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拉裏藝術畫廊
拉裏藝術畫廊
從小賣部出來,明明外面是豔陽高照,可林菀卻覺得渾身寒涼。
路邊的石凳有些燙人,她坐下又站起,在樹蔭下徘徊不休。樹葉偶爾打着旋兒落下,人工湖上的熱風撲面而來。
一個小時後,她迎風而立,終于撥通二叔的電話。
沒有多餘寒暄,她直奔主題,“當初是您接到警方通知,獨自到萊城處理我爸媽的案子?”
“怎麽又說起這個?”二叔帶着酒意強調,“殺人犯是你媽。”
“我還沒問呢。”林菀垂眸看着被風吹着在地上抖動的樹葉,“很難受吧,家裏出這種事,殺妻案一輩子洗不白。”
“當然難受——”電話那端突然安靜了一下,“你剛剛講什麽?”
“你騙我。”林菀深深呼吸着,借由吐息的空氣驅散胸中的憤怒與劇痛,一字一句道,“你颠倒黑白,抹黑被害者。騙了我快三十年!”
“誰說的?”二叔瞬間酒醒了一大半,“別跟你媽一樣發瘋。”
“我發瘋?你怎麽不問問你自己正常嗎?把一個受害者描述成殺人犯,你的良心在哪裏?”林菀緊緊抓住手機,手背露出條條青筋。“欺瞞我一輩子,讓我痛恨我的母親,這是人做的事情嗎!”
“我——”
“少跟我狡辯。我難道還不清楚你的心思?親弟弟是殺妻犯——還會有人跟你家做朋友嗎?親戚躲避還來不及。可換個說法,殺人的是他老婆。作為受害者親屬,可賺夠了同情心。”也就是當時信息不發達,才給了他在老家信口雌黃的機會。
“你這是跟長輩說話的語氣嗎!我再不至于也把你拉扯成人!”
“從小到大,我的獎學金給誰用了?我拿到一毛錢了嗎?我讀大學花你錢了嗎?四年的大學貸款是我閑着沒事幹才去申請嗎!”
“你真跟你媽一樣是養不熟的白眼狼。如果不是跟她結婚,乃岳肯定還活着。當初他想自殺都回村子買敵敵畏了。怎麽婚前好端端的人,被你媽那個瘟神沾染上了就精神崩潰?該死,她真的該死。乃岳就該拉個墊背的——”
林菀碰一聲摔了手機。
旁邊打掃落葉的環衛工吓了一跳,擡頭一看。長椅上坐着個姑娘,看着平平靜靜,可放在膝頭的手卻緊緊握拳,不住顫抖。
良久,恢複冷靜的林菀将被風吹到眼前的發絲撩到耳後,然後起身将手機卡拔出來,把破碎的手機丢進垃圾桶。
誰說兇手的家屬一定恨其不争?他們給受害者潑髒水是常有的事情。所以二叔說的話,林菀一個字也不信。
可關于母親……在多年觀念被摧毀的情況下,林菀有一種“近鄉情更怯”或者“只可遠觀不可亵玩”的心情。在另一個世界,她與林珠莉依舊是陌生的,是有罅隙的。而林珠莉顯然也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慈愛母親。過去種種,止住了林菀邁向林珠莉的腳步。
所以,林菀想要了解更多的內情。
由于二叔故意為之,林菀不認識母親那邊任何親戚。而關于父親,二叔在回憶林乃岳往昔榮光時,反複提起過幫林乃岳賣出最貴一幅畫的藝術畫廊。
林菀還記得那個畫廊的名字,拉裏藝術。搜索之後她發現那家畫廊早在三年前就因經營不善而倒閉,店主離開萊城,不知所蹤。
她不可能再回到三年前,但是,她能回到五年前。
……
林菀再次乘坐午夜地鐵穿越時空。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腳步匆匆地出門。她在大衆點評上查詢過了,拉裏藝術這家店還存在,甚至生意不錯。
林菀很快就到達目的地。
與真實世界裏它狹窄|逼仄,破舊褪色的門臉相比,在夢中世界裏,拉裏藝術是一家窗明幾淨,牆角植被茂盛的複古畫廊。
林菀推門而進,震驚于從天花板到牆角的各種色彩豐富的畫作、擺滿架子的各種奇形怪狀藝術品。她更不可思議于門口問好的綠色和尚鹦鹉,收銀臺上的印度檀香,以及一個手工咖啡櫃臺。這裏還有一個圖書角,擺滿各種語言出版的藝術書籍。與其說拉裏藝術是一個畫廊,更不如說是一個藝術工作室——二樓标識有一個手作坊。
“早上好,親愛的。”一個戴着帽子的中年男人在櫃臺後招手。他穿着襯衫,外面套着毛呢格子馬甲,脖子上系着波西米亞風格的絲巾。
“你好。”林菀走進來,差點踩到地上的鹦鹉。那只綠色的鹦鹉穿着褲兜,撲棱翅膀,一步步爪喙并用,已經從架子爬到地上,滿地溜達好似走地雞,“歡迎光臨!歡迎光臨!”
“不用管它,它就是人來瘋。”中年男人從櫃臺後出來, “你想看什麽?需要介紹麽?”
“随便看看。”
“好的,林女士。有問題就叫我。”男人一個轉身,盈盈地回去。
“你認識我?”
男人又扭身瞧她,抱着胳膊,“大名鼎鼎的小提琴家,誰不認識?”
林菀裝作驚訝的模樣,“那你也知道我是林乃岳的女兒?”
“以及林珠莉律師的女兒。”男人補充道,伸出手來,“我是毛拉。”
“你好,”林菀跟他握手,“我只是經過而已,随便進來看看。沒想到遇見父母的朋友。”
“談不上朋友,算是老熟人,早就沒聯系了。你父親剛剛入行時,有幾幅畫是經過我的手賣出去的。”毛拉說,“後來他就有了藝術經理人。”
林菀笑了,背地裏緊緊地攥緊手指,“雖然說起來輕描淡寫,可我知道他一路走來不容易。”
“對。畫癡,我覺得他是個畫癡,頗有點不瘋魔不成活的意思。”毛拉回到櫃臺後,“整天除了作畫,就是研究誰比他好,取長補短。後來他出事……說實話能料到。他有點那個傾向的。”
林菀心裏一沉,可面上沒表現出來,“确實,不過我媽欣賞他沉迷繪畫這一點。”
毛拉有些疑惑,“當時他們經常吵架。你不知道?”
林菀一笑,“不知道,大概是我媽顧及形象,從沒說他倆吵架。”
“哎,畢竟林畫家默默無聞時衣食住行都靠林珠莉女士,他畫畫開銷又大。好多年下來,吵架難免的啦。”毛拉聳聳肩,“林畫家當時生氣不想回家,我還收留過他幾晚。”
“毛老板——”徐箴言推門進來就詫異地發現林菀在這裏。林菀也愣住。
“你們認識?”毛拉看出異樣。
“對。”徐箴言看着林菀,“還好嗎?”
“嗯。”林菀點頭。她一時有些不知道該如何跟徐箴言說話。
“稍等一下。徐畫家來拿他送來裝裱的畫。”毛拉說。
“別,我不是畫家。”
“過分的謙虛就是自傲。”毛拉吭哧搬出來三幅包裹好的油畫,“看看你滿不滿意。”他說着就三下五除二拆出來一幅。這幅油畫是夜色中淡紫色的怒放加百列月季。
林菀一瞬間反應過來,“這是你在大師班丢失的那幅畫?找回來了?”
“沒,我後來重新畫了。”
“确實很好看。”林菀看着那花團錦簇的加百列。
“應該是說相當好看。有好幾位客人想買。”毛拉迫不及待地勸解徐箴言,“你若是願意,我能幫你開價到這個數。”他伸出一只手五個手指頭。
“不了。”徐箴言說,“我想留下。”
“行吧,我去給你包好。”毛拉說完又回內室。
安靜的大廳,只聽得牆上的挂鐘滴答。
“對不起。”他說,“對不起。”
“……為什麽道歉?”
“第一個對不起是因為之前你關于龐濤的看法是正确的。第二個對不起,是因為我了解你的一些私人信息,但一直裝作不知道。”他指的是林菀的保險,以及她和母親的沖突。
“你之前說,我母親不會傷害我。”林菀看着他笑了一下,“你沒錯。”
徐箴言打量着她的眉眼,“這是好事,為什麽會難過?”
林菀不能細說個中原因,只能說起徐箴言了解到的,“我跟她一直不融洽。沒見過這樣的母女吧?我幾乎不關心她,她也鮮少過問我。”
徐箴言想了想,“很多人覺得做我這行的,過分精明,沒有人情味。我們在工作裏确實習慣于量化,将一件件事情都變成一堆堆數據,然後分析優劣,定奪取舍,就好像一切都只關乎于利益、金錢。這樣顯的很冷血,對吧?”
“嗯。”
“可是必須這樣做。因為工作內容直面社會經濟。可能每一項數字背後都意味着一個破産的家庭、一個失業的年輕人、一種消亡的職業……乃至生老病死所有事情。在這種情況下,必須抛卻感情牽絆,使用複雜的名詞和術語才能聚焦問題本身,甚至越無情越好,只有這樣才能毫無偏袒地創造出最優社會效益,創造出更多新行業新工作新需求。所以……”他頓了一下,“有時候,無情才是最大的溫柔。”
這句話如同潮水沖刷了林菀的心田。
徐箴言定定地看着她。他沒有說話,但眼神似乎已經述說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