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7)
沈謙的電話號碼很逗,末尾三位是741,每次看到我都覺得他在說氣死你。
他問我,你在國內要待多久,現在方便過來打高爾夫麽?
你什麽時候開始玩這種高級玩意兒的?
有個病人,兒子下周要我幫忙開刀,請我出來玩一下,我又不太會,你要不要來?
我下班之後就去了沈謙說的地方,他見我到了熱情的介紹我給他的病人家屬。對方看到我吃了一驚,說,蘇維,沈醫生是你的朋友啊。
我握手之後寒暄道,好久不見了,陳總,我是很早就認識了沈醫生了。
陳總是我以前在寶潔做的時候的客戶之一,香港人,到大陸撈金,後來結婚生子便留下來了。沒想到兒子得了腫瘤,要沈謙開刀。
沈謙是确實不會打高爾夫,我也馬馬虎虎,這兩把刷子還是林逸聞教的我。
打了一會兒我們都覺得無聊,找不到這其中的樂趣,于是兩個人跟在大部隊後面聊天。
想留在大陸嗎?
為什麽?我現在工作穩定,一切都好。
看你樣子過得并不開心,不管是因為感情還是工作,不順心的話還是動動比較好。
我懷疑你是心理醫生。
怎麽了,跟我說說。
沒什麽好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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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謙大約覺得我狗咬呂洞賓,他不理我前去打球。我看着他的背影,有點微微駝背,平時看不出的老态此刻都畢露了,可是又有誰不會老呢?我想起林逸聞那張溫和的臉來,我甚至記得清他笑起來有幾條皺紋在眼角,還有他那帶着成功人士得意氣息的法令紋,即使他滿臉褶子,我都覺得他比別人好。我一定被詛咒才會對一個男人念念不忘,說出去都沒人相信這樣的感情。就像我不相信林逸聞對張尉遲的愛一樣,有太多演給自己看的戲碼在中間作怪,令人窒息。
那次打球之後沈謙就經常叫我出去玩,也帶着石天。我一直沒有問他為什麽會喜歡石天,那個男人明明不是他喜歡的類型,各個方面都不是。
我知道沈謙喜歡什麽樣的男孩子,妖氣沖天那種。倒不是長得女氣,而是痞。他喜歡流氓,他也喜歡瘦削的男人。沈謙曾經對我說過,男人有精瘦的身體才是他追求的對象。可是石天不是,石天看起來比我年紀還大一點兒,樣子也普通,甚至有時候有點浮腫。這樣一個人呆在沈謙身邊六年,我完全不能理解。我們遇到這樣的不理解,通常只會感慨一句真愛無敵。
但是沈謙的目光相當幸福,于是也不容我再質疑這一切。
愛情有時徒有虛名,自己的也未必能參透。
石天也不像是我才開始以為的樣子,他是醫院的實習生,後來留下來分到了急診科。但是急診太忙了,他做了一年多以後就出來自己做生意,賣針管手術用具這些,他賺的錢肯定比沈謙多。而且石天比沈謙愛玩,我們出去泡吧,他總喜歡和帥哥搭讪,沈謙也不管着他,兩個人看起來好像潇潇灑灑,其實我也不明白到底是什麽綁住了他們。
我問沈謙,你看不出來他想和其他人玩嗎?
我只能縱容他。否則他會離開我
他的答案讓我皺眉,心情一落千丈。
他又說,其實石天也有他的好,他雖然看起來愛玩,但是跟我在一起這些年很分得清主次,知道底線。而且我年紀比他大那麽多他也沒介意,我跟他的家人都互相認識,算是一家人了。一家人,要彼此包容。
你怎麽知道他以後不會變?
沈謙笑起來,他看着我很認真地說,誰都會變,萬一是我變了呢。
其實石天有私底下約我出來玩過,但是我沒有告訴沈謙。石天說,我們才是同齡人,謙哥跟我沒有共同語言。
我請他喝酒,他也欣然接受。
他問我,你為什麽沒有男朋友。
我想了想,說,其實有和沒有都一樣。
他又把他的一些圈內的朋友介紹給我,我一個都沒碰,沒有時間沒有情緒,而且我的出差馬上也要結束了。
我心裏一直住着那個男人,我不說,別人也能感覺到。我能找誰在一起呢?
但是天底下哪有不透風的牆?沈謙跟我出來吃飯或者上健身房卻一次都沒有提及過石天和我私底下的來往。我知道他肯定有所察覺,他不說也許有其他的原因。
林逸聞病危的事是李濟鳴給我打電話說的,電話來的時候淩晨三點,我正熟睡。
電話那端冷漠的音調讓我有些清醒。
李濟鳴說,林逸聞病危了,你要不要提前回來。
我愣了愣問,他怎麽了?
癌症末期了。
我覺得這一切很不真實,可又覺得在意料之中,卻不知道說回去還是不回去。等我想清楚的時候電話那頭已經傳來的忙音,李濟鳴已經挂斷了,我甚至不知道他為什麽要告訴我,是為了讓我痛苦,還是為了讓我不遺憾?
我躺倒在床上,酒店的天花板是暗暗的乳白色,窗外格外安靜。
林逸聞什麽時候知道自己得了癌症?
那個健壯的男人居然得了不治之症,他不見我那次嗎?為什麽Andy也不告訴我,還說他只是太累了,積勞成疾。
或者,林逸聞誰也沒告訴?對他來說,和誰也說不着。
第二天我請了假趕回去,在醫院找到林逸聞,他看起來很平靜,這一次也沒有人攔着我不讓我和他見面。
物是人非。
我問醫生他身體如何,醫生皺眉頭,緩緩的說,他就是內髒年輕的時候沒保護好,現在肝癌已經擴散了,我們安排化療他又不要,現在估計撐不過兩個月。
聽醫生說完我透過玻璃窗去看林逸聞。
他斜靠在病床上,身體上插着奇怪的儀器,而他仍舊擺弄着電腦,像是平日裏工作一樣,專注而平靜。
我又一次辭職了,這次我辭得很幹脆,一直留在他身邊,連交接都是在電話裏進行的。林逸聞不得不選擇把公司一部分事務交給Andy了,Andy有時候會來彙報工作,但是大多數時候他只是跟醫生談一談就走了,林逸聞并不勉強他。
他們的父子感情淡漠,但是金錢可以維持住表面的和平。我想Andy現在一切的表現都在等那份遺囑落地。我沒有看不起他,如果我有一個有錢的父親,從來沒有給過我普通家庭中父子的溫暖,我想我不一定能做到Andy這樣。
林逸聞對我第一次露出了他的脆弱。他對我說,小維你別走,我想多看看你。我就要死了。
我讨厭他提到死,于是諷刺他,有什麽好怕死的?你就巴不得早點下去見張尉遲,我陪你是希望你康複。你可以嗎?
你也知道我這個是康複不了的。
林逸聞難得的悲觀讓我覺得深惡痛絕,但我不希望自己的情緒影響他,于是只在病房安靜的坐着,偶爾給他削水果,可是他沒有胃口,幾乎什麽都吃不下,身體消瘦得如同坍塌的金字塔。我也會看看書,他則用筆記本電腦打字,不知道是在忙什麽,他忙了一輩子。後來看他太過于消耗自己,我忍不住問,到底什麽工作還需要你現在這樣的身體撐着處理?
哦,不是工作,是出版社約我出一本自傳。我想,時間不多了,怕沒首沒尾。
他要出自傳?是的,他是個大人物,商界傳奇,他當然可以出自傳,尤其是死後,應該會很好賣,人們都好奇他的一切。
我提出要看看他的初稿,他卻說不。
我不勉強,心裏賭氣,到最後,他也不能全部和我分享,我卻心甘情願留在他病榻前。
一個月後李濟鳴來找我了,這是我意料之外的。以為他就此放棄了,他卻寫了一臉堅持來見我。他看到我邋裏邋遢的樣子直搖頭,問我,你就那麽喜歡林逸聞?
是,我就這麽喜歡他。
你還回紐約嗎?
不知道。
他欲言又止。
我說林逸聞也就這麽兩三個月,我要陪着他走完。以後的生活,我再重新做打算吧。
李濟鳴反問我,是不是他走了,你就能真的放下了?
我不想回答他,我甚至想問他,你們都可以放下張尉遲嗎?
後來我去了李濟鳴的酒店,倒不是和他幹什麽,而是去洗澡刮胡子,他拉我照了照鏡子,我自己也覺得太邋遢了。
洗澡出來,李濟鳴一個勁兒的盯着我看。
我本來想損他兩句的,可實在是累了,話都不想說,叼了根煙抽,才覺得舒服點。這酒店的熱水太燙了,燙得人直想流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