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6）
李濟鳴像條陰魂一樣，自從我再回到紐約，他就總能找到我。
即使我不去那些他常去的地方，也還是能遇見他。
你和林逸聞分手了？他問得特別直接。
是，我和他分手了。
你有沒有考慮別人，別老陷在一個坑裏。
你有什麽目的不妨直說。
李濟鳴笑起來，有一個很深的梨渦，不嬌不媚，充滿智慧。他輕輕說，我好像以前告訴過你，我對你挺有興趣的。
我不會考慮你。
我就是很羨慕你喜歡林逸聞一喜歡就是十年啊。你真是又可憐，又堅強。
我讨厭李濟鳴帶着諷刺意味的真話。
他還說他沒見過我這麽執着的人。
我很懂他的好奇，也明白他的嫉妒。我喜歡上林逸聞就是因為他對張尉遲的那種不計成本的感情很吸引我。後來，我又覺得沒意思，他能給張尉遲的，反正也不能給我。
李濟鳴遞酒杯過來，我仰頭喝了。他笑着說，你還真是爽快，不怕我給你下點兒什麽？
下就下呗，無非是那種事，我現在是自由的。
跟我做一回吧，蘇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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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
你挺不錯的，又好看，又長情，我想和你找找感覺……
那一晚，我沒有獨自回家，但是李濟鳴和我連親吻都沒有發生。他想抱着我睡，可是我們睡都不舒服。我睡得不安，做了好些噩夢。再醒來，他已經離開我家了，他留下一個字條，壓在打火機下面。
他說，你還愛他，你沒有自由。
那個噩夢裏我夢見了父母，他們都說我死了，我想叫他們，卻沒有一個人聽得見，最終他們都穿過我的身體離開了，我果然是個無關緊要的人，等夢醒過來，我還一身冷汗。只覺得這輩子的委屈都浮上心頭，呼吸困難。
這麽多年過去了，我大約超過十年沒有見過父母了，也不知道他們好不好。
再撥通那個號碼就連接通的聲響都陌生起來了。
沒有人接，也許這比接起來我沒有話說來得好。本來想再撥一次，可終究沒有那個勇氣。年少的時光對于我來說就是無盡的堕落和痛苦，直到我遇見了林逸聞。可是，那不過是開始另一種痛苦而已。欲望和愛情在我的世界總是背道而馳。
如果現在還有機會，我想回到和Andy他們一起打氣，醉生夢死的時候。最好不再遇見他爸爸。
再見到李濟鳴是兩個月後，他去了一趟英國，大約是家裏長輩的喪禮，總之不是什麽吉利的事情，他的情緒也不好。我跟他兩個人喝着悶酒，他時不時的嘆一口氣。我問他，你今天晚上就準備一直這樣了？
他苦笑一下，只說，我以為自己不怕死，結果好像不是那麽一回事。
為什麽不怕死？我以為是人都怕死
他搖頭，我本以為他不願意說，結果他想了半天才說，尉遲死的時候我覺得自己也可以死，并不害怕。
雖然他有許多的後悔，可是他仍舊好好的活着，這才是最諷刺的。
我和李濟鳴之間很久沒有談及尉遲，他知道我不喜歡說那個人所以避諱。不過這一次好像是真的心情不好，他對張尉遲那筆糊塗賬與我無關，但是我看得出他是有後悔的。但後悔又有什麽用，那只會像林逸聞想補償我時那麽可笑而已。那種感情不是愛，是虧欠，可是這比愛更讓人難以釋然。
我對他說，你再談一次戀愛就會忘記張尉遲了。
他卻說，尉遲死了，就怎麽也忘不了。
我笑起來，自嘲的搖頭，也是……
臨分別的時候李濟鳴吻我的手，對我說，蘇維，你說得對，我應該再談一次戀愛。
不要選我。
可是你最适合。
何必迷戀我對林逸聞的這種執着，我對你又未必會這樣。就算開始，說不定是露水情緣。
不試試怎麽知道？你才是不要為了林逸聞困住一輩子。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其他的人。
但是不是你。
為什麽？
你覺得我會喜歡你嗎？
會。
不要太自負，我可不想成為第二個張尉遲。
李濟鳴臉色不好的離開了，他最終沒有辯解沒有勉強。他和林逸聞一樣，愛得都很自私。真正快樂的只有張尉遲，他一邊愛一邊走，從來不回頭，也不怕把命搭進去。我一直以來被他蒙蔽，總覺得他得到了他不應該得到的、不配的愛，後來我才明白，這些愛意對他來說不過爾爾。
那之後和李濟鳴疏遠了一段時間，大概是覺得沒勁，把話都說到了盡頭。這段日子裏，我在北京出差的時候遇見了一個舊人。
沈謙。
真是是太久遠了，久到一時間我竟然沒想起他來。
沈謙是我的第一個男人，男人之間的歡愛都是他教給我的。但是我談不上多喜歡他，單純的只是為了找樂子才和他住在一起。後來我才知道他其實也不是真的那麽愛我，他有自己的特別愛好，非常喜歡那種十五六的男孩子。他從不找超過二十歲的伴侶，這就是沈謙。
他當初遇到我的時候，我已經十七歲半，可能對他來說年紀很大了。那時候我不懂他的癖好，還以為他非常迷戀我。分手的時候我也以為是他受夠了我的浪蕩，想來不過是嫌棄我年紀大了吧。
再後來他的事在圈子裏傳來傳去，我才想明白這些。
但是回想當年，他對我還是不賴的，至少并不如別人說的那麽變态。
我想，可能我自己也記不清那些細節了。
只是不覺得讨厭他。亦沒有什麽糟糕的記憶。
我這次跟他遇見是在醫院，我大約是在北京水土不服，胃上出了毛病，挂號的時候也沒有注意醫生的名字。我想，就算注意到了，我也想不到是他。
沈謙跟我在一起的時候二十五六歲，還在醫學院讀博，這麽多年過去了，他已經快四十，但是看起來卻沒怎麽變老，只是比以前成熟了一點，笑起來的模樣幾乎還是當初那樣。他特別瘦，帶着金絲邊眼鏡，發際線有點後退，尖下巴，一雙眼睛露出過于多的情緒。
一開始他叫我的英文名字，我沒認出他來，但是一看到那個熟悉的色眼神我慢慢就找回了記憶。
沈謙，我試着叫他。
他點點頭，打量我，這些年我的變化比他想象還要大。
我的蘇維，你都這麽大了。
他那口氣倒像是遠房親戚，我笑出來，他攀我的肩感嘆道，你也離開美國了？那地方那個好像留不住人似的，我每次回去都有好多人離開了。
我不想多談自己的事情，沒有回答他。
你現在如何？
挺好的，你呢。
我在公司上班，馬馬虎虎。
他拍我的腰一下，問，你來看什麽病。
胃疼，有點反酸水。
行，先查血吧。我給你看看。
好。
那有空的話一起吃晚飯吧。我請客。
我等檢查報告出來，拿了藥便立刻離開醫院了，那地方的消毒水味道還真是讓人惡心。
晚上沈謙堅持要一起吃飯，我也沒事做，就去了。結果晚上來的人不只沈謙一個，還有個和我年紀相仿的男人。相貌清秀，不算讓人眼前一亮，臉有些圓，但是已經算不上是胖子，給人的感覺挺可愛。
沈謙說這個是我愛人，石天。
我和他握手，他臉有點兒紅，不知道是為什麽。石天那樣子當然不是十五六歲，不知道沈謙怎麽會找這麽個大年紀的愛人。他不是超過二十歲的不要嗎？
可是這種事情，我怎麽好問，其實也沒有多好奇，便按下不表，裝作沒看出來。
沈謙似乎看懂我的眼神，笑着說，我和石天在一起有六年。就是我剛來北京的時候就在一起了。
你怎麽想到來北京？
說來話長，總之北京也不錯，還讓我遇見小天了。
看着沈謙那麽肉麻，我覺得這世道真是變了。高調的當了十幾年同志的林逸聞結婚生孩子了，陳世美李濟鳴搖身變成了情聖來倒追我，喜歡小少年的沈謙都能交一個長期情人了。真是翻天覆地，只有我還困在舊情網裏。
酒足飯飽，沈謙兩口子要去公園養生散步，我就自己回去酒店了。
不過看着他們的背影，我總覺得特別別扭。
這還是我所在的那個世界嗎？到底是誰出了問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