他姑的,也有楊初堯的,除此之外就是辦案大群裏被踢出來前滞留的消息。

對他的處罰還沒下來,群先屏蔽他,還有比這更搞笑的事嗎?

也是,隊長是群主,有這個權利。

這個時候局長的電話打過來了,溫斯珺思索再三還是接了。

局長談話素來溫和,這次也不改作風,溫斯珺開了免提手機放到旁邊,邊吃飯邊聽。

“小溫啊,你們隊長把事情經過和我說了,我認為他在沒事找事。”

“他在忌憚你,你是年輕有沖勁的後輩,他怕被你比下去。”

“你不要和他一般見識,先在家歇歇,等他想清楚了再回來。”

果然是停職反省。

用詞再委婉,也是這個意思。

溫斯珺眉頭隆起,不是很想聽局長繼續帶彎子:“嗯,我知道,這周我會出趟遠門。”

“要去哪裏呢?”局長問,似乎覺得管太多又說,“別去太遠的地方,萬一緊急調令,怕你來不及。”

“星期天是我父親的忌日。”

一句話成功讓局長緘默。

天大地大也不能管着不讓人去祭拜父親,再說,他父親當年也是出了名的破案好手,只是死的太過令人唏噓。

每次提起來都像在揭還在世親人還沒愈合的傷疤,撒着混着辣椒面的鹽。

知曉內情的人漸漸也就不提了,到局長這,是最好的封口條。

“我明白你的難處,如果可以,請把我調向更需要我的地方。”

溫斯珺在用自己的方式向局長表态,聽聞別人提及宣平市的案子,真有需要,他願意過去。

局長聽出他的弦外之音,心嘆他看得開,又道:“放心,我心裏有數。”

溫斯珺挂了電話,擡頭看眼桌上被他姑用貼畫遮掉的周日。

也不是小孩子了,哪能真看不見那個數字就想不起當天的景象?

他唇角微彎,端起空掉的碗盤進了廚房。

星期天,早起見天色陰沉,推窗便見烏雲一塊塊,仿佛天要塌了。

臨出門前收到他姑的消息,說今天出門要帶傘,避免成落湯雞。

溫斯珺低頭看眼手裏的黑傘,拿上鑰匙關門。

刮着風的小雨天不适合騎車,左右看看,溫斯珺上了門口的公交車,車上有很多剛到他腰的小蘿蔔頭們,叽叽喳喳吵得不行。

他到最後一排坐下,扭頭看窗外,一心發呆。

公交車搖搖晃晃,到最後一站只剩他一個人,下車後風雨更大了。

在花店買了束白色芍藥,溫斯珺一手撐傘一手抱花,迎着風雨走向朦胧傾斜的山腰裏。

溫以勳不是因公殉職,就葬在遠離喧嚣市區的城郊山外墓園。

不是清明,也不是年底祭祀,幾乎沒人來這。

黑傘在頭頂的溫斯珺似乎是這天地僅有的一位活人,此時他的臉色蒼白,眼底有着怒意與困惑。

這麽多年不管不問,為什麽今年來拜訪?

這束花到底什麽意思?

溫斯珺不理解,對這束突如其來的鮮花更感惱怒,彎腰将被雨水打濕花瓣的花扔了。

将自己帶來的花束放好,他臉色恢複了些。

“爸,對不起。”

這句話過後,他保持彎腰看墓碑照片沉默了很久,眼神裏的光如同被打散的琥珀,破碎無光。

雨水敲打着傘面,發出砰砰悶響,他的臉被濺上水霧,濕漉漉一層。

站起來的那瞬,眼睛泛紅,仿佛哭過了。

最終,他的視線又落在被掃走的那束花上,同樣潔白的芍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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