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白藏已暮,涼風悟我
白藏已暮,涼風悟我
“你家娘子身子骨本就弱,再加上如今積郁太深,已經無力回天了。”秋凰回答着。
此話一出,慕荷呆呆的怔住,有些不知所措。
手中的茶壺掉落,發出聲響,才将她的思緒挽回。
她身側的手團成了拳頭,有些不自覺的顫抖。
風起,吹散花瓣,簌簌的往下掉落,有些吹了進來,拂過面龐帶走一滴淚。
慕荷一直都沒說話,便那般僵持着。
過了半晌才擡起頭來,眼圈一直是紅的,直到剛才落了淚。
她又何嘗不知自家娘子的身體呢?
可娘子平日裏表現的太過雲淡風輕,大家都以為她已經放下了,原來什麽都沒有放下。
她吸了吸鼻子,将情緒壓了下去,還是不解地問:“那與平安有何幹系?”
“不知你口中的故人是從哪裏将腓腓尋來的,他本是可排憂的神獸,長期待在張娘子身邊本來應該能排上用處,至少張娘子不至于病重,可卻毫無作用,不禁有些懷疑罷了。”段清風作揖,倒是頗為溫和的說着。
慕荷猛地擡起頭,眼神看向庭院外,似乎是想看看平安,但平安早已經到了張月淺的房間,她找不到蹤跡。
青梧敲敲桌面,将茶盞放下。
空氣之中一時緘默,無人說話。
“你家娘子,因何患憂?”她問着,眼底如古井枯木般了無波瀾。
Advertisement
只是單純的想知道為什麽而已。
慕荷轉過頭,看向青梧,随後落在這大廳之中。她家娘子是個脆弱而又堅強的人。
“這裏本不是我家娘子的住所,是小顧将軍曾經買來要送與我家娘子作聘禮的。平安也非故人,而是小顧将軍在戰場上撿到的,見生的可愛便想送與娘子讓她開心。”
秋凰與段清風跟着坐下,青梧開口冷漠。
“願聞其詳。”
成安大夫張國州家事混亂,早年間便因為寵妾滅妻而遭到過唾罵,這之後上了汴京雖說謹慎了些,但私底下依舊未曾改變。
張月淺便是張國州唯一的嫡女,正是因為父親偏愛妾室,母親不争不搶,她自己又是個女子,在這張府的日子不算好過。
其實原本她的身子不算太差,雖說日子過的苦些,但對外還是要做做樣子的,尤其是官場中人。
事情的轉機發生在張月淺十六歲那一年。
張國州設宴邀請不少人前來赴宴,說是宴會倒不如說是拉幫結派的好機會。
顧雲臨亦在其中,彼時的他少年将軍,剛剛凱旋歸來。
主家的不是主母而是妾室,說出去會讓人鄙視。
但正室已去兩年,還有誰能拿到掌家權而不被嗤笑呢?很快,常年被遺忘在角落的張月淺被張國州帶了出來。
掌家權暫時交給了張月淺,一個年僅十六便有掌家能力,且知書達理,長相貌美的小娘子,是多麽好的妻子啊。
有不少人都起了這個心思,家室雖低但人不錯,這便引起了庶女張月灣的妒忌。
若是在這麽多人面前落了水,也不知道她還有沒有臉面繼續待下去。
這樣想着,她便在水上宴會開席之時買通了身邊的丫鬟,将她引到河邊當着衆目睽睽的面給推了下去。
冬季寒冷,若是落了水生了寒,她着這副身子還能要孩子嗎?一個不能生的主母,娶了又有什麽用呢?
就算她沒出什麽問題,在場的都是世家誰會不顧顏面的跳下去救一個小小的成安大夫之女呢?
到最後還不是需要家丁侍衛下水,肌膚相親,到時候傳出去也沒有人願意要她。
她的算盤打的極好,明明是姐妹,本該相互扶持相親相愛,可她就是讨厭張月淺。
不得父親寵愛,又沒有母親,無依無靠這麽些年卻能知書達理而滿腹文墨,處處壓她一頭,。
更是因為一個嫡女的身份能拿到掌家權,而她母親這麽些年都不能被帶出席,叫她如何不恨。
一切按着張月灣的計劃去發展,只是沒想到生了變數,變數便是顧雲臨。
他年少成名,擁有着一副還不錯的好皮囊,大宋重文輕武,但顧雲臨可是比成安大夫的職位高出不少,算的上是高攀了。
張月淺的身子因為這場落水虧損的厲害,原本以為顧雲臨不答應迎娶她,但沒想到他不僅答應了,還對張月淺生了愛慕之心。
如此好的少年郎卻願為她一人煎藥,學做女工為她繡蓋頭,那般喜歡熱鬧的人卻因為她喜歡安靜而學着安靜,在她無人在意的時候給予她全部的愛。
在她有任何難況時及時出現,将自己的全部家産都給了她,一副要價百金的畫也能不眨眼的買下送她,只是因為她喜歡。
還曾在衆人面前許諾此生只她一人,若是再娶便要五馬分屍天打雷劈。
張月淺不是聖人,面對如此掏心掏肺對自己的人如何能不動心呢?
她能感覺的到他有多真誠,她也願意去陪他度過這一生。
眼瞧着娶妻的日子越來越近,二人都心生歡喜,顧雲臨更是逢人便說自己要娶多好多好的娘子了。
在他眼裏,張月淺就是全天下最好最好的小娘子,處處都好,哪裏都好。
可天不遂人願,張月淺十七歲,顧雲臨二十歲。
他們即将喜結連理之時,蠻人向大宋宣戰,需要顧雲臨跟着大将軍一起出征。
只能暫停了這一場即将到來的婚事,随軍出征。
張月淺日日祈禱,只盼他平安。
而顧雲臨在戰場之上為國厮殺,終是贏了這一場戰役。
營地寬闊,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一只腓腓被射中了一箭,剛好被出來尋野味的顧雲臨撿到。
母腓腓被射中了心脈,已經命不久矣,她的身下還有一只被保護的極好的小腓腓。
是某些知曉腓腓能力的人想要将它抓走賣掉,但可惜即使中了一箭依舊逃脫了。
顧雲臨本不知道這是什麽,只當它是這山林裏的野貓,生的好看了些罷了。
幫母腓腓把箭拔出來後,還為它上了藥,也因此被腓腓認為是好人。
用最後的力氣将小腓腓送給了他,想要他好好的保護自己的孩子。
當小腓腓交到他的手上時,母腓腓也斷了氣,只剩下氣息微弱的小獸和不知所措的顧雲臨。
若是将這小家夥放歸山林也不知道能不能繼續活下去,還不如将他帶回去養着給月淺帶些歡喜,讓她高興些。
于是平安便被這樣帶了回去。
平安平安,望天下太平,百姓安康,再無硝煙,更望君平安順遂,一生無虞。
只是可惜,希望落了空,終究是平安了天下,相思不見君。
蠻人再犯,顧雲臨身死,與張月淺的婚事自然作罷。
她年歲已大,身子骨又不好,離了顧雲臨還能許個什麽好親事。
好不容易說了幾個全都被張雲淺給推掉了。
十八歲在汴京城未嫁女娘中已是大齡,若是再不嫁,難道要留在家中吃一輩子白飯嗎?
張國州被張月灣給說動,趁着她如今體弱,找了個小官密謀先将她的清白奪了再談婚嫁的事。
只是沒想到她寧願死也不願意嫁人,更是在知道這件事是自己敬仰了十八年的父親默許的時候便對張家死了心。
毅然決然與張國州斷了關系,帶着貼身丫鬟慕荷走投無路之時遇見了曾經在顧家做工的嬷嬷,被帶到了曾經的顧宅如今的張府。
慕荷說完,已經是泣不成聲,到了哽咽的程度。
她自幼便跟着娘子,這些年來看着娘子過的有多苦。
平日裏缺衣少食只有到需要娘子露面的時候才會給一兩件好些的衣裳,那些送來的飯菜都不夠一個人吃的卻還要與自己分着吃。
好不容易遇到了小顧将軍,卻沒成想他竟去的那般早,若不是他将剩下的家産全都留給了娘子,恐怕娘子早在兩年前便去了。
秋凰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拍了拍,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
回頭去看青梧卻是沒什麽表情,眉宇間的動容也只一瞬,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麽想的。
段清風倒是有些明顯的惋惜。
此刻一個廳子五個人都不說話。
“張娘子動情,斯人已逝,幽思長存,但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合該好好活着。”段清風嘆息着,帶了些耐人尋味在其中。
只是不知道能不能說動青梧戰神。
原來思念至極,便是連排憂的神獸也無法消除。
戰亂四起,苦的是百姓。
她已經到了極限,當人不想活着的時候,再怎麽勸再怎麽救也是沒有用的。
但.....人命可貴,若是放任死亡,與劊子手有何區別呢?
張月淺想死的決心已經到了怎樣都挽回不了的程度。
她年幼時過的苦,母親早逝,真心人也離她而去,這世界好似沒有她留下的理由了,所以才會如此消極。
青梧想着,摩挲着手中重新拿起的茶盞。
真的沒有理由了嗎?這世間還有關心她的人在,哪怕是到了絕境也不應該輕言放棄自己如此珍貴的生命。
杏花還在等待她的垂眸,平安還在陪伴着她。
她過的苦,所以為何要反複提醒她過的苦?
她的過去苦,未來不一定苦。
青梧像是想通了什麽,一派平靜的模樣帶了些放松,朝着回廊走了過去。
只留下其他三個人還楞在原地。
初許笑着跟青梧走。
杏花落到小小的肉旋裏,不知為何,看到了些絕處逢生的堅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