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當真了

第3章 我當真了

夜幕四合,長卿院內已落滿燭光。

裴子渠坐在梳妝臺前,手拿玉梳,一下一下地梳着散落的長發。

房內寂靜,唯有蠟燭燃燒的“噼裏啪啦”聲作陪,她直直盯着銅鏡裏的自己,仿佛在看另一個人。

剪水雙瞳,挺翹秀鼻,櫻桃小嘴,肌膚吹彈可破,明明哪兒哪兒都不差,為何薛浥就是不動心呢。

還是說,他真如同官玉迎說的那般,喜歡文采斐然的才女?

這一想,她心頭便開始煩了,用力扔了手中的玉梳,“啪”,玉梳重重打在梳妝臺上。

父皇子嗣衆多,可她卻是宮裏頭唯一一位公主,自小受盡寵愛,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結果在薛浥這裏翻了大跟頭。

裴子渠吸吸鼻子,俯身趴了下去。

要說,她也不是沒努力争取過。成親後,她竭力收斂刁蠻的性子,日日裝出溫婉的模樣,時常對着薛浥噓寒問暖,尋常妻子會做的事她都做了,然而這些并沒打動薛浥,他依舊冷情冷臉,客氣疏離。

叫她的一腔愛意全灑在了冰窟窿裏。

她對着銅鏡拍了拍自己的臉,心道,若是這些方式不管用,她便不裝溫柔淑女了。

裴子渠重重吐了幾口氣,扭頭往緊閉的房門看去。

果然,不是約定的時日,他便不會來。

“哼!”裴子渠磨着後槽牙,她快步走近床榻,惱火地踢掉鞋子,失力一般地往後躺去。

“混蛋。”她伸手摸向薛浥的枕頭,縱然他不在這兒過夜,床頭卻依舊擺了兩個枕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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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他們倆圓房的事也是曲折。

剛成婚那會兒,薛浥以身子抱恙為由日日宿在書房,她端着“溫柔賢良善解人意”的樣子,加之之前綁他那事心有愧疚,便由着他。

兩月後,父皇召她入宮,詢問圓房之事,她瞞不過去說了實話。之後,父皇召薛浥入宮訓話。

便是從這日起,薛浥開始與她圓房。

他不喜她,沒法子和她圓房,只能仰仗藥物。

她雖覺強迫人不大好,卻又想着,興許兩人多接觸接觸,他便會喜歡自己。誰知,連着五日下來,她受不住了,于是跟薛浥商量,改成四日行一次周公之禮。

一來,她好受些;二來,他可以少吃些情熱。

“大混蛋……”裴子渠想着之前的事,使勁拍了兩下薛浥的枕頭,“我究竟哪兒不好了……”

說到後頭,她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

“公主。”臨莞掀開簾子進入內室,擔憂道:“怎的還不睡?”

裴子渠收起面上的情緒,搖頭道:“睡不着。”頓了頓,她又補了一句,“臨莞姑姑,我想他過來陪我。”

臨莞緩步上前,面色如常,仿佛早料到了裴子渠會這般說話。

一見她,裴子渠心裏的委屈勁兒便湧上來了,她坐起身,張手抱住了臨莞的腰身,“臨莞姑姑,你幫我罵罵他。”

臨莞溫柔地撫着裴子渠的腦袋,嘆息道:“公主若是真想讓驸馬過來,便去書房找他吧。這夫妻之間的感情啊,光靠溫柔是不夠的。驸馬确實是個冷情性子,但冷情性子未必不會喜歡人。”

裴子渠懵懂地眨着眼,她也是頭一回喜歡人,哪兒懂情愛複雜的道理。“好。我這就去書房找他,要他過來陪我。”

聞言,臨莞蹲下身給裴子渠穿鞋。

裴子渠心裏念着,薛浥在書房待了許久,這會兒多半已經餓了。“臨莞姑姑,我想先去廚房給他煮點夜宵。”

臨莞微微一怔,也沒多言,“是。”

嫁給薛浥後,裴子渠做起了普通婦人,開始學着下廚,也不知是誰說的,“想抓住男人的心,就得先抓住他的胃”,而這話,她信。

一番搗鼓後,裴子渠端了碗熱氣騰騰的陽春面從廚房裏出來,走動間,她時不時便低頭瞧幾下,既怕裏面的荷包蛋煎得難看,又怕面條被自己煮爛了。

縱然下了十個月的廚,她的手藝依舊在原地踏步,僅僅是能吃而已。

“公主,讓老奴來端吧。”臨莞伸手。

“無妨,我端去給他,你先回長卿院。”

不待臨莞回應,裴子渠匆匆走了。

今夜夜色如水,回廊裏挂着兩排搖曳的風燈,蜿蜒靜谧,隐約勾勒出周遭景物的輪廓。

裴子渠一面走,一面想。

相敬如賓倒也有相敬如賓的好處,至少,薛浥從不會說她做的東西難吃,反而每回都吃得幹幹淨淨,還會誇她的廚藝一次比一次好。

可惜,她曉得他在說謊。

她自己都覺得難吃的東西,他怎會覺得好吃呢。

要說薛浥對她不好,其實也不是,他對她還算可以,會關心她吃得如何,穿得如何,不過,他的關心太客套了,更像是給客人,而不是給妻子的。

她行至書房門口停下,再次看了眼托盤中的陽春面,暫時沒坨在一處,這才扣響房門。

“咚咚咚。”

“進。”裏頭傳來了薛浥的聲音,清清冷冷的,猶如山澗流動的泉水。

“吱呀”,裴子渠推開房門。

此刻,薛浥正坐在書桌前看書,他微側着身,單手拿書,昏黃的燭光打在他面上,便是在白玉上鍍了一層光,照得他五官分明。

聽得開門聲,他将這一頁看完才擡起目光,見來人是裴子渠,顯然愣了一下,反應過後來随即放下書冊,上前接了她手中的托盤。

“都這麽晚了,公主怎的不休息,何必為臣操勞。”說着,他将托盤放在書案上。

裴子渠撇撇嘴,忍不住在心裏埋怨,自打學會下廚後,她每夜總喜歡給他做點宵夜,有時是糕點,有時是餃子,有時是煮面,而他每回都會說這樣一句話。

顯然,這話跟拒絕無異,明面上是不願她操勞,實際上是不願見她。

“我喜歡,我樂意。”

薛浥沒接話,拿起筷子開始吃面。

裴子渠轉着視線,一眼看到了案上擺放的卷宗,大胤律例,且是最新修訂的一卷,裏頭寫了男女嫁娶婚姻之法。

霎時,她心頭一跳。

她曉得他看律例是為公事,但她猜,他心裏肯定想過與她合離之事。

“……”

裴子渠出神時,薛浥吃完了碗裏的面。他看向她,禮貌性地誇了一句。

“公主的手藝又進步了。”

“當真是敷衍。”裴子渠回神,阖着眼皮道:“薛浥,為什麽你對我永遠這麽客氣。”她走近他,慢慢将碗筷收入托盤,“今晚的面我嘗過,鹽放少了,不好吃。”

薛浥清冷的面上閃過一絲不自在,頓了會兒,他按着裴子渠的手道:“時候不早,公主還是回房歇息去吧,這些東西臣自會收拾。”

裴子渠垂眼看着那只修長如竹節的手,又順着的手背看到了薛浥臉上,“說得多好聽,聽着真像是你在關心我。你知道麽,我寧願你說實話,說這面難吃。”

薛浥不着痕跡地躲開了裴子渠的視線,淡淡道:“公主今晚若是想行周公之禮,還請先回長卿院,臣稍後便來。”

裴子渠哼了聲,身子一旋,主動坐在了他腿上。

幾乎是下意識地,薛浥往後一靠,兩人便離得遠了點。

這一下猶如一盆頭涼水迎面澆來,澆得裴子渠心頭發冷,她咬咬牙,用雙手圈住薛浥的肩頭,問道:“夫君,我是你什麽人?”

薛浥垂眸,身前的少女嬌美動人,面上卻透着似有似無的幽怨之氣。成婚将近一年,她确實收斂了性子,待他十分有十分的好,然而這些好他并不需要。再者,她一出現,他便會想起那件屈辱的事。

縱然他曉得那日不是她下的藥,是他誤會了她,但她也不該踐踏他的尊嚴。

“公主是臣的妻子。”

他答了,神色平靜,不喜不悲。

“妻子,妻子啊。”裴子渠喃喃地念着,心頭愈發委屈,她直直盯着薛浥,眼眶中滲出些許水光,“你将我當成你的妻子便不該喊我公主,你将我當成妻子,便不該稱自己為臣。”

“公主……”

沒等薛浥說完,裴子渠自顧自笑了,輕聲道:“其實你心裏一直在恨我。對不對?”

她就這麽看着他,用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坦蕩地看着他。

薛浥喉間微動,對她,他說不到“恨”的份上,準确說是氣,氣她找上自己,氣自己那晚為何要喝酒水,也氣命運,為何讓他長得與紀忱有幾分相似。

然而這些話,他只能放在心裏。

“臣不敢。”

裴子渠收緊手臂,故意往前貼了貼。薛浥的唇生得不薄不厚,顏色如丹蔻一般豔麗,唇珠也極其漂亮,只是,這樣好看的一張嘴,卻很少說出好聽的話。

“你嘴上說不敢,但你心裏敢得很。”

倘若換做往常,她一定只字不提兩人的關系,只管同薛浥噓寒問暖,而今晚,臨莞姑姑的話提醒了她,一條道走不通,還有其他無數條。

反正都是這不冷不熱的局面,試試其他法子又如何。

薛浥說不出其他話,擡手搭上了裴子渠的手腕,軟言道:“公主還是快些回房吧,臣收拾完東西便會過去。”

他稍稍彎了嘴角,瞧着像是在笑,然而這笑并不深,甚至都沒到眼裏。

裴子渠暗忖,難道攤開來說的法子也不行麽。她在他懷中仰頭看他,認真道:“薛浥,我同你道歉,那日是我不對,我不該對你做出那樣的事,你原諒我好麽。”

薛浥面上僵了一僵,垂下雙手落在身子兩側,他別過眼,并沒将視線放在裴子渠臉上,“臣從未怪過公主,何來的原諒。”

裴子渠目不轉睛地盯着薛浥,盯着這個叫她一眼就喜歡的男人,卻是離她最遠的人。

半晌,她側過臉,将面頰貼在他的心口,靜靜聽他的心跳。

他的心跳很是平穩,并沒因她的靠近改變節奏。

“這可是你說的,你從未怪過我,我當真了。以前的事就算過去了,我們重新開始,做一對交心的普通夫妻,好不好?”

薛浥木然望着案上的燭火,漆黑的瞳仁裏不見一絲光亮。

“好。”

“撲通,撲通,撲通……”

心跳平穩,律動聲順着衣襟傳到了裴子渠耳內,她收緊手,更用力地抱他,“那,從今晚開始,你跟我睡一處。”

“好。”薛浥眼睫一動。

裴子渠轉着眼珠子,繼續道:“還有,以後要對我說真心話,難吃就直說難吃,不準敷衍我。”

薛浥收回視線,落在裴子渠烏發上,“好。”

他不明白裴子渠為何要來對他說這些話,是分不清他與紀忱了,還是一時興起,不當他是玩物了。

但她是公主,他是臣。該聽的,該做的,他都會聽,都會做。

怎麽都只有一個字。裴子渠心裏不快,轉念一想,他本就不是什麽舌燦蓮之人,即便多說些也說不出什麽來。

她掰正他的臉,湊前對着他的眼睛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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