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男主視角
男主視角
有些人明明只見過一面,模樣就深深刻進腦海。
海城,冬。
那年的冬天特別冷,郊區的海風一直吹到市裏,刮得人頭皮都疼。
那一年,晁晟十七歲。
高中的最後一個寒假前,他被學校停課了。
畢竟打瞎人一只眼睛,還是自己親爹眼睛這樣的事過于聳人聽聞。
他的後媽,那個瘦小的朝鮮族女人拖着一身傷跑到學校。她去找他的老師,找教導主任,去校長辦公室,她向所有人解釋她的兒子打親爹是因為那個男人家暴她,她無所顧及地向他們展示身上的傷,懇請他們讓她的兒子回來上課。
可她不會說話。
他們也沒有很多耐心讀她寫下來的,歪歪扭扭的字體。
她一遍又一遍,不顧顏面地往學校跑了好幾天,最終,晁晟的班主任心軟了。她出面求情,讓晁晟帶着檢讨書回學校。
校長辦公室裏,男生單手抄兜,大落落遞上自己的檢讨。
薄薄一頁紙上只有一句話:
我只後悔沒有打死他。
當天,停課觀察的處分變為開除通知。
校門口,矮小的女人哭着撲打比自己還高一頭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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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生支着身子任她捶打,眉頭都不皺了。末了,他面無表情地撿起被打到地上的書包。
“開就開吧。”
才撿起來的書包又砸上他肩膀,他媽媽比手語的手腕都在抖。
“不可以!你必須去念書,很快就要高考了,你還要去考大學的!”
少年眸光動了動,很快又梗了下脖子,語氣依舊淡淡:“考上也沒錢去。算了吧。”
錢,錢本來是有的。
全被那個男人卷走了。
瞎一只眼也不影響他看錢,連一個鋼镚兒都沒給他們剩下。
他确實應該打死他的……
他媽媽愣了下,使勁兒搖頭。
“不不,學費會有的,可以去貸款,可以去借,錢的事情我來解決。等到你上大學,說不定我就把學費賺回來了,店裏的生意很好——”
“店裏的生意很好,但你的身體不行!”晁晟直接打斷她。
他扯了把松垮的校服拉鏈,也開始打起手語。
少年的手修長有力,骨節分明,比起手語也是幹淨利落的,帶着股說一不二的狠勁兒:“現在,比起上學,重要的事多了去了——我們要吃飯,要交店租,要生活。”
他指向她的腿——那條很早就被那個畜生打傷過,一直拖拖拉拉沒有徹底治好的腿。
“還要給你做手術!”
少年停下手語,很深地吸了口氣,削薄的胸膛已經初具成年男性的寬厚,聲線也是:“明年我就十八了。以後,錢的事情我來解決。”
瘦弱的女人紅着眼瞪了他好幾秒,緩緩低下頭。
無聲地哭了。
他卻笑了。
淤青的唇角痞裏痞氣挑了挑,又輕飄飄撈了把肩上的書包帶子。
“走了,回家。”
十七歲那年,他好像什麽都沒了。
不過幸好,家還在。
這個家裏只有一個和他沒有血緣關系的,不會講話女人。當他唯一的血親掄起酒瓶子砸他時,是她擋在他身前。
從此,他便有了家。
他想,現在也是時候由他把這個家撐起來了。
養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媽媽的腿傷一直沒好徹底,這次又被那個畜生打得夠嗆。醫生說她需要換一個人工關節,沒有醫保,手術費要十來萬。
沒有錢,他去搞。
晁晟前腳借來一些錢,結果他媽媽後腳就給人還了回去;他找到可以貸款的法子,又被她半路攔下,拿拐棍追着打。
做什麽手術,不需要。
她比劃着手語。
我的腿就是老毛病,養養就好了。
可她也沒好好養,第二天就拄着拐把閉店的小餐館重新開起來了。
但他們下個月要交的店租還不知道在哪裏。
一籌莫展之際,晁晟以前的班主任上門了。
她帶來一筆錢,說可以借他們暫時周轉;同時還帶來一個消息:晁晟可以去參軍。
當兵的地方在離海城很遠的邊境,海拔高,條件苦。苦兩年,便能拿到一筆退伍費。
——足夠他媽媽做手術換膝蓋了。
晁晟接過老師的錢,很深地鞠了她一躬。
這是他第一次向人低頭,也是第一次聽人安排。
參軍的程序走得很順利。大年初八,他就要出發了。
海大邊上的小餐館除過大年三十和初一休了兩天,別的時間都在開。
他媽媽忙着給他準備行裝,春節這幾天都是他看店。
他也沒想到,大過年的,還真會有人來。
是個女孩子。
腳步輕的像貓,推門進店時,晁晟甚至都沒察覺。
直到她在收銀臺前小聲開口:“老,老板?”
他撩起單眼皮。
對上他黑漆漆直勾勾的眼,女孩睫毛忽閃兩下,趕快移開目光。
“來份雞肉拌飯,在這兒吃。”
“沒了。”晁晟淡聲,視線随即回歸手機屏,繼續打團。
“那,牛肉的呢?”女孩又問,聲音還是又輕又細的。
“……也沒了。”
春節基本沒客人,店裏沒備多少食材。十分鐘前,最後一份拌飯也被他吃掉。
屏幕上跳出“victory”的字樣,男生退出游戲,不動聲色地擡眸。
還沒走,這姑娘,正勾着腦袋打量面前的菜單。
她穿了件白色的長款羽絨服,露出同樣白皙的臉頰,和小一段纖細的脖頸。
脆弱又漂亮。
兩扇濃密如鴉羽的睫毛安靜低垂,下面的眼眶,還有小巧的鼻頭都在白皮膚上泛出微紅。
哭過了。
晁晟眼皮動了下,收起手機。
“南瓜粥?泡菜餅?”
女孩微征,随即點頭:“好,那就……各來一份吧。”
她定睛看他,眼睫彎了。
“謝謝你啊!”
她的笑容和身上的白一樣純淨,眼眸卻明媚異常。
沒由來的,少年的心快了半拍。
他沒吭聲,轉身進了後廚。
端着菜再出來,女孩已經獨自坐到靠窗的桌後,在羽絨服裏縮成小小一團摁手機。
盤和碗放到桌上,她沒動,明亮的眼擡起來看他。
目光接對的瞬間,又即刻移開眼躲避他的視線。
“麻煩再拿一個餐盒。”
他拿了一個飯盒給她,她将一口沒動的泡菜餅打包,又端起南瓜粥小口啜飲。
晁晟盯着看了片刻,舌尖在上颚輕咂出一聲,扭頭進廚房。
電飯鍋裏的飯只有半碗。
也夠了。
餘下的牛肉,雞肉,五花,鱿魚都不夠一人份的。
合起來卻綽綽有餘。
他用它們做出一份菜單上沒有的大雜燴拌飯。
端出去時還有點猶豫,可捕捉到她意外又驚喜的神色,一切的猶疑都煙消雲散。
看見熱氣騰騰的拌飯,女孩的眼睛一下就亮了——比剛才笑時還要亮。
她又沖他笑了:“謝謝。”
五指纖纖拿起手機,她仰臉看他:“我先結賬吧,多少錢啊?”
少年的喉尖動了動。
“不用了。”
“啊?那怎麽行——”女孩的話頭和目光同時頓住。
順着她的視線,他搭在桌邊的指節動了下,敏銳又迅速地收回手。
以及起毛沾油的袖口……
她沒再堅持付款,他亦無聲而快步地走回後廚。
在她看不到,而能看到她的窗口後燃起一只煙。
她開始吃了。
看起來确實很餓,大口吞飯的架勢跟剛才喝粥時完全兩個樣。
沒吃幾口,她又接起電話放在耳邊。
随後很快失掉安靜柔順的模樣。
她大聲地跟電話裏的人争吵,沒說兩句,小嘴一撇,哭開了。
臉上哭着,手上的動作倒沒停。
——又舀起一大勺拌飯,徑直送進口中。
邊吃邊哭。
少年唇間翕出白煙,又被嗆出兩聲輕咳。
嘴角卻不自覺上揚,再上揚。
臉上的笑意很快蔓延至眼中。他掐滅指間的煙,目光依舊焦灼在女孩身上。
她還在吃,也還在哭。
握勺的手拿起手邊的杯,借着大麥茶咽幹淨嘴裏的食物。
口齒清晰起來,她的聲音也高了點:“……我都說了我不想去美國不想去美國!你為什麽總是逼我啊!我就是不想出國嘛……”
少年在女孩的哭腔裏緩慢垂低眼眸。
盯住自己起毛邊的袖口。
擡頭再看她身上一塵不染的白色羽絨服。
胸口的那個logo他在商場裏見過,一件衣服,比她手裏的最新款手機還要貴。
嘴角的笑意變淡,很快隐沒不見。
他已經很久沒笑過了。
卻忽然覺得,自己現在也不應該笑。
因為他們的悲喜并不相通……
擡手将煙頭擲進垃圾桶,晁晟起身走到水池邊。
清理完後廚,他掀簾回到前堂。
店內空空如也。
她走了。
推開店門向外眺,白色背影剛好行至巷口。
她旁邊多了一個人。
兩個女孩子攙着胳膊在夜色裏并肩。
關上店門,他走到餐桌前。
南瓜粥剩下一半,那碗大雜燴拌飯倒吃得幹幹淨淨。
唇邊無意識上揚,晁晟開始收拾桌上的餐具。
手端起碗,又倏地頓住。
折成桃心形狀的粉色紙鈔小小一片,藏在飯碗後面。
旁邊,還放了一條彩色的創可貼。
老式電視機在收銀臺旁唱起熱播劇的主題曲。
少年出神一般,一動不動立在桌旁。
視線僵硬而慢速地瞄向自己的袖口。
原來,女孩的心思與他的一樣敏感細膩。
他只想藏住自己又髒又舊的袖口。
而她,卻看到了他腕上的傷疤。
——早已愈合了大半,這兩天又因為打掃清洗滲出血絲。
和那個畜生留給他的別的傷比起來可以忽略不計。甚至感覺不到痛感。
可現在,他卻明确地感受到了一些別的:腕上的傷口仿佛在發熱,又在一下一下跳動。
——與他心跳一樣的頻率。
拆開創可貼,男生将它細致地裹在手腕上。
窗外忽而炸開一陣炮竹聲響。
他應聲擡頭,目光一下子定在桌旁的窗上。
霧氣茫茫的玻璃上,女孩的指觸溫柔又明亮,一筆一畫地寫出四個字:
新年快樂。
祝福的末尾,還跟着一輪彎彎的月亮。
噼裏啪啦——
響聲更甚。
春節的夜晚,總有人偷偷燃花放炮。
但晁晟卻覺得,這是自己第一次聽到爆竹的聲響。
第一次,他覺得自己被這個盛大的節日接納,祝福。
唇角一點一點翹起來,他稍偏頭,閉上單只眼。
——窗上的小月牙,正好,和夜空中的月亮重合。
透過玻璃,他似乎還看到一輪明月——比天上的還要皎潔明亮。
是獨屬于他的月亮。
月有陰晴圓缺。
夜晚獨自站崗時,晁晟總會仰望天上的月亮。
邊境的月與海城的月是同一輪,他的生活卻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兩年轉瞬即逝。少年長成真正的男人。
軍營打磨了他的體魄與心智,也将他身上的血性與氣度都淬煉出來。
沒有聽從上頭要他留隊的建議,他揣着退伍費回到海城。
這筆錢對他們幫助很大。他媽媽終于換上了人工關節扔掉拐杖,小飯館也多雇了兩個幫手。
加上飯館這兩年賺的,他們也搬進居住條件好很多的新小區裏。
生活一下好了很多,一切仿佛都在朝好的方向大步邁進。
錢還得繼續賺,他開始跑長途運貨。
力氣大,身體好,他拉到的活都比別人多。
他挺滿足的了,這樣的日子。
能賺上錢,累點,危險點,回不了家都不算什麽。
可就是不着家,才又讓人鑽了空子。
那個消失兩年的畜生詐屍一樣,跑到他們的新家裏。
有了上次的教訓,錢早一分不落地存進銀行,連銀行卡他媽媽都沒放在身邊。
喪心病狂的男人沒有拿到錢,就又給老婆留了一身傷。
還給她留下來一個孩子。
得知這個孩子存在的時候,男人聚衆鬥毆的死訊同步傳來,這個苦了一輩子的瘦小女人放聲大笑,笑着笑着她又哭起來,最後很堅定地比着手語:
我要把這個孩子生下來。
晁晟氣得三天沒回家。
如果可以選擇,他寧可自己不被生下來。
那種畜生怎麽配擁有後代呢。
三天後,他媽媽拎着飯盒去他朋友家找他。
他一下又想通了。
他畢竟不是她親生的。
孩子也不是一個人的。
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終于有了自己的孩子,她是願意拿命去換的。
生吧。
愛生生吧。
不到十個月,晁晟有了一個可以當他閨女的小妹妹。
看着小嬰兒臉上那個和自己如出一轍的高鼻梁,他心裏狠狠震了下:她确實是他的親人。
是這個世界上,唯一與他血脈相連的人。
開始未婚帶娃的生活。
長途大車是開不了了,朋友牽線,他盤下大學城邊的一間酒吧。
生意好做也不好做。
他從來不是八面玲珑的性子,做不到處處逢源。
硬脾氣有硬脾氣的好處,他這種一口吐沫一個釘的性子,很對學校裏男生們的脾性,一個個很快又是哥又是老板的喊起來。
他那張輪廓分明的臉,長腿寬肩的好身材,也很中小女生們的下懷。
嗷嗷往上撲的不少,女人是從來不缺的。
逢場作戲也好,露水情緣也行,到最後,他總是片葉不沾身。
長久不了。
他也不覺着這有什麽不對。
你情我願的事兒,合則來,不合就散。
他壓根不是談情說愛,花前月下的主兒,懶得花時間費心思哄姑娘。
有那功夫不如多賺點錢。
生意的門路他漸漸摸到一些,客源也慢慢穩定下來,錢也就賺到了。
賺很大不可能,但足夠讓家裏的老母不用像以前一樣受累,小妹妹吃穿不愁,念書無憂。
不用像他一樣連學費都交不上。
挺好的了。
他一個爛泥裏摸爬滾打起來的男人,能把日子過到這份上,就該知足。
直到再遇見她。
他做夢也沒想到這輩子還能再見到她。
曾經在高原邊境上無數次擡頭仰望,又在心裏一遍遍勾勒出來的月亮。
怎麽會出現在紅燈綠酒之中呢?
可她真的出現了。他絕不會看錯。
有些人明明只見過一面,模樣卻深深刻進腦海。
她看起來還和以前一樣。
一樣的漂亮可愛。
也一樣的不快樂。
他怎麽知道她不快樂呢?
她面色平靜如水,不像以前一樣說哭就哭。
她甚至還在笑。
可她的眼裏不再有光。
不再像月光一般皎皎明亮。
不再是他回憶裏,夢境中的模樣。
但這一次,她看向他了。
那雙他曾經無比渴望的眼睛,居然真的看向了他。
她看向他,卻又看不到他。
她不記得他了。
更不像從前一樣,能夠看到他的狼狽與傷疤。
——她只看見他的皮囊。
她只想将皮囊化作游樂場,來一場短暫而縱情的享樂。
有什麽不可以呢?
他是個男人,一個早已放浪于聲色犬馬的男人。
這本就是他的主場。
只是沒想到才入場就拌了腳。
她居然帶他去了他家的飯館——他們第一次見面的地方。
是故意嗎?
是巧合嗎?
看着她一臉真摯的不解,除過冥冥之中的巧合,他想不到別的可能。
這是他吃過的最漫長的一頓飯。
她毫無知覺,甚至還想将時間延長。
當她伸過手試探着,撩撥着想要翻他領口時,他立時藏起自己劣質的舊衣服。
——一如年少時藏起自己的髒袖口一般。
那一刻,他知道不行了。
真的不行。
在她面前,他還是那個敏感又自卑的少年。
沒辦法變成游戲人間的灑脫模樣……
當晚,他媽媽将他叫回飯店,急切地比劃着詢問他:“今天下午過來吃飯的女孩是誰?”
“朋友。”他答。
朝鮮女人瘦弱,但很精明,揮手就在他胳膊上打了一下。
“胡說!”
“你從來沒有帶女孩子來過店裏。還裝不認識我。”
他心虛地打起手語,解釋他不是專門帶女孩子來店裏的,也沒有要故意不認媽……
可他媽媽連連搖頭。
“确實不是認的時候。”
“你和她認識多久了?對她了解多少?”
“她不是本地人,你知道麽?她的好朋友是這兒畢業的,她倆以前經常來店裏。”
“她那朋友和我熟,聽人說,她家裏條件很好,不是光有錢的那種好——她爸爸是老師,教書的學校比咱們旁邊的這個還厲害。媽媽還在一個很高的單位當很厲害的官——你知道嗎?這些你都知道嗎?”
他愣神好幾秒,随後扯起嘴角僵笑了下。
“我不知道。”他懶散散比出手語,一如平日漫不經心的語氣。
“她家裏怎麽樣和我有什麽關系呢?我和她……就和我和其她女人一樣。你別多想。”
還沒比完,頭上就挨了一筷子。
“你撒謊!”
“她和別的女孩不一樣。”聰明的朝鮮女人兩指戳向自己的眼睛,“你看她的眼神,不一樣!”
“你真的喜歡她,對不對?”
這麽明顯麽?
男人好看的手動了動,沒有繼續手語。
“我沒想和她來真的。”
言語比肢體很容易說謊,他不鹹不淡笑了下:“是你想多了。”
桌後的女人沉默地看了他一會兒,嘆出口氣。
“不要開始。”她一下一下堅定地告訴他,“真的,不要開始,否則最後難受的,會是你。”
“她是個很好的女孩子,我看得出來。只是她們家——”女人比了個“大”的手勢,随後又朝自己破舊的小店示意,“咱們這個樣子,我還……”
她指了指自己的嗓子,又很重地嘆出口氣。
晁晟擰了下眉:“你什麽問題都沒有。”
女人擡手又想說什麽,他率先打斷他的話:“行了。別操心我的事兒。”
“管管你女兒吧,老師說她今天在幼兒園打架,騎在小男孩身上打人巴掌。”
嚯地一下,瘦瘦小小的女人站起來,帶着比她身軀高十倍的氣焰沖到後面去了。
找着人替他擋火,男人不緊不慢抓過桌上的車鑰匙往外走。
黑色皮卡加速行駛在夜色中。
路燈瘋狂倒退,燈色在人腦中連成警戒的光影:
不要開始。
是的,他們不應該開始。
因為不會有結果。
可如果,他,他們,都不想要結果呢?
不求結果的開始,不論輸贏的游戲……
可不可以?
皮卡急剎,車胎在路面上摩出刺耳噪音。
車外有細小的水聲漾起。
男人淡淡眺車外。
車軋到了一個小水窪上。
破碎的水面晃晃悠悠的重新攏合,映出車窗的倒影。
也映出一抹皎潔的月影。
單眼皮緩慢掀起來,男人仰面望天。
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看了。
久到他都差點忘掉曾經夜夜陪他站崗的月亮是什麽模樣。
還好。
它依舊那樣明亮,純淨。高懸于空。
她也是他的月亮。
如月般高高在上,遙不可及……
視線垂落,又看見一枚月。
——觸手可及的,水中月。
黑睫很輕地動了動。
又很快地眨了好幾下。
男人猛地深吸了口氣,抄進兜裏摸出手機——
他的月亮已經奔他而來。
他再也沒有辦法無動于衷。
縱然只是一抹虛假的水中幻影。
他也情願,撈月墜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