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我們的家
我們的家
一場鬧劇,無人傷亡。
除了顯眼包堂弟。
夏教授追着他往他屁股上踢了好幾腳,轉過身又跟李自航道歉。
李自航一邊擺手一邊結結巴巴地解釋自己沒有朝三暮四私德不端,等到出門時都冒了一腦門汗。
最後,看着夏教授和西裝革履的男人一派祥和地往停車場走,我忽然覺得,這場烏龍也算上天陰差陽錯的美好安排……
到了家後,晁晟脫掉外套,換上了我爸常穿的圍裙,和夏教授一起進了廚房。
那天,他們倆一塊兒下廚的場景在我的腦海中定格,鮮活又清晰地保存了很久很久。直到很多年後想起來,我的鼻尖依然會萦繞雞湯的香氣,耳邊也會響起糖醋魚下鍋時滋滋啦啦的油聲……
我生命裏最重要的,也是最愛我的兩個男人一起給我做好吃的。
——“幸福”這個詞,在那一刻前所未有的具象起來。
這頓飯做的時間比以往長很多。
這倆人肯定聊了很多,至于聊了什麽,我一直都一無所知。每次問起,兩個男人都打哈哈不肯告訴我。
但肯定的是,晁晟“過關”了。
吃飯的時候,平日極少飲酒的夏教授拿出一瓶酒,主動招呼男人一起喝兩杯。
那瓶酒還是我姥爺被久之前送的,夏教授珍藏了至少有十來年了。
酒過三巡,飯桌上的氣氛更加熱絡,大家的話都變多了:二叔二嬸誇晁晟年輕有為,堂弟拉着男人一個勁兒地問賺錢的秘籍或者生意經是什麽;姑姑悄悄跟我媽咬耳朵,說喬總師将來一定會有一個很漂亮的外孫女或者外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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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我這個男朋友最滿意的應該就是小姑了。畢竟她是家裏除我以外,第二顏控的大色迷……
一頓飯吃到月亮高懸。
知道我們明天就要出發,大家都沒用留人,讓男人早點回家休息。
他喝了酒,我主動擔任司機。
車上,男人松了領口,解開扣子,仰面懶洋洋靠在座椅上,眉骨和單眼皮都被酒精熏出微紅,嘴角一直勾着——這幅慵懶,餍足,又有點自得的模樣,神似某個特定的事後時刻。
我看得心口怦怦兩下。
“過關了,這麽高興啊?”我問他。
男人乜我一眼,哼笑:“你不高興?”
“高興。”我眼角也彎起來,“今天看你和我爸在廚房裏做飯,我突然就想到……”
他偏頭看我:“想到什麽?”
“想到你第一次在酒吧的廚房,給我做拌飯那次了。”我笑意更深,“我當時還覺着挺意外的,這麽粗糙一帥哥居然會做飯——還做的挺好吃。”
“我當時就想,我爸要見到你高低得誇兩句,因為他就挺喜歡做飯的……”
身旁陷入了沉默。
他應該是盯着我看了好幾秒。
“那時候,你就想過讓你爸見我啊?”
我愣住。
沉默轉移到了我這裏。
一直開到他別墅區的大門外,車停下。
“晁晟。”我沒有看他,兩只手依舊抓在方向盤上,聲音很小。
“嗯?”他的嗓音也很低,有點啞的。
我笑了下:“你當時……怨我吧?”
怨我怯懦,怨我世俗。
怨我那麽輕易地放棄。
如今,我又将一切輕而易舉地重新拾起。
我的家人和朋友都在贊他年輕有為,英俊多金。
——這些又像是對我無聲的抨擊。
在他眼裏,我會不會比三年前還要世俗現實……
“怨。”
男人的聲音很輕,但是很清晰。
我有些僵硬的轉過頭。
他依舊靠在座椅上沒有看我,幽深的黑眸失焦一般盯着車頂。
“我怨我自己。”
“怨我三年前遇到你的時候,為什麽不是現在的這樣。”
他緩慢阖上眼皮。
突兀的喉結下沉。
“怨我為什麽不能再快點,或許,我們就不用三年……”
“對不起……”
我的聲音和眼淚一起落下來。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道歉。
也不知道要對誰道歉。
或許是他。
又或者,是三年前那個不夠勇敢的自己……
身側窣窣而動。
熟悉的男性氣息烘過來,他的懷抱被酒精炙烤過,更熱,也更牢靠地抱住我。
“別說對不起。”他在我耳邊輕聲,“你跟我說這,比打我巴掌還讓我難受。”
一枚輕柔的,不帶欲念的吻落在我額角。
“夏喬,我從沒怪過你。”
“要不是你,我現在沒準兒還在地下混着呢。”
我在男人懷裏慢慢閉上眼睛。
心裏的苦澀與不安也被他的安慰慢慢擊退。
我想,我們都在那三年懊惱過,痛苦過。
最終又釋然。
因為已然找到了更好的自己。
我想,這才所謂的,遇見了對的人吧。
而今,對的人重回身邊。
這已經是意外之喜,再幸運不過的結局了……
“嗯……”我抽了下鼻子,手上用力抱緊他,“要不是你的話,我現在也還很渾渾噩噩吧。”
“做着自己不喜歡的工作,在父母的庇護和安排下機械地生活……”
“我媽那天跟我說,她在網上看到一句話,說有些人人的青春期是從三十歲歲開始的,那時候她會突然開始叛逆,也才開始真正長大。”我趴在男人肩頭很輕地笑了下,“我覺得,這話說的就是我。”
“走出去之後,我才開始了解我自己,也才開始,慢慢理解我爸媽……”
男人的大手扣上我後腦,輕輕撫了兩下。
“你爸媽,你們家人,都是很好的人。”
“喲,過關了,這就開始替我爸媽說話了?”我跟他玩笑道。
男人輕呵出一聲:“你之前不是問我,我第一次上你爸課那回,和他聊了什麽?”
“嗯。”我從他懷裏起來,“你倆說什麽了?”
“也沒什麽。就想着探一探老爺子的性情。”他撩起眼皮看着我,“順便跟他把我家裏的情況交個底。”
我輕嚯出一聲,擡手在他結實的胸前拍了一把:“咱倆那時候都還沒見呢,你倒先打起我爸的主意了!”
他抓住我的手在掌心裏揉了揉。
“我是想着先把他可能最不接受的擺出來,以後咱倆的事要攤開了,你家裏人也不至于……一下給沖擊到。”
我很慢地眨了下眼,一時沒說話。
有些溝壑是可以被時間,或者事在人為填平的。
有些溝壑則無論如何都不會填滿,最終成為心裏不會結痂的傷疤。
比如,他永遠也沒有辦法選擇自己的父親……
我眨眨眼,坐轉身子,兩手勾上男人脖子。
“那後來呢?我爸說什麽了?”
“沒說什麽。”他稍頓,突然很輕地笑了下,“星期天的時候我不在東北麽,你爸的課就請假沒去。”
“不過在回來飛機上我把作業寫了,郵箱給他發過去了。今兒他叫我去辦公室,也是想給我說作業的事。”
“可以啊你。”我笑了,兩手扒上他的臉揉了揉,“能讓夏教授開小竈,說明他挺看重你這個學生的。”
男人唇邊翹了下:“看重……不如說,算是鼓勵。”
“今兒做飯時他給我說,我是運氣不好,要小時候家裏情況好點兒,要是能有個……稍微靠譜的爹,或許就不用等到這個年紀才踏進大學校門了。”
“但現在也不晚。”
他看着我笑了,眼裏有我從沒見過的東西。
某個瞬間,我好像看到了很多年之前的他——那個被傷害的,跌跌撞撞着長大的小少年。
他很深地看着我,黑眸灼灼:“以前從沒人跟我說過這樣的話。”
“沒有人相信……我能學好。”
他阖住眼皮。
再睜眼時,又是克制而成熟的男人模樣了。
“你爸媽都是很好的人,真的。”
心裏好像有杯檸檬汁被打翻了,又酸又澀的。
我慢慢傾身抱住男人,将側臉貼在他的胸口上,好一會兒沒有說話。
“以前上班時基本天天都能見着我爸,那時候我倆老吵架,他說我不懂事,我嫌他煩。”我聲音低低悶悶的,“現在我經常往外面跑,他也很少說我了。”
“說來也奇怪,有時候,我還挺想他念叨我幾句的……”
身側窸窣一陣,男人一手摟過我,一手往後座伸。
“你幹什麽呀?”我問他。
“把我外套拿下。”
我探身拿過後座上的西裝外套,男人手摸進口袋裏,拿出手掌大小的東西。
一本黑色封皮的筆記本。
“這什麽?”我問。
他颀長的指劃過漆黑皮質。
“你爸出門前給我的。”
好奇心被拱起來——這也是這男人的目的吧。
我勾眼乜他:“我能看麽?”
男人嘴角揚了下,将本子遞給我。
翻開封皮,筆鋒淩厲的熟悉字體映入眼簾——是我老爹的字。
我玩笑:“什麽啊這是,夏教授不會還幫你記筆記了吧?”
看清本子上寫的什麽後,我臉上的笑容立時僵住。
這的确是筆記。
——一本手寫的菜譜。
第一頁的标題處寫了四個字:板栗炖雞。
是我們今晚飯桌上的一道菜。
也是我最喜歡吃的湯品之一。
再往後翻,全部都是菜譜。
也全部都是我喜歡吃的東西。
我張張嘴:“這是……”
“聽說你要帶男朋友回家,你爸昨晚連夜寫的。”男人輕聲對我說,“今天見我會做飯,他特別高興。”
“你這幾年在外面,你爸總惦記你吃不好。你賬號裏每次出鏡,他都覺着你瘦了。每回打電話你提一句想吃什麽,他也都放在心上。”
“夏喬,你有個很幸福的家。”他語氣如常平靜,我卻聽出了明确的,豔羨的意味,“你爸媽一直很寵愛你,也很心疼你。”
我垂着腦袋一動不動,目光聚焦于筆記本上的一行小标注:
夏喬喜歡吃勁道的面條,少煮一分鐘。
眼睛眨了眨,眼眶泛出熱脹的酸澀。
小字也開始變得模糊……
耳邊落下一聲氣音輕笑:“怎麽又哭開了?”
溫熱的大手摸上我臉頰,手指揩掉我眼周的水漬。
“以前你可一滴眼淚不在我跟前掉,現在怎麽這麽愛哭了,嗯?”
我撇撇嘴,打了下他的手。
“還不都是你招的。”
——愛讓人生出铠甲。
也讓铠甲下的血肉更加軟弱。
男人悶笑了下,擡手将我重新抱進懷裏,也拿回我手裏的筆記本。
“我答應你爸了,上面的菜我都會學着做。以後你想吃什麽,就給你做什麽。”
他俯身在我泛紅的鼻頭上親了親,額頭抵住我的。
漆深的眸中也映出我的影。
“以後我來照顧你,心疼你,好不好?”
我睫毛顫了顫,剛纾解的眼眶又開始泛酸了。
“好啊。”我點頭朝男人笑,又拿過他手裏的本子,“這上面的菜,你也教我做吧。”
“等我學會了,我也想做飯給我爸媽吃。”
他唇角勾翹,随後颔首。
“好。我們一起做給他們吃。”
我抽了下鼻尖,也抽過他手裏的筆記本,嘩啦啦往後翻頁。
後面的空白還有很多。
“你喜歡吃什麽啊?”我仰頭問男人,又忽而發覺自己這個女朋友挺不合格的,連他的口味都不清楚。
但好像,他也從沒在吃穿這些日常方面表現過自己的喜好。
指尖點了點本子上的空白處,我笑道:“我可以接着夏教授的菜譜往後寫:把你喜歡吃的,咱們在路上吃過的好吃的,都寫進去。”
兩手勾上男人的脖子晃了晃,我柔聲對他:“以後我也做飯給你吃,好不好?”
他眼眸輕晃一瞬,很快又搖搖頭。
“家裏一人做飯還不夠?”
“不夠。”我深深看着他,一字一頓。
“因為,你也需要被照顧,被心疼啊。”
男人怔住了,臉上又劃過之前的神色。
——那個隐藏在時光和人群之後的,敏感又孤獨的小男孩又偷偷跑出來了。
跑過很長很黑的一條路,終于來到我面前。
我展開雙臂,緊緊的抱住他。
“阿晟。”
“以後我的家就是你的家了,我爸媽,也可以是你的爸爸媽媽。”
我仰起臉來看他,莞爾:“我們還會有自己的小家。”
“你以後,再也不用一個人扛了。”
男人睨着我沒出聲,很久很久,像要把我刻進他的眼睛裏。
倏地,他也笑了。
“好。”
強勁的雙臂纏抱我,他的懷抱似乎比以往還要溫暖牢靠。
“以後,有你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男人濕漉漉的氣息伴随窗外的春雨一同臨下。
無邊無際,毫不吝啬地潤澤每一個角落。
也包括車內的我。
春雨降落。
他也将吻紮根于我的心房。
自此,愛意綿延,野蠻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