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4)
我不是個适合創業的人,既沒有魄力也沒有人脈,我賣掉了一些林逸聞給我的東西,帶了三百萬到紐約,但是在這個城市裏三百萬算什麽呢?什麽都不算。
最後我找了一份普通的工作,開始穿廉價的西裝上班,抛棄一切被林逸聞改變的生活習慣。
來紐約三年之後我才感覺到自己不再年輕,即使我恢複了吃喝玩樂的日子,找了很多伴兒,但是沒有一個進到我心裏去了。并且,越來越力不從心,沒有刺激,沒有快樂,只有發洩之後的麻木和加倍的空虛。有時候紐約會下雨,我便會回想起那個在公園裏淋雨的自己,因為後悔沒有拿林逸聞的電話號碼而噘着嘴。那時候的自己雖然更加走投無路,卻活得肆意。
現在的自己,像是一潭死水。
紐約的同志圈兒大得離譜,我總能認識新人,也可以輕易的開始新的戀情。但是我沒有心思談情說愛。
我還是深愛着林逸聞。總在深夜想起他的體溫。
不加班的時候我更加難熬。
所以我寧願在公司坐到很晚。
在我二十七歲的夏天,我認識了李濟鳴。他是個高大的男人,不知道是哪國的混血兒,鼻梁直挺,天庭豐滿,充滿誘惑,魅力四射。他的卷發很特別,讓人過目不忘。
但他的眼神裏總透着慵懶和不屑,我看得出來他不屑的是那些投入愛情幻覺的人。
我就是他看不起的那種人。
他三十出頭,就像我當年認識的林逸聞。
他笑起來,也有點像林逸聞,自信又溫暖。
我們認識以後并沒有很深入的交往,當然他也同我吃飯喝酒,但是從不過夜。仿佛我和他之間有什麽心照不宣的約定,只相伴,不上床。
他很會聊天,見多識廣,我至少覺得與他吃飯喝酒是舒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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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會那些粗淺的恭維,反而比基于表達愛意的人更加缱绻。
只有一次,他喝多了才說,他說他看到我會想起一個人,一個讓他期望時光可以倒流的人。
他告訴我他辜負過的那個人,追悔莫及。
原來他也有愛人,這是我最恨的一點,無論他愛的人還在不在身邊,這都是我的忌諱。
但是我和他好像緣分未盡,總是在某個時候還會遇見。
後來在飯店遇見他一個人出來,像是喝醉了,我正好開了車又沒喝酒,于是送他回了住處。
他住在上東區,奢侈到極點。
安頓好他我早早的離開,但是走到玄關還是被一樣東西吸引住。進來的時候未曾注意到,現在卻格外顯眼,是一張照片,放在一個普通的有機玻璃相框裏,樸素得和這間富麗堂皇的房子格格不入。
照片裏兩個人笑得很開心,我相信那一刻他們彼此心裏只有對方。照片裏的男人應該就是他辜負過的愛人吧。
那人是張尉遲。
這個世界就是如此的小,我落荒而逃。
之後李濟鳴給我打過幾次電話,我都沒有接,他大約明白我在躲他,于是不再聯系。我以為不聯系就和這個男人脫開了關系,可是我還是和他碰上了,并且避無可避。我在寶潔做事,他現在經營大型超市,我跟他公司的很多門店經理、主管打過交道,但是他本人我卻沒有機會見到。
我很少去他們公司,知道一筆訂單出了問題,我親自過去,和他公司的營銷主管見面。
他看見我和別人在談事情也沒有插話,只是等我們談完,他卻說,到我辦公室坐坐吧,蘇維?
當着衆人我沒有拒絕,微笑着跟在他身後。
他關上門,問我,你之前不想見我是為什麽?
你都有愛人了,我自然識趣。
現在呢,不是單身了?
我順水推舟的笑笑,沒有否認。
他卻說,我好像聽說你最近空窗啊。
我看到你和你男朋友的照片,他很好看,很配你。而且你對我也沒興趣,我們就不要彼此妨礙了。
誰說我對你沒興趣?
你不是喜歡張尉遲麽?
聽到那三個字他瞳孔收縮得厲害,然後遲遲沒有再開口。我向他解釋道,我以前就認識張尉遲。
他反問,你怎麽認識他的?
我笑了,我睡過他的情人。
他深深皺眉,再不與我說話了。我和李濟鳴就這樣不歡而散,他似乎真的在乎張尉遲,為什麽每個人都愛張尉遲?
大家都沒有愛情,這才是我最想看到的。
可因為工作的原因,我不得不再和李濟鳴出來吃飯喝酒,像是所有的甲方乙方一樣。
我們都忍着沒提起張尉遲。
但是他還是問了,你為什麽和林逸聞分開了?
張尉遲說不讓我住在林逸聞的公寓,我就被趕出來了。我還是有一點自尊心的,怎麽可能繼續下去呢?
見李濟鳴不說話,我喝一口酒生氣的說,他一直站着茅坑不拉屎,我愛林逸聞。
李濟鳴哈哈大笑起來,他說,你不知道麽,尉遲去年冬天就已經去世了。林逸聞要是也愛你,你現在怎麽不在他懷裏?
我被他的話震到,一時間失神。
李濟鳴憐憫的看着我。
我冷笑,他才沒有資格,他是比我更可憐的可憐蟲。我至少還有機會。他卻什麽也沒有了。
回到老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林逸聞住的地方。那裏的鑰匙我都一直悄悄留着,不知道換鎖沒有,也不知道我會否像當年的張尉遲一樣,開門發現裏面還住着另外一個男人。但是一切都是假設而已。事實上房子林逸聞已經賣了,他早就不住這裏了。怕是不想睹物思人吧。
那裏住着的是另外一家人,他們開門之後我才發現裝修什麽的全變了。
才三年,就物是人非了。
其實要見到林逸聞并不難,我現在還背得下來他的手機號碼,我也能通過Andy找他,更直接的我可以去他的公司找他。
可是我都沒有。
我害怕再次被拒絕,我害怕林逸聞再一次對我說他愛的人不是我。
回到酒店我還是不甘心地給林逸聞打了電話,電話是通的,可是沒人接。我又試着打了一下,這次有人接了,但是接的人是個女人,我問這不是林逸聞的電話嗎?
女人笑了笑說,他是我先生。
我頓時吓得魂飛魄散,挂了電話。林逸聞竟然結婚了。我能接受他傷心欲絕的所有決定,唯獨不能接受他結婚了——和女人結婚。
沒過多久電話響了,是林逸聞打回來的。
他說,是蘇維吧。
我沉默了一會才問,你好嗎?
你怎麽回來了,在紐約過得不是挺好的嗎?
我遇見李濟鳴了。
他?你是知道了些什麽所以才回來的?
我冷笑,他都不敢再提起張尉遲的名字,那個男人跟他也有将近二十年了吧,他就在自己妻子面前不敢說一句張尉遲死了。等我笑完,他才說,你在哪,我去找你。
二十分鐘後我就見到了林逸聞。
他老了。
兩鬓的頭發都開始白了。他才不過四十來歲,卻比我最後一次見到他老了非常多。我有些心痛的抱着他,他的面頰發涼,大約是外面的風吹的。我們把鼻尖湊在一起,他的鼻尖更涼。
後來我們坐下來聊天,我好奇他為什麽結婚了,他說,人老了也該有個家了。
我哭出來,他說,你在寶潔做得好好為什麽要辭職回來?
原來他知道我在哪裏,他知道關于我的事,可他就是不聯系我、不去看我。
我已經認識你十年了。你知道,我喜歡你。
你不該回來的。
替他點煙,我再倒了一點酒喝,他和我現在都不算高興,沒有見面的欣喜,我們都面對選擇。林逸聞晚上沒有留下來,回去了,說家裏有孩子在等他。
我大力的關上門,似要斬斷什麽孽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