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星河長明

第20章 星河長明

◎作為家長帶她回家[三更合一]◎

時桑在江辭深對面坐下來, 沒跟他怎麽客氣,拿起筷子也開始吃飯。

吃了兩口,她才後知後覺今天的他跟上周見到的那個他很不一樣。

上周他不是在暗諷她, 就是在無視她, 一舉一動存在的目的都好像在告訴她一件事:我對你很不滿。

可是今天呢,他态度就還挺好的, 談不上有多溫柔,但也不那麽冷漠了。

她明明都已經慢慢接受他看她不順眼這種設定了, 怎麽突然就轉變了呢?

時桑想不通, 但她隐約想起來昨天晚上江辭深答應過的一件事。

她猶豫着要不要提,糾結了一會兒才說:“那個, 你昨天晚上好像說只要跟你走,你就可以想辦法讓我不進乘風。”

江辭深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 漫不經心地問:“然後呢?”

時桑微微一笑, 告訴自己要有耐心,心理建設完畢後才順着往下說:“然後你是不是應該想一想辦法, 找個機會跟江叔叔談談了?”

過了十來秒。

江辭深的語氣再尋常不過:“行,回頭我再想想辦法。”

時桑有點破防了。

這句話跟“回頭我再約你”那種客套話面子話有什麽區別?

察覺到她一直盯着自己看,江辭深停下夾菜的動作, 擡頭看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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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上她欲語還休的眼神, 他彎了下唇角:“放心, 我跟你一樣, 雖然沒有紙質合約,但既然答應了就不會反悔。”

他還特地引用了之前她說過的話, 時桑難以理解這樣的行為, 想了想, 得出了一個比較合理的解釋。

他應該是在提醒她要遵守規定。

不過有他這一句在, 時桑也算是徹底放心了,繼續動筷子吃飯。

“對了。”

時桑聞聲看過去,目光跟裝了個定位似的,看到他因吞咽而滾動的喉結。

他是冷白皮,脖頸處也白,就顯得喉結更加突出和性感。

時桑不争氣地跟着吞咽了下。

江辭深沒注意到她這個小動作,擡手從旁邊拿了瓶礦泉水過來,擰開,狀似不經意地問:“你還記得多少昨晚的事?”

時桑眯起眼睛慢慢回想:“我就記得我喝多了,從酒吧裏出來碰到了你,你說跟你走就能想辦法不讓我進乘風,然後我就被你帶到這兒來了,之後我胃不舒服把衣服吐髒了,你遞給我一杯水,我喝完感覺好了很多,最後,我就困了睡着了。”

江辭深凝着她:“沒了?”

“難道還有什麽……嗎?”時桑隐隐約約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沉默須臾。

江辭深仰頭灌了一口水,然後擰緊瓶蓋,表情悠悠然:“嗯,就你說的這些。”

時桑若有所思,下一刻便警鈴大作。

雖然他說沒了,但她總覺得不是真沒了,要不然他也不會那麽提出來,甚至現在覺得他話裏有話。

于是她試探性地問了問:“我昨晚,應該沒有說一些和做一些……比較流氓的事吧?”

她其實是知道她這具身體的,對他的美色一向沒有什麽抵抗力,平時有理智撐着,保不齊喝了酒就……

放下礦泉水,江辭深一手捧起碗,一手拿筷子,他是比較閑散的坐姿,而時桑因為不安而腰板挺直。

他平視着她的視線,唇間輕吐出兩個字:“沒有。”

時桑緊張兮兮地追問:“真的嗎?”

江辭深微挑了下眉,尚且還有些耐心回答她:“真的。”

也就用她臉頰蹭了蹭他臉頰的程度,嚴格意義上不算是流氓。

只不過,她這斷片也是有意思,撒嬌喊哥哥的事兒一個沒記住,答應她不進乘風倒是記得牢牢的。

過了不久,江辭深吃完了,他看了一眼對面默不作聲夾菜的人,随即擺出一副兄長教育妹妹的姿态,淡聲道:“你酒量大小你自己清楚,下次別那麽喝了。”

話落,時桑手上的動作一頓。

這一頓,就過去了好長時間。

塵封已久的往事通常只需要一個契機,就能在無意間被打開。

她想起最後備戰高考那會兒,她跟同學出去聚餐,幾個人都想體驗一下成年人真正的生活,尤其是她,因為明确了自己喜歡江辭深的那點心意,每一天都想成為大人,所以他們把飯店裏能點的酒都點了一遍,揚言說不醉不歸。

但是沒能等到那時候,其中一位男同學的媽媽就找了過來,把在場的幾個人都罵了一通,還說他們正在耽誤她家兒子考大學,後來氣不過,又把幾個人全拍了下來,直接發在了家長群裏。

沉寂已久的群聊就好像突然扔進了一顆炸彈,導火線燃盡,很快就炸開了花。

班主任立刻出來表态,并一一艾特了各個學生的家長,這其中就包括江辭深。

當初時桑被安排進市一中,是江晨風跟學校領導談的,因為身份比較特殊,校長答應不會洩露時桑的家世和一切背景。

所以除了校長跟副校長,沒人知道時桑的真實身份。

當時班主任讓時桑拉自己家長進群,已經是開學一個月後的事了,要不是需要發月考成績,他可能都忘了有這麽個群。

時桑各種理由都用了一遍,又往後拖了一個多月,班主任再找到她的時候,跟她明确了家長必須在群裏這一點,時桑知道自己拖不了了。

考慮到江晨風日理萬機,而且作為一個集團的董事長,朋友圈免不了會暴露些什麽,拉他進群實在是不妥。

時桑便把心思打到了江辭深的身上。

反正得找人假扮她的家長,而跟她熟的基本都是同齡人,其中就數江辭深最符合條件了。

那會兒正好他的學校開運動會,後面就是周六跟周日,他沒有參加任何項目,相當于得到了一個長達五天的假期,他選擇了回申城。

時桑見到他以後就大大方方地提了這件事,江辭深見她确實沒有其他人可以救急,便好心答應下來了。

他的朋友圈設置了僅三天可見,所有人點進去看到的都是一片空白。

于是,江辭深正式潛入了家長群,好在這個群本來就不活躍,并沒有給他的生活帶來什麽困擾,而他覺得輕而易舉做到的事卻解決了時桑的燃眉之急。

時桑雖然在學校給大家的印象是桀骜不馴,但從沒真正惹過什麽大事被要求請家長,所以江辭深就這樣一直潛到了那件事爆發。

當時,他看到有人在群裏艾特了他,如若不是看到“高三7班家長群”這個明晃晃的備注,他都不知道這是什麽群。

後來他點進去看,看到了幾個人在飯店聚餐買酒的那張照片。

處在C位的人,他很熟,就是時桑。

于是,江辭深開車去了那個飯店。

他到的時候,其他幾個同學已經被家長接走了,或者說是被罵回家了,只剩下時桑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那裏。

即使她做了錯事,也沒有人來找她,沒有人來教育她,更沒有人來接她回家。

落寞的感覺讓她一度忘記了江辭深還在那個家長群裏,以至于當她看到他出現的時候,她整個人都是懵懵的。

那一晚,江辭深坐在她的旁邊。

他平靜地問她:“為什麽要買酒喝?”

她說:“因為我想成為一個真正的大人。”

江辭深告訴她:“但是學會喝酒并不是成為大人的标準。”

時桑追問:“那成為大人的标準是什麽?”

江辭深看着她發亮的眼睛,沉默了數十秒。

他不想在這種時候再跟她說那些冠冕堂皇的話,他自己也知道那些話其實并沒有什麽實際的意義。

于是他問她:“真的想喝嗎?”

時桑認真地點了點頭。

江辭深掃了一眼飯桌上的瓶瓶罐罐,拿了距離他最近的幾瓶,推到時桑面前,然後又取了個幹淨的酒杯遞給她。

第一杯倒滿,時桑一邊吃一邊喝,聽着飯店裏放着的流行樂,告訴江辭深她前幾天模拟考考了一個不錯的名次。

一杯喝完,第二杯倒滿,時桑跟他分享起之前校運動會,她參加800米意外跑進了決賽最後還拿了個第三的事。

接下去第三杯……

等到第三杯結束,她說話就已經有些條理不清了。

江辭深摁下她繼續倒酒的手,然後從她面前抽回酒杯,問她:“頭暈嗎?”

時桑下意識地點點頭。

“以後喝酒,這種小杯只能喝到第三杯結束,再喝你就會醉。而且你的酒量并不好,以後出門在外和朋友喝酒要注意。”

時桑撇過頭,靜靜地看着他。

她還沒有醉,剛剛他說的每一個字她都聽見了。

那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好像擁有了這個世界上最奇妙的東西。

江辭深以為她在發呆,直視着她的眼睛,語氣平和地問她:“知道了嗎?”

又一次,時桑不由自主地點頭。

飯店裏,一切陳設都很普通。

從他出現的那一刻起,他就跟這裏的環境格格不入。

屋頂上的燈打下來,他的周身都泛着淡淡的光。

半年前,他曾帶她去看了一場特殊的煙花盛宴。

那時她以為,他是她生命中的煙火,他的出現即是驚喜,而他又像煙火一樣唯美、絢麗。

此刻她才真正明白,原來他是照亮她世界的唯一的一束光。

-

但是後來,這束光破滅了,時桑的世界再一次被無邊的陰霾所籠罩。

她為了去尋找生命中的另一束光,一個人遠渡重洋,開始學習最感興趣的專業,最終也如願以償成為了一名藝術家。

思緒重新回到眼前。

時桑的笑容漸漸變得有些苦澀。

他那麽好的一個人,卻終究不屬于她。

也許是心底還抱有一絲期待,時桑揚起臉,目光投在他的身上,然後認真地問:“你昨天晚上,為什麽會帶我來這兒?”

這明明是一個很嚴肅很正經的問題,時桑覺得他最起碼應該想一想再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但是他并沒有,而且幾近秒答了她:“因為在三年之期未滿前,你還是半個江家人。”

語調平靜得像炎炎夏日下的一池湖水,泛不起一絲波瀾。

時桑聽到了自己心碎掉的聲音。

她早該想到的,他總是把她當鄰家妹妹看待,無論是以前,還是此刻,因為她是江晨風用心呵護的昔日舊友的女兒,所以他也對她好,不願看到她醉酒惹事,所以才頂着一張嫌棄的臉照顧了她幾個小時。

所以,妹妹永遠是妹妹,永遠不可能有其他的關系。

時桑只憂傷了一瞬,然後大部分的情緒都變成了不爽。

她想快點離開這裏,再也不要看到他。

時桑低着頭,用筷子戳了戳米飯,不露聲色地問:“對了,我的行李呢?”

江辭深站起身,邊往房間的方向走邊說:“你行李還在我車上。”

“昨天晚上的事謝謝你了。”

聽到他逐漸離去的腳步聲,時桑放下了手中的碗跟筷子,扭過頭,恨不得一口氣都把話跟他講清楚:

“我現在已經清醒了,接下來就不勞你費心了,吃完我去把衛衣洗了,然後就走。”

或許只有用顯微鏡觀察,才能發現江辭深右腳踩在地上時有一刻是停頓的。

片刻後,時桑聽到從他屋子裏輕飄飄地傳來兩個字:“随你。”

她怔了一下,才轉回頭繼續吃飯。

這明明跟她期望的結果一樣,她應該高興才對。

所以她彎起唇角,盯着碗裏的飯。

但好像……

看着也不怎麽高興的樣子。

過了一小會兒,江辭深從主卧裏出來,跟剛剛進去前好像沒什麽兩樣。

他順手把車鑰匙放到餐桌上,然後面無表情地走過去:“我的車停在B13,行李自己去取,我下午還有事先走了。”

時桑一臉懵地看向他,而他已經走到玄關處換鞋。

換完鞋起身,他推開門,在邁出去之前又回頭看了她一眼。

“門密碼是930523,取走行李麻煩把鑰匙再送回來。”

“慢走不送,時小姐。”

伴随着“咔噠”清脆的一聲響,江辭深徹底消失在了她的視野裏。

時桑:“……”

又是陰陽怪氣地喊她時小姐。

-

江辭深下電梯的時候,才有空打開微信看了幾眼。

短短半個小時內,顧池北對他進行了大量的信息轟炸。

他往上翻了一下一個小時前的聊天記錄,視線停留在最刺眼的那幾句話上。

江辭深:【你說人喝醉了之後就喊哥哥,是為什麽?】

顧池北:【你确定人家喊的哥哥是你本尊嗎?】

江辭深:【确定。】

顧池北:【那還能說明什麽,說明時妹妹心裏還有你這個大哥哥呗~】

江辭深:【那平時怎麽不叫?】

顧池北:【你是真不懂小姑娘的那點心思,還是只是過來找我求證?】

顧池北:【我之前都跟你說過了,時妹妹當初想要擺脫江家其實能夠理解,估計現在回來內心也挺別扭的,不知道怎麽面對江家怎麽面對你,你得給人家一段緩沖的時間。】

再往下,就是顧池北問他去哪兒了怎麽還沒有回他,一連發了幾個語音通話和一大串表情包。

江辭深重新滑到頁面的底端。

電梯打開的一瞬間,他點了右上角的三個點,緊接着指尖懸在“清空聊天記錄”一行上,下一秒,點擊,清空。

什麽內心別扭,什麽緩沖時間。

他看她就是一沒良心的小白眼狼。

-

時桑心不在焉地吃完飯後,才突然意識到收拾餐桌跟洗碗這兩個問題。

這裏只有筷子是一次性的,其他的餐具都需要人來清洗。

她躊躇片刻,最終還是走進廚房,把碗跟餐盒都刷了,還順便擦了擦桌子,就當是稍微報答他一下了。

随後時桑去衛生間洗她自己的衛衣。

泡沫打到一半,門外突然響起一陣兒不太尋常的動靜,時桑随即停下手裏的動作,豎起耳朵仔細聽了聽,然後便聽到有人按完密碼鎖走了進來。

腳步聲比較輕盈,像是女性的,所以大概率不是江辭深。

彼時,時桑的手上還沾着泡沫水,她也沒顧得上清理就直接站了起來,從衛生間探出去一個腦袋,張望了一下。

對方是一個年過半百的中年婦女。

她一看到時桑從衛生間裏出來,臉上立刻堆滿了笑容,問道:“您就是時小姐吧?我是江先生請的鐘點工。”

時桑點了下頭,回應了一句:“您好。”

“是這樣的,江先生平時的一日三餐也是主要由我來負責的,但是今天上午我家裏臨時有事,沒來得及趕到這邊,江先生就在外面的餐廳訂了點飯菜帶回來,然後他現在打電話讓我過來收拾一下。”

說完,趙佩蘭掃了一眼不遠處的餐桌,見桌面上被整理得很幹淨,一臉詫異地扭過頭看向時桑。

時桑這會兒明白了她的身份跟來意,朝她解釋:“我不知道他請了鐘點工,所以剛剛我已經全都收拾好了。”

趙佩蘭雖然不能理解他們為什麽沒有提前打個商量,但是雇主的事情也不好多問,便進廚房拿起一旁的粉紅色圍裙給自己系上,娴熟地拎起清洗桶又走了出來,對上時桑打量的眼神,她說:“好的,那我現在去打掃一下房間裏的衛生。”

時桑杏眼睜圓,緊緊地盯着她身上的圍裙:“這條粉紅色圍裙……是您的?”

趙佩蘭說:“是啊。”

時桑愣了一下:“也就是說,一直都是阿姨一個人在使用嗎?”

“難道還會有其他人用嗎?”趙佩蘭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圍裙,平常雇主也不會親自下廚,她就一直暫放這兒了,“反正一直都是我在用的。”

趙佩蘭說完就拎着清洗桶去次卧打掃衛生了,時桑重新蹲在衛生間裏洗衛衣,拿着塊肥皂在同一個地方蹭來蹭去,看上去有點兒魂不守舍的。

搞半天,原來那條圍裙不是林卿月的啊……

“時小姐。”

趙佩蘭在房間裏喊了她兩聲,她正愣着神沒有聽見。

“時小姐?”

趙佩蘭不得已從房間裏出來,站在衛生間門口,看着時桑蹲着的背影,試探地又喊了一聲。

時桑終于聽見了,轉過頭。

“時小姐,次卧室床頭櫃上的手機是您的吧?我看一直振個不停,您要不要去看一看?”

意識到應該是有人在給她打電話,時桑去洗了一下手,回到房間拿起手機。

來電人顯示是江叔叔。

時桑立刻摁下接聽鍵。

江晨風為人處事一向都比較直接,這會兒電話一接聽,他就沒有任何鋪墊地問:“爾爾,你回申城了嗎?”

“嗯,昨天剛回來的。”時桑說。

江晨風:“回來了怎麽不跟叔叔說一聲?”

時桑:“當時航班比較晚,我怕打擾到叔叔休息。”

江晨風又問:“那你現在在哪兒呢?”

既然他都這麽問了,那想必是江辭深還沒有把她回來跟在哪兒的事告訴江晨風的。

而她也不太想說實話。

于是時桑頓了頓,掃了眼房間內的陳設,然後又瞥了眼趙佩蘭的動向,确認她暫時聽不見後,才說:“我在附近找了一家酒店,這會兒還在酒店裏。”

江晨風沒有懷疑她,也不再往下追問關于吃穿住行的問題,而是說:“爾爾,你還記不記得你上周答應過叔叔,說要考慮一下進乘風的事?”

時桑以為他是來催她給結果的,開始在腦海裏準備措辭。

沒等她開口,江晨風又接着說:“其實我今天打這通電話呢,主要是有件事想告訴你。”

“你對翼之家還有印象嗎?”

時桑在聽到那三個字的時候,腦海裏已經準備得差不多的措辭,剎那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怎麽會沒有印象呢,恰恰相反,她還一直都記得。

翼之家是申城南華港區一所很普通的孤兒院。

洛柔以前出生在重男輕女的貧苦家庭,三歲便被父母遺棄,從此一直生活在翼之家,被當時的老院長一手帶大。

她聰慧溫柔并且漂亮,在一衆小孩裏總能吸引到別人的注意,曾經有不少家庭願意領養她,但是洛柔覺得老院長需要有人照顧全都拒絕了。

後來洛柔十六歲,老院長去世,也在那一年,她遇到了生命裏第二個重要的人——時桑的爸爸,時衍。

再後來時衍帶她去了洛杉矶,供她讀高中念大大學,最終還不顧家族反對娶她為妻。

所以對于洛柔來說,翼之家是她人生中的第一個家,也是永遠忘不掉的存在。

時桑實際上只去過翼之家兩次,第一次是在她七歲的時候,時衍跟洛柔第一次帶她回申城,當時他們還順便去墓地祭拜了一下老院長,第二次是被接到江家後她開始上大學那會兒,班上組織團建,目的地在南華港,她就趁機去翼之家看了一下。

雖說去的次數并不多,甚至說少得可憐,但作為洛柔的女兒,時桑也會用她的一生銘記那裏。

可是江晨風為什麽會突然提起這個?

難道是翼之家出了什麽事情嗎?

時桑不太敢再往壞處想,回答江晨風:“我有印象的叔叔,那是以前收養我媽媽的孤兒院。”

“是的,就是那所孤兒院。”

江晨風應了一聲,随後繼續解釋道:

“你有所不知,近幾十年來,南華港地區發展迅速,但是工業污染也越來越嚴重,廢氣、廢水和廢物的排放已經開始危害人們的生活與健康,除了工廠本身需要采取的治理措施外,那一帶的舊房屋都要求被拆除,這其中就包括了翼之家。”

時桑的心咯噔了一下:“那裏面的孩子怎麽辦?”

江晨風接着說:“不要着急,叔叔還沒有說完呢,翼之家不會因此就消失,它會在另一塊土地上得到重建。這也是我現在打電話給你的原因。”

時桑隐隐已經猜到了什麽,卻保持着緘默等他說下去。

“原本叔叔是想等到乘風順利拿下這個項目再告訴你,給你一個回國的驚喜的,但是中途出現了一點小意外。”

“根據之前他們放出去的消息,有多家企業會參與投标,本來這其中乘風是勢在必得,沒想到半路殺出了個程咬金,南城的沈氏集團也會加入到此次的競标中。”

“沈氏集團以前就承包過福利院之類的項目,已經有豐富的經驗,所以對于乘風來說,他們是一個非常棘手的存在。”

時桑對國內的情況了解得并不多,以前也不知道什麽沈氏集團,但是她能從這番話裏猜到,這個沈氏在建築業的地位應該是跟江家持平的。又因為有承包類似項目的經歷在身,所以在翼之家項目上他們沈氏集團略勝一籌。

此時此刻,時桑非常清醒,她知道自己不應該摻和進他們的商業競争,但是這個項目是翼之家,是她媽媽生命裏最重要的地方之一,她無法做到袖手旁觀。

如果她事先沒有聽到翼之家會重建的消息,她可以接受任何一家公司去承包這個項目,只要最終能夠順利竣工,能夠順利還孩子們一個家,哪一個都行。

但是她現在提前知道了,想參與工程的那些心思一點一點地膨脹開來,然後就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幾乎是一瞬間,她的腦海裏就蹦出了一個想法——

翼之家曾給了洛柔活下去的機會,她想以洛柔的女兒的身份,還那裏的人一個更好的翼之家。

她到底有沒有那個能力,她暫且還不知道,但是她想試一試。

見時桑一直不說話,江晨風溫聲細語道:

“其實叔叔特地來告訴你這件事,是因為我知道你媽媽跟翼之家間特殊的羁絆,并不是為了用這個項目逼你進乘風。我尊重你的意願,即使最後你不來我們公司,叔叔也不會跟你生氣的。”

“沒事的,叔叔,我很願意進乘風。”時桑緩緩道。

江晨風沒想到她會突然做出決定,意外之餘又不忘認真地問:“是為了翼之家吧?”

時桑笑了笑:“也不全是,我這幾天仔細想了想,乘風确實是鍛煉跟培養我的好地方,我也很榮幸能收到叔叔的親自邀請。”

她回答得很是體貼到位。

其實這幾天她也有想過,要不要進乘風試試,正如江晨風所說,她讀大學期間年年專業第一,是有天賦和能力在身上的,而且她對自己挺有自信。

而且她還想過,通過進入乘風發揮自己現有的價值為集團帶來利益,從而報答江晨風的收養之恩。

可是這些後來都被否決了,因為一旦進入乘風就會遇到江辭深,她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的接觸,她怕自己又一次動心。

但是現在,那些不得言說的小心思跟翼之家的項目比起來,孰輕孰重時桑還是拎得清的。

況且,如果洛柔還在世的話,她一定會不遺餘力地去做這件事。

為了洛柔,也為了江晨風,她要幫助乘風拿下翼之家的項目。

就算最後她沒有那個能力做到,最起碼,要先跨出嘗試的第一步。

聽了她的話,江晨風感到很欣慰:“但是爾爾,翼之家的企劃目前都是由辭深負責,你如果想參與這個項目,還需要征得他的同意。”

就算他是董事長,也得給他兒子一個面子,而且他還不清楚江辭深對時桑現在的态度,沒有想到要幹涉這件事。

時桑沉默了幾秒鐘,才說:“好,我回頭會跟他談一談的。”

江晨風并不知道這兩人之間已經起了隔閡,當然也就沒有多想,又囑咐了幾句就把電話給挂掉了。

時桑将手機黑屏,一屁股坐在床邊,陷入了沉思。

這一通電話完全打亂了她之前的計劃,而且她不是被逼無奈的一方,是她主動要求栽進去的。

先前在江辭深面前撂下的離開的狠話,眼下早就不能收回去了,她接下來還要怎麽面對他?

趙佩蘭打掃完主卧室出來,她有極好的職業操守,從不偷聽雇主以及雇主家人的對話,即使無意間聽到了些只言片語,她也不往下細想和揣摩。

這會兒她看到時桑坐在床邊,還發着呆,忍不住關切地問了一句:“時小姐,您沒事吧?”

時桑一聽到“時小姐”三個字就莫名想起某人的陰陽怪氣,于是一臉抗拒地說:“阿姨,您不用喊我時小姐,也不需要用敬語,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時桑。”

趙佩蘭就是一個鐘點工,不比那些被世家大族長期雇傭的人,所以沒有特別深的尊卑貴賤之分,眼下時桑都這麽建議了,她也欣然改口道:“好啊,不過直接喊大名不怎麽可愛,我以後就叫你小桑吧,你也可以叫我趙姨,別用敬語。”

時桑點了點頭。

“趙姨,話說起來,你怎麽會知道我姓什麽?”

她明明知道肯定是江辭深告訴趙佩蘭的,但還是這樣問出了口。

趙佩蘭不疑有他:“是江先生打電話讓我過來的時候順便告訴我的,他說家裏面還有一個小姑娘,是他的妹妹,姓時。”

聞言,時桑心裏不禁冷笑一聲。

又是妹妹。

行啊,那她就扮演好這個“妹妹”的角色。

腦海裏閃過這個想法的時候,時桑不禁一怔。

這好像也給她提供了一個很好的思路,就把自己當成他妹妹來面對他,臉皮要厚,才能跟他好好談一談項目的事兒。

思及此,時桑心生一計,然後站到趙佩蘭面前開始套起近乎來:“诶趙姨,你晚上是不是還要再來一趟給我們做飯啊?”

趙佩蘭越看越喜歡時桑,什麽話都願意往外說:“嗯,只要江先生沒有提前跟我說一聲,那就是要來的。”

時桑又問:“那你今天晚上幾點來啊?”

“四點半我要去趟超市買菜,到了五點鐘再過來。”趙佩蘭說。

時桑拖着音“哦”了聲,然後微微一笑:“趙姨,我能不能請你幫我一個忙?”

趙佩蘭笑道:“什麽忙你盡管說。”

時桑:“就是我之前都在國外念書,這幾年學會了自己做菜,現在回來就想給我哥展示一下手藝。”

趙佩蘭秒懂達人:“所以你是想今晚給他做頓飯?”

“那你別提前跟他說啊,我給他準備一個小驚喜。”時桑悄悄放低了音量。

趙佩蘭心想年輕人就是懂浪漫,笑着說:“好好好,姨保證守口如瓶。”

“謝謝趙姨~”小計謀得逞,時桑笑意更濃了。

-

一番交涉過後,趙佩蘭繼續拎着清洗桶去打掃次卧室和客廳,時桑繼續去衛生間洗她仍未洗完的衛衣。

過了不久,趙佩蘭忙完一切準備回家,時桑在門口送了送她,俨然已經毫不客氣地把自己當成了這間屋子的半個主人。

當然,她給自己有很清晰的定位,不是屋子的女主人,只是男主人的“妹妹”。

沒事做之後,時桑便拿着江辭深給她的車鑰匙下樓,去車庫取她的行李,然後把兩個行李箱和一個雙肩包都搬上了樓。

在摁密碼鎖的時候,她想起了江辭深臨走之前報的那串數字。

930523。

那是他的生日。

熟悉到她只聽一遍就能記下來。

時桑很快就把東西都搬進了次卧。

他中午那句沒帶什麽感情的“随你”回響在她的耳邊。

就單純這兩個字,并沒有擺明他的立場,沒說明白是希望她走還是不希望她走,真的好像是随時桑自由一樣。

那麽只要她臉皮足夠厚,繼續在這裏待一會兒好像也沒什麽問題。

看了眼時間,都快一點半了,時桑掏出手機聯系了一下蕭予酥,喊她一起出去買菜。

蕭予酥沒先問為什麽,而是問了在哪裏。

這可把時桑難住了,她只知道這裏是江辭深的家,壓根不知道這個地方叫什麽。

好在她很快就想到了發定位,定位發過去沒多久就收到了回複。

蕭予酥:【???】

蕭予酥:【你怎麽進溱渝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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