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凜冬散盡
第9章 凜冬散盡
◎東郭先生與狼◎
時桑的訝異程度并不低于秦楠跟蘭姨,她下意識地就往江辭深的方向瞥了一眼,見他一副置若罔聞的模樣,還有閑心繼續翻雜志,心裏更加沒了譜。
“怎麽了爾爾,難道你不願意來叔叔的公司工作嗎?”江晨風注意到她的猶豫,語調裏故意帶了點嗔怪的意味。
事已至此,時桑只能自由發揮了。
好在她自由發揮的本事一直還可以。
她反應機敏地搖了搖頭,面不改色甚至臉上的笑意又濃了幾分:“怎麽會呢,叔叔一手創建的乘風集團是申城建築業的龍頭企業,能在那裏工作是許多人的夢想,我只是覺得自己現階段的能力還不夠,不僅做不出什麽貢獻來,還有可能給大家添麻煩。”
江晨風輕輕笑了聲,看上去依舊心情很不錯的樣子,“看來我們的爾爾真的是長大了,連你都學會圓滑處事了,但是叔叔啊,不吃你這一套。”
頓了片刻,他又接着說:“讓你進公司其實也是出于私心,叔叔記得你大學四年年年都是專業第一,又是國際名校畢業,學習能力自然毋庸置疑,我們乘風能引進像你這樣的海外優秀留學人才,是我們求之不得的。雖然你現在還很年輕,沒有多少工作經驗,但是叔叔很看好你。”
時桑離開的這四年,一直和江晨風維持着穩定的電話聯系,但是頻率不是很高,通常是兩個月才打一次電話。
兩個人聊的最多的就是時桑的學業情況,江晨風知道她學習好,但因為某些特殊原因,她一直沒有把簽約Maestro等一系列的事情告訴他,所以在江晨風的眼裏,她還只是個大學畢業沒多久,社會經驗尚不豐富的職場小白。
這會兒他這一番話說出來,時桑根本沒有直接拒絕的好理由,她也越發覺得自己這一趟回來回錯了,先是回國,後是工作,整個都被安排得好好的了,哪還有她選擇的餘地?
秦楠有點兒坐不住了,抓着個字眼兒問江晨風:“專業第一?以前怎麽沒聽你跟我提起過?”
江晨風當然是覺得她從不關心時桑的情況所以才沒跟她提,但是現在在大家面前又不好直接挑明這個原因,索性直接裝傻:“沒跟你提過嗎?可能是我提了你忘了。”
秦楠不以為意,繼續說自己的:“能拿第一确實優秀,不過這倒颠覆了我對她原本的認知,想當初她讀高三那會兒,課業還需要辭深輔導,學習成績也差,沒承想四五年後就成學霸了。”
江晨風臉色微變:“那是因為當初爾爾剛轉學,課程進度還不适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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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楠懂得适可而止,輕挑了一下秀眉表現出些許不滿,然後就沒再說話了。
時桑看了一眼秦楠。
她并沒有計較秦楠說她以前成績差這事兒,反而看得很開,畢竟那會兒成績差是事實,差到需要江辭深給她一對一輔導也是事實。
客廳陡然安靜了下來,時桑并不覺得這是個好的兆頭,于是打算先下手為強,找點主動權回來。
她說:“江叔叔,我剛剛認真考慮了下您的建議,但是一時還沒想好進乘風之後具體要做些什麽,所以能不能給我幾天的思考時間?”
江晨風也不着急很快就讓她入職,點點頭說:“這個确實值得好好考慮一下,叔叔等你的答複。”
“那我就不打攪叔叔跟阿姨休息了,我就先回去了。”
時桑正欲起身,江晨風打斷了她:“對了,爾爾,你明天早上幾點的飛機?”
“早上八點半。”
江晨風:“那就留下來住一晚,明早我讓辭深送你去機場。”
突然被點名,江辭深終于将視線從雜志上移開,擡起頭看着江晨風,比時桑先一步對這個安排提出了質疑:“為什麽是我?”
江晨風觑了他一眼,沒什麽好氣地說:“你也給我今晚留下來,我過五十歲大生日難道還沒你大學同學過二十八歲小生日重要?”
江辭深感覺有點兒莫名其妙:“留下可以,但為什麽還要我送?”
“反正你要走,路上又經過機場,正好順帶送一下爾爾,省的再麻煩唐叔跑一趟。”江晨風回答得很是理所當然。
江辭深順着話題看向唐叔。
唐叔雖然心裏覺得跑一趟并不麻煩,但是他老爺說了麻煩那就該是麻煩,所以什麽話也沒講,一臉抱歉地回視着他家少爺。
江辭深沒得到回複,很快就收回了目光,然後下一秒他就站了起來,單手拎起雜志的書脊,往茶幾上輕輕一扔,說了句“知道了”就走出了客廳。
全程沒有過多表情,但是看他這狀态,時桑覺得他應該是不怎麽情願的。
之後時桑跟江晨風又聊了兩句也走了,回到小堡的時候整個人才真正放松下來。
距離晚飯開始還有一會兒,時桑決定先回房間休息一下,在開門之前多往旁邊看了一眼,發現隔壁書房的門大開着。
她想也沒想就走了過去,然後就看到江辭深正站在一個書架前,手中拿着本他剛抽出來的書。
她想他應該是聽見了自己腳步聲的,一時間退也不是,進也不是。
恰好此時他側過了半邊身子,神色淡淡地看着站在門口的她,大概只停留了兩秒鐘,又低頭打量他的書去了。
她跟他的相處模式好像又回到了他們剛認識那會兒的樣子,一個冷淡,一個木讷。
她明明那麽的能言善辯,偏偏一面對他,就變得有些木讷,甚至有時候遲鈍到不知道說些什麽。
時桑愣了會兒,然後走進了書房,在同一個書架前面站定,目光一一掃過幾個書名,故作淡定地問他:“可以談談嗎?”
江辭深把書翻了個身,查看着背面上的信息。
就當時桑以為自己又一次被無視的時候,江辭深沉緩的嗓音響起:“談什麽?”
“談……”
“要是談明早送你去機場相關問題,可以,但是其他的不談。”
時桑:“……”
即使以前再冷淡,他說話也不會像現在這樣跟帶了根刺似的。
要放到以前,時桑可能真的沒轍了,但是現在情況緊急,她也顧不上他的冷言冷語了,直接切入正題:“我已經答應你留在申城了,但是我不想進乘風,所以能不能以你的名義幫我勸勸叔叔?”
“勸?怎麽個勸法?說你能力不行?”
江辭深安靜片刻,輕啊了聲,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可你是專業第一,名校畢業,怕是沒什麽說服力。”
時桑并沒有就此放棄,她今天這是要一勇到底了,“只要你願意勸,你肯定會有辦法的。”
江辭深漫不經心道:“你也太看得起我了點?”
看來直接請他幫忙是行不通了,時桑決定好好跟他講講道理:“難道你就不怕我進了乘風後,公司裏傳出一些流言蜚語嗎?”
江辭深确認完自己手上的這本就是他要找的書,重新把書的正面對向自己,時桑的心思全然在其他方面,壓根沒去留意他手上拿着的是什麽。
片刻後,他擡起眸,望向旁邊不遠處的她。
視線對上的一剎,他反問:“比如?”
空間狹窄逼仄,他的視線直直地落在自己身上,時桑逐漸感到些不自在:“就、就比如說,我回江家然後被安排進乘風工作,是要跟你搶家産這種。畢竟在外界看來,我雖不是親生的,但也算是半個江家人。”
江辭深:“?”
時桑想她應該是把話都說明白了的,在此基礎上繼續追問道:“難道你就一點兒都不擔心這個嗎?”
“擔心什麽?是擔心流言出現,還是擔心流言實現?”
就像在迫不得已談論個無關緊要的話題似的,他的語氣有些敷衍,甚至注意力有些散漫。
時桑如履簿冰:“……當然是前者了。”
稍有不慎,這就将成為暴風雨前最後的寧靜,她應該慶幸此時此刻,自己還能站在他面前,好好跟他聊一聊。
江辭深靜了兩秒牽起唇角:“突然聽你這麽一說,我倒是很想看看,會有哪些腦子不好使的傳出那種話。”
時桑納悶:“什麽?”
“搶家産啊,至少也要實力相當,兩個人間才存在競争。能傳出類似謠言的,要麽腦子不好使,要麽就是有點瞎。”
“……”
這下子,時桑是徹底放棄請他幫忙這種念頭了,她說不過他,她認輸。
同時她也認清了一個事實,他對自己的不滿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消除的,而且通常吃虧的都是自己,既然躲不掉他,那她就主動求和。
有了這樣一個概念,時桑重逢後頭一次朝他揚起大大的笑臉,她問:“我剛剛看你好像在找什麽書,是哪一本,我幫你找找?”
“不必了,我已經找到了。”江辭深慢條斯理地說完,大方地将書封展示給時桑看。
緊接着時桑就看到了超級大的六個字——東郭先生和狼。
“小時候看過的,還是繪本。你要是對這裏的書感興趣,随便拿着看,包括我手上的這本。”
時桑:“……”
江辭深斜了她一眼,面不改色地将繪本放回去,然後就走出了書房。
時桑的腦袋一陣兒空白。
—
吃過晚飯後,時桑一個人先回到了小堡休息。
精神疲憊了一天,時桑再也沒有力氣想這想那,趴在床上刷了會兒手機就沉沉地睡下了。
臨睡着前,她多麽希望今天發生的種種只是一場夢,等到醒來的時候,周圍不再是江家,而是她在洛杉矶租的公寓。
這一晚,她夢到了以前。
她穿着寬大的校服,坐在市一中的大禮堂裏,身邊人群一片嘈雜,她頗為嫌棄地捂住自己的耳朵,轉過頭看向前方。
在衆人的掌聲與吶喊中,江辭深緩緩登上舞臺,今天的他西裝革履,彬彬有禮,走向中央的每一步都有燈光追随。
時桑看得出神,慢慢放下了手臂。
“下面有請2011屆優秀畢業生代表江辭深學長,為我們帶來他的演講。”
忽然間,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他在臺上談吐優雅,熠熠發光。
那是時桑人生中第二次見到江辭深,跟身邊無數女同學一樣,只看了一眼,就再也移不開了。
那場活動結束後,校長帶着幾個畢業生代表去看一看母校近幾年的變化。
正值大課間,不少高三的學生站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看着,這裏面多半都是女生,當然也有些喜歡湊熱鬧的男生。
最佳觀賞位置有限,時桑被擠在人群中間。
此時此刻,校長正指着一面牆向代表們簡單介紹道:“我們一中的這塊公告欄啊,存在有好些年了,比起你們上學那會兒,現在上面多了個後進榜。你們看,光榮榜上列出的都是本次期中考試高三年級前五十名的學生,都跟你們一樣很優秀,未來都是要沖擊985名校的,而後進榜上列出的就是這次年級後五十名的學生,我們也希望以這種方式多激勵他們認真學習。”
幾位畢業生代表紛紛順着校長的這番話看向後進榜單。
江辭深本是興致缺缺只配合地掃了一眼,在想收回的時候突然注意到了某個不太尋常的姓氏,下意識地目光往後移,然後就看清了那個人的名字。
時桑這會兒才後知後覺自己在後進榜上,突然感到有些心虛,她不确定他是否看到了,但還是立刻失去了看美色的心情,身體慢慢往後退。
然而,處在中間的人想要出去并不是一件易事,因為她這一行為很多人都開始動起來,有個男生不小心撞到了另一個男生,由于沒立刻道歉兩人很快就争吵起來,有女生站在旁邊實在看不下去開始勸架。
這樣的騷亂很快又引起了不遠處校長的注意。他暫停了跟優秀代表們的講話,兩手背在身後,扯着嗓子朝人群喊:“一個個的都在幹些什麽,你看看你們哪有高三學生的樣子!簡直是不像話!”
因他這一喊,學生們都安靜下來,齊刷刷地看向他。
時桑的個頭在女生中算是比較高的,此時仍站在人堆裏,顯得有些醒目。
不可避免的,江辭深看到了她。
兩人視線碰撞的那一刻,時桑已經不知道該做出什麽表情來了,整顆心都被緊張、慌亂、無措所占據。
她也沒想到他們第二次相遇,又是在如此一個尴尬的時間跟場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