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多情頭顱

多情頭顱

石榴來通告元飛月的死訊。她知道爾巳不會信,世上沒有人會相信元飛月死了,除非親眼見到元飛月的屍體。

所以石榴帶來了元飛月的頭。一顆未腐爛的頭,收斂在木盒裏,經過藥水浸泡,面容一樣英俊而幹淨,發髻也梳理整齊,發冠上嵌着一顆珍珠。比起金絲編織的發冠來說,這顆珍珠不起眼且不搭配,好像高攀了這頂冠、這個人,但這是他們遠游南海時爾巳下水為元飛月采來的,所以直到他死後,仍然端正地留在他的冠上。

元飛月活着的時候,絕不會像現在這樣枯槁、蒼白、面無表情。他五歲起師從名家,內力深厚,面色一向健康而紅潤,遇見奇聞詭事時,眉頭常常皺起,到諸事平息,他們又相約上太平樓喝酒時,這雙眉毛就舒展開,底下挂着春風般的笑意和兩個酒窩,斟滿兩杯酒,碰杯說:“我要了三壇大曲、三壇竹葉青、三壇女兒紅,先醉的買單,喝不下的也買單。”

他的言行和神态一向很生動的,睡覺時說夢話,要敵人拔劍、要情人獻花、要掌櫃的添酒,就好像他睡着的時候在夢裏還有許多事做。現在他終于閑下來了,閑下來的元飛月卻是這麽陌生,這麽安靜,安靜得就好像……好像他已經死了。

爾巳突然說:“他……他死了。”他不知道自己說這話有什麽意義,元飛月的死并非一個結論,而是一個事實,事實是不需要說出來的,是說出來也沒法改變的。但他還是在喃喃低語,他非得這樣說服自己,元飛月死了!元飛月不是他見過的第一個死人,這世上有許多死在聲名裏的俠士,甚至有不少是死在他手裏的,元飛月的頭顱不也正捧在他手中嗎?一個人要死在江湖中,本來就好像一朵花要飄離枝頭一樣輕易,所以元飛月的死……元飛月……

一滴淚落在元飛月蒼白的臉上。石榴在哭,那眼淚經她的臉滑落在元飛月的腮邊,好像元飛月正為自己的死亡、為石榴的痛苦、為爾巳的茫然落淚。他不是個常哭的人,太難過時他寧願去喝酒,可是他死了,比起活人,死人總是對自己的悲喜更坦誠一點。

石榴哭得肩膀已在發抖,爾巳想怎樣才能哭得這麽痛快,哭得就像人生已沒有明天,務必在此刻流幹眼淚。從見到元飛月的頭顱起,爾巳确實已失去了未來,但他仍未知道該怎麽流下一滴眼淚。他跟随元飛月時學會歡笑,離開元飛月時明白孤獨,到元飛月死了,他才知道死亡并不麻木,一個人的死還可以讓另一個人痛苦得恨不能也去死。他之前輕視死亡,只因為死的不是元飛月。

石榴突然跪倒在他面前,抽泣着說:“公子死時,留有遺言。”

爾巳啞聲問:“什麽?”

其實他不必問。他已知曉自己接下去唯一的使命。但他想聽石榴告訴他,聽元飛月借石榴之口拜托他,好像元飛月親自對他說一樣,好像元飛月還活着一樣。他已開始自欺欺人。

石榴擡起頭,擡起一雙哭紅的眼睛。她注視着那方小小的木盒,咬牙道:“報仇!”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