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白藏已暮,涼風悟我
白藏已暮,涼風悟我
秋凰很快反應過來她要做什麽,旋即同時又覺得不太可能。
青梧不會去救一個将死之人,何況是自身已經喪失活下去念頭的人。
她向來是一個,不會共情的神。
如今這番舉動,是不是代表了什麽東西在悄悄發生改變呢?
思緒來的快,去的也快。
很快,秋凰便不再糾結于這些紛亂的想法,跟着剛剛反應過來的慕荷追了出去。
段清風站在原地,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兩難之下僵持了會兒還是選擇追了上去,到時侯不進去便是了,站在門口也好過在這裏一個人呆呆坐着。
等他們趕到的時候,青梧已經進去了。
只剩下關閉的房門和蹲在門口的初許,還有一個灰衣約莫四十的嬷嬷。
想來便是慕荷口中所說的自幼照顧顧雲臨的嬷嬷了。
她朝着秋凰點了點頭,又看了看慕荷,雲淡風輕的将頭給轉過去,但是緊絞着帕子的手卻出賣了她。
到底還是擔心的。
畢竟是自己見着四五年的姑娘,就差一點便會成為這宅院大夫人的女娘,正所謂愛屋及烏,若是小顧将軍沒有出事也許現在也不會成為現在的局面了。
轉過頭繼續看初許,他腦袋一點一點的,仿若馬上要睡倒過去。
Advertisement
真是越來越嗜睡了。
秋凰搖搖頭,帶着不知所措的慕荷站到一旁。
被拉着站住的慕荷還有些搞不清楚情況。
青梧的動作實在太過于無厘頭,莫名問話過後又是莫名離開,尋常人都不會理解的操作。
“秋娘子可知青梧娘子進去做什麽?慕荷愚笨,實在難以想到。”
到底是文士人家出來的丫鬟,雖然有些疑惑但不至于大吼大叫。
她回過頭,剛巧看見剛走過來的段清風。
風光霁月,衣袂飄飄,倒真是奇怪了這些日子越來越有如此仙風道骨的氣韻。
嘴裏嘀咕了些什麽,離得近的慕荷啊了一聲。
秋凰擡頭看向她:“我說,你家娘子也許還有那麽一線生機。”
慕荷哭紅了的小眼睛亮了亮,眼裏帶着些許希冀,随後眼巴巴地望向那緊閉的房門。
——
“咳咳--”張月淺半躺在床上,垂下眸子盯着一旁銅盆中的水被血染紅,血滴落蕩開一層層小小的漣漪,起了波瀾。
整個屋子很清新淡雅,一看便是費了心思的,處處精致處處用心。
雕刻之上不同于平常人家,是刻的杏花,還有梨木的梳妝臺,就連門檻都放的更低。
屏風之後還放置了放碳的地方,以防灰塵揚起還做了個木頭紗罩子。
青梧的腳步停留在不遠處,只留下雲青的衣衫垂挂,停留在眼前。
她慢慢擡頭,虛弱地看着青梧,帶着溫潤地笑了笑。
“青梧娘子,怎的又回來了?”
柳泣花啼此刻都比不過她的無光,明明還在卻如同早已身隕。
這股死氣沉沉讓青梧有些莫名的悲哀,抿唇半晌才再次開口。
“你陽壽未盡,若是放下執念我可以救你。”青梧開口,淡淡的說着。
她的臉上沒什麽表情,只是摩挲的手指有些出賣了她。
此刻有些想喝茶了。
張月淺張口,有些啞然,不禁輕笑兩聲。
這不是第一個告訴她,放下執念可以得救的大夫了。
但她還是很驚訝,因為青梧說的是‘陽壽未盡’,這個詞好似是第一次出現在她的面前。
“娘子為何這般說?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明白,已經沒有多少時日了。還是不麻煩您了。”她說話很周到,也很溫柔。
平安跳上床,蹭了蹭她的手心,随後餍足的躺下去漏出肚子想要張月淺揉揉。
毛茸茸的小白獸歡快的依偎在陪伴自己長大的姑娘懷中,還不知道它心中最是重要的人已經準備好離去。
青梧頓足好一會兒,看着床上這一副溫馨的場景,想了想好一會兒沒說話。
“這世間不是只有愛情,也不是只有苦難。”她說着,羽睫微顫,不知道想到了什麽。
張月淺擡起頭,注目着眼前的女子。
她很美,在自己印象裏出現的女子沒有一個能比得過她。
與世俗的不同,她像是空氣當中的霧,細綿的清冷之下是強大的威壓。
她說不出來什麽感受,也許是望而止步。
總之這樣的人,很難想象會有人值得她去奮不顧身,倒是會有許多人會為了她去奮不顧身。
所以她不能明白自己是為了什麽。
“青梧娘子,想來沒有經歷過什麽是愛吧?”她笑了笑,手輕輕的順着平安背脊上的毛,一下一下。
有一縷發掉落下來與這雪白的毛發接觸,随着動作有時接觸有時離開。
“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小女娘,縱使出生在這不平凡的汴京也不想有什麽太大的作為。前半生能感受到的愛寥寥無幾,為數不多的都來自将軍和阿娘,只是給過我濃重愛意的兩個人都離開了,這愛意之中包含的太多太多,擁有過最好的,就不會想要別的了。就如同娘子所說這世間不只有愛,但如果沒有愛的存在這世間的許多事情都将沒有了意義。沒有了意義的事情為何還要再堅持下去呢?”
她用着最平靜的話講述着這些事情,仿佛真的什麽都不在意了,這個世界上早已沒有值得她所留念的人和事。
張月淺的憂愁,已經到了解憂獸都化解不開的程度了。
化解了一瞬,下一瞬又卷土重來,如此反複,好不了也沒辦法好。
青梧靜靜的聽她将話說完,一時之間竟不知道從哪裏開始說起。
良久,她回了一個字。
“有。”
張月淺擡頭,手上順毛的動作一頓,有些不明所以:“什麽?”
她看向她,好似隔了千萬裏,在看向那個朝她粲然一笑的清風少年。
“你問我,有沒有經歷過愛。我說,有。”
張月淺張了張嘴,還是閉了嘴。
“是那位小郎君嗎?”
“不是,他已經去世了。”
略有些壓抑的對話,她問她答。
半晌,她說:“那青梧娘子更應該理解我的感受。換做是你,在我如今的處境之上又能做出怎樣的選擇?”
青梧聽着她輕松的話,還帶着笑意。
“我還有比他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們的許下的豪言壯志是一個很漫長的過程,哪怕完成我也不能離開,因為未來會有變數,而很多人都需要我。”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依舊是淡聲的,情緒起伏很小.....很小,但...并不是沒有。
“那若是沒有這些使命在呢?”張月淺又咳嗽了兩聲,帕子上的血都浸透了。
黏膩的血,粘在手上有些難受。
眼眶泛起濕潤,連平安都察覺到了難過。
如果是他在便好了,這般污穢他也會輕輕的擦掉,然後抱住自己安慰,私底下去尋找溫和能起作用的藥方。
好可惜,他不在了。
她的顧将軍,為了他愛的家國,不在了。
明明已經過了許久,但每當這種時候總是無助的,很想他,也....很想哭。
“天命是既定的,沒有與他的情,也得有對天下的責任。”青梧看着她,将這句話說出來的時候,心裏是輕松的。
好像原本她就是這樣的,就該是這樣的。
但是又有些難受,像是有人用力攥住了她的心髒,停止她的跳動,那樣的痛呼吸都困難。
張月淺收起情緒,繼續聽青梧說着。
她看過來,這位小娘子應該不是什麽平常人,至少不是像她這樣的普通人。
對于有的人來說,家國萬民大于一切,但也有的人責任大過一切。
這也是為什麽有那麽多人用父母妻兒威脅便能得到想要的,因為他們是後者。
說到底他們算是自私嗎?
她也不知道,但她知道像青梧那樣的人,是有大愛的。
“我只是一個普通人。後事皆已安排好,連平安我也安排好了。”張月淺說着。
她真的,已經沒有辦法再繼續下去了。
青梧眉毛一松,還是想說些什麽。
連她也沒想過為什麽如此想要阻止張月淺的離開,如此不希望她有如此消極的想法。
直到後來參悟了一切,她才知道如今的自己,已經對衆生起了憐愛,悲憫這天下。
可現在的她還不知道。
素手起,将一股青霧升起,慢慢凝成一顆雪白晶瑩的小藥丸。
“若是你想通了,便将這藥給服下。那位顧将軍保衛的家國裏,有你。”
他保護的是有你的家國,是有你與他所愛之人,所愛之生的家國。
說完,也沒有管身後的張月淺是什麽反應,轉身推門而去。
*
聽到聲響,秋凰第一個起身。
湊近青梧,低聲問着:“怎麽樣?救活了沒有。”
她看了秋凰一眼,又看了看這外面站着的分外關心張月淺的人。
微不可見的嘆了一口氣。
“不知道。”她丢下這兩個字,便朝着前面走了兩步,到了庭院之中。
她是真的不知道,不知道張月淺會作什麽選擇。
屋內有低低的嗫泣聲響起,還伴随着咳嗽聲,仿若遇到了怎樣的大事。
吓的外面的慕荷和嬷嬷想趕快跑了進去,看看是怎麽回事,卻被秋凰給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