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你好
第3章 你好
“……是該換個粉底了,這幾天出點汗就斑駁。你幫我看個色號吧。”陳嘉奕在電話裏說。
“好。”我朝BA示意,“黃一白。”
眼疾手快的櫃哥立刻撿出兩瓶粉底液,我接過翻轉瓶身看色號。
“2c0和1n1都可以。我都拿上吧,咱倆膚色差不多,一人一瓶。”
“好嘞,你再給我買個定妝散粉呗。”陳嘉奕是從不跟我客氣的。
宰完我,她終于想起來了:“诶,你怎麽逛商場去了,晚上不還有會麽?”
“取消了。”挨過宰,我扯謊的心虛都少兩分,“我就到你家旁邊的商場吃飯來了,也順道逛逛。總不能一直穿你的用你的吧。”
“我可沒不舍得啊。那你買完過來一起玩?我們這才剛開始。”
就等你這句話呢。
“也行。”我說,“那我再逛一會兒,快到了給你說。”
“成,你到了直接進二號包……”
挂掉電話,一旁的櫃哥立刻開口:“姐,你一會兒要去玩嗎?那我給你化個全妝呗,絕對閃爆全場!”
了然他的推銷心思,我笑笑:“行啊。”
小哥給我倒了杯水,随後拿出一整套化妝刷,一副摩拳擦掌沖爆kpi的架勢。
粉底液在臉上撲來,粉撲貼上來,我閉上眼,聽見他問:“姐平時喜歡什麽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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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時很少化。”
“怪不得。我就覺得你身上有種松弛感。”
我笑:“是麽。”
鬼的松弛感,還不因為要站講臺。
我是院裏最年輕的女講師,平時打扮得認真點就會引起學生們關注。後來我打底都懶得塗,臉洗幹淨就行。
這樣認真,甚至有些隆重地被人裝扮,讓我的記憶閃回大一:那一次,有好感的學長約我一起吃食堂,于是我翹掉選修課,在宿舍裏對着教程視頻化了兩個小時的妝。
現在我連那學長叫什麽名字都忘了,卻依然記得那天去食堂時,每走一步都是充滿期待與悸動的——在後來很多年的很多次約會裏,我的心再也沒有跳出過那樣的頻率……
“姐,你也不适合網紅妝。”BA放下粉撲,打開眼影盤,“你這張臉不需要有任何讨好,緊繃,或者刻意的感覺,主打的就是一個松弛自然。”
刷頭蘸取細膩粉質,他熟練地在眼影盤上“噠”地磕了下:“像你這麽大方有氣質的姐姐,就是越松弛越漂亮,越自信越有魅力!”
這一套一套的。
我睜開眼睇他:“你們BA上崗前,是有什麽話術培訓嗎?”
櫃哥挑選口紅的修長手指頓住,幽幽看我:“怎麽是話術呢,我這都大實話。”
最後,我為了他的大實話,買下了他為我化妝用到的全部産品。
他化的也确實不錯,和我的審美很相契:妝面幹淨自然,眼皮上沒有堆色彩,腮邊也沒有大面積的暈紅,重點放在睫毛和輪廓上。
連試六支口紅後,留在我唇上是絲絨質感的玫瑰紅。
眼下那顆褐色的小淚痣也被加深放大。
個高腿長的櫃哥一路送我到地下車庫,雙手遞上包裝精美的大包小包:“姐,今晚玩得開心啊,想斬哪個咱就中哪個!”
“謝謝。”我接過包裝袋,莞爾,“那就——”
“借你吉言。”
**
半小時後,我的車和夜色一同抵達酒吧街。
停靠路旁,我從副駕上的包包盒盒裏撿出兩只小袋,下車鎖門。
傍晚的那場驟雨為酒吧街鍍上一層老電影的濾鏡。空氣潮濕,燈色頹靡。
走到後街盡頭,再轉彎,藍色的“潮”字燈牌映入眼簾。
再一次踏上這條長廊,不知道為什麽,我有種來過這裏很多遍的錯覺。
舊地板被踩得吱呀作響,我的心跳也愈發怦然——恍惚間,我仿佛又變成那個去食堂赴約的,小鹿亂撞的女大學生。
行了。
出息。
停在酒吧的第二道門前,我對自己道。
多大年紀了,蹦哪門子少女心。
成年人該做成年人的事。
我要的,也只是成年人的事不是麽。
推開木門,與上次如出一轍的嘈雜。
我第一眼探向吧臺——除了正在炫技的調酒師和幾個散客,沒有旁人。
心跳與腳步失落一拍,随即又跟上引路的服務生,往包廂走。
包房門開,視線齊刷刷投過來,裏面的熱火朝天也被摁下暫停鍵。
我立在門口,坦然地接受注視——類似的注目禮這一路過來只多不少。
“喬喬,這兒。”陳嘉奕擡手招呼我,一邊介紹,“夏喬,我異父異母的親姐妹,這幾天從平城來找我玩的。”
總監的好朋友,自然受到熱情歡迎。我笑着一一回應,坐到陳嘉奕旁邊。把買來的粉底散粉供給她,我拎起另一個包裝袋,遞給長桌中間的壽星。
“聽嘉奕說你今天生日。”我笑盈盈對小郝道,“我不請自來,祝你生日快樂哈。”
袋子裏裝的是一支櫃哥推薦的男士潔面,這個牌子拿得出手,價格也不會讓人很有負擔。
“嚯,謝謝夏姐!”實習生明顯受寵若驚,他接過紙袋,“什麽檔次啊我,總監給過生日,大美女給帶禮物。”
周圍同事立刻哄他要他喝酒。他毫不推辭,自灌一大杯,随後把平板菜單遞給我,要我随意點。
“可以啊夏老師。”陳嘉奕湊到平板面前,跟我小聲,“看見沒,你這一來,我手下那幾個小孩眼睛都放光。”
“早該這樣嘛。天天蹲家坐月子,我都快忘了你也是個美女了。”她說着,目光從我肩頭的吊帶,一路滑到膝側開叉。
這條裙子是從商場剛買的,質感很好的焦糖色布料長至小腿,吊帶挂脖,腰側镂空——最能體現我身體優勢的設計。恰到好處的露膚度,日常穿很吸睛,來夜店也不違和。
點完單沒兩分鐘,包間門從外面被推開,一頭紅發的服務生舉着一只大托盤進來。
看見他,小郝撂開手裏的撲克:“晟哥呢?我來半天了也沒見他人。”
捕捉到那個字眼,我心口微窒,想起來陳嘉奕之前提到的:小郝和他,是很熟的……
“我們老板進貨去了。他說讓你好好玩,今兒給你打骨折!”服務生笑嘻嘻地放下東西,“喏,再送你個果盤。”
小郝把果盤擺到我面前,酒杯遞進我手裏:“整這些,還不如過來跟我喝兩杯。”
“那沒招啊哥,我們老板今晚真回不來。”
搖動吸管攪拌兩圈,杯中的蔓越莓緩慢沉底。我放下一口沒動的酒,從包裏扯出條絲巾,裹住了裸露的肩膀。
接下來的時間裏,我更像一個局外人,沒有直接參與玩樂,只和陳嘉奕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偶爾附和氣氛玩笑兩句。
也正如她所說,這群銷售人均社牛,從喝到唱到玩花樣百出,場子沒冷過一刻。
很快過了九點,兩個年紀稍長的以家庭為由,自罰三杯後退場了。
正想也尋個由頭撤,小郝忽而過來,一屁股坐到我旁邊剛空出來的位上:“夏姐,要不再給你點個啥?”
他瞟了眼我面前滿杯的雞尾酒:“來個無酒精的?或者氣泡水?”
“不用了。”我回答。
并非不喜歡這款名為“遇見”的莫吉托,但想遇見的人不見,也就沒了飲酒的興致。
“我年紀大啦,玩不動。”我推脫道,“你們玩吧,不用管沒有夜生活的老年人。”
“哎呀一起嘛!”陳嘉奕另一側的年輕女孩接上話,“夏姐你要不高興,我們壽星也沒法生日快樂啊。”
“就是。”小郝大落落地承下她的揶揄,還補了句,“美女要是不高興,我可真該死啊!”
周圍人笑起來,又跟聲附和。我不想再掃興,接過了女孩手裏的骰子盒。
“要不——”視線略過桌上的啤酒瓶,我有了想法,“我們來蒙眼倒酒?”
“這什麽玩法啊?”
“我知道。”小郝搶答,“倆人拿兩瓶酒往一個杯子裏倒,蒙住眼不能看,誰先倒滿倒出來了,就得把杯裏的酒都喝光。”
這個游戲跟他們前面玩相比,趣味性很一般,但大夥還是紛紛響應。
“咱也別兩個人了。”陳嘉奕提議,“幹脆一起上,看誰手裏的酒能最先跑完。”
“好啊。”
“可以可以,人多更好玩。”
我悄悄遞給陳嘉奕一個感激的眼色——桌上的半紮啤酒一人拿一瓶,沒幾輪也就喝完了。然後就可以散場了。
紅頭發服務生被喊進來當裁判,分給我們一人一個眼罩。
游戲開始。我右手邊是陳嘉奕,她今晚喝了不少,沒人會再灌總監;左邊是壽星,一桌人全憋着勁捉他。我夾在中間,前幾輪均被幸免。
小郝喝下第三杯罰酒後,我摘下眼罩,晃了晃酒瓶——液面只剩二指寬,應該很快就能跑光。
下一輪游戲開始,所有人的瓶口對準空杯,再次戴上眼罩。最後一輪了,大家下手明顯謹慎很多,氣氛都比剛才肅靜不少。
“我好了。”陳嘉奕在我右邊輕聲。
裁判沒叫停,輪到我了。我壓下手,微微傾倒瓶口。
一秒辄止。
服務生依舊沒吭聲。預計瓶中不剩幾滴了,我抿唇,壯起膽子再次傾斜瓶口——
動作突然被制住。
炙熱的,不輕不重的力量拿捏我手腕。
只一瞬,便很快松開。
我愣住。
頭腦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卻率先有了反應——
好似一只嗅到信息素的蝴蝶,于我的腕間展翅,震出微妙而細密的電波……
“夏姐好了沒?”小郝在我旁邊問,“你倒出來了?”
“沒有。”
一道之前從未響起的男低音回答他。
我不覺屏息。
下意識想摘眼罩,握酒瓶的手卻觸電般抖了下。
剩下的液體被一倒而盡。
“我草!”小郝的驚叫聲響起,“怎麽是你啊,什麽時候進來的?”
咽了下發緊的喉嚨,我放下酒瓶,摘掉眼前的阻礙。
視線重新被燈光酒色填滿,我翕動着睫毛,緩慢擡眸。
或許是近距離仰視的緣故,他比我記憶裏還要高大。
黑色發頂擋住包廂的燈源,五官被虛化,那副男人味十足的身軀就更顯眼。
寬肩闊背,勁腰窄臀,還有牛仔褲中飽滿的長腿全部正對着我——撲面而來的壓迫感,滿滿當當的雄性荷爾蒙……
“這明明倒出來了啊。”小郝指着桌上将将滿溢的酒杯說。他扭頭看我一眼,又看桌後的男人,笑,“晟哥,你看我是下家,故意坑我呢呗?”
沒有人回答。
我緊了下唇線,正要主動認罰,桌上的紮啤杯忽然被端起。
白色的酒沫搖搖晃晃,蕩蕩漾漾地溢出來,滴落在麥色的手臂,又往表盤和銀鏈上淌。
我的視線跟随男人的動作移動,定格。
他沒在看我,端酒的手沖小郝揚了揚,調笑口吻:“給你發現了啊,那這杯算我的。”
起哄的笑伴随男人仰脖的幹脆動作響起。
我盯着那枚快速翻滾的喉結看了兩秒,垂下眼睫。
“這就完了?你來這麽晚好意思就一杯?給我等着啊!”小郝起身,風風火火走出包廂。
桌後的男人躬身跟紅發服務生說了句什麽,随即長腿一邁,自然地落座在小郝空出來的位置上。
我的身側塌陷,重量和存在感都很強烈。
無形的氣流快速湧動,有什麽變得粘稠起來。
擡手撥了下左肩後的長發,我目不斜視地拿過那杯被冷落整晚的雞尾酒。
他的目光亦不在我身上,睃的是搭話的年輕姑娘。
“晁老板,你今天進什麽貨去了呀?”
“好貨。”
被酒色狠狠沖刷過的低音炮,帶出股不正經的蠱勁兒。
“什麽好貨呀?”被蠱到女孩子眉眼彎彎,聲線都甜了幾分,“給我們看看呗?”
他喉間滾出一聲含糊的笑:“光看可不行。”
“真小氣!”女孩嬌嗔,笑靥如花。
我松開唇間的吸管,指尖撚上管壁,慢悠悠地戳了戳杯底的蔓越莓。
身旁的寒暄依舊越過我:“陳總最近在忙什麽?”
“忙客戶喽。”陳嘉奕聳聳肩,“晁老板也挺忙的吧?”
“湊合。”
對話中止,男人沒再出聲。
那雙眼像才察覺到身邊有人一般,這才第一次,不緊不慢往我身上落。
“哦——”陳嘉奕見狀,開口引見,“這我好朋友,平城過來玩的。”
我手中的杯伴随她的話音緩緩放下,偏頭與擡眸的動作更慢一拍。
遇見的,是一張比想象中還要有沖擊力的臉——刀削斧鑿過的輪廓與骨相,明暗對比極為強烈,張力十足。
搭配他那具成熟強悍的身材,輕易,就扣動我顱內高-潮的扳機。
我直直看他,被酒浸潤的唇瓣揚出笑意:“你好。夏喬。”
他的眼亦然不閃不避,黑漆漆,直勾勾與我對視。
一秒。
兩秒。
那只強有力的,瘋狂攪動我夢境的大手展開在我面前:“晁晟。”
雙手交握的瞬間,我的神經被男人的體溫灼得發燙。
他的手指與嗓音一同攥住我的心髒:
“又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