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男主視角
男主視角
海城,秋。
夏日的潮熱被一場秋雨消散殆盡。
生活,似乎也在降溫中重歸平靜。
只是回不到以前了。
“你有什麽打算?”瘦小的女人在飯桌後比着手語。
她操勞了一輩子,閑不下來,眼看着兒子生意那麽好的酒吧不做了,她比他還着急。
“酒吧的錢到賬了吧?”她朝男人用力比劃着,“這樣——你再去買套房。”
晁晟夾菜的筷子頓住,單眼皮撩起來。
“吃飽了撐的?”
話音未落,他肩膀就被狠狠拍了一巴掌。
“買房!”他媽媽虎着臉,又重重比劃了一遍。
“你現在不買,以後怎麽辦——等以後結婚了,難不成讓你老婆和我們住?沒有姑娘會願意的!”
男人盯着菜盤子默了幾秒。
“再說吧。結不結的還兩說。”
他媽媽也不做聲了,瞅着兒子胡子拉碴的下巴,她慢慢擡起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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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吧,為什麽不做了?”
手語頓了下,她猶豫着繼續問:“是不是因為她不喜歡,你才——”
“不是。”男人立刻道。
自始至終,她從未向他提過任何要求。
是他想要給她。
想把他全部的一切都掏給她。
可即便他傾其所有,也填不滿他們之間那道無形的鴻溝。
就好像,即便找來世界上最長的梯子,他也沒有辦法摘取天邊的月亮……
男人斂低眼睫,端起飯碗。
“和她沒關系。”
看着兒子大口扒飯,女人默默起身,從衣架上的外套口袋裏摸出一張卡片。
名片被推到男人眼前,他眼皮動了下。
“這什麽?”
“昨天有個大老板去店裏,說他也想開一家韓料店,想要我把咱們這邊的配方賣給他。他開出這個數——”女人刷地展開五指,臉上難得露出點得意又興奮的笑。
“等配方賣了,我也打算跟他一起去店裏,這樣還能有工錢拿。”她又拿出一張銀行卡放到晁晟面前,“等錢到了,你就立刻去買套房,再去盤個店做點什麽——不如把酒吧買回來吧?”
男人沒出聲,黑眸垂低盯着面前的名片。
良久,他把銀行卡推回到媽媽面前。
“配方,先別賣。”
“店也繼續開。”
不會說話的女人愣了愣,兩手啪地打出聲響。
“為什麽?賣掉會有很多錢啊!”
男人的咬肌在腮側鼓了鼓,再擡眸,目光筆直而堅定。
“我想,自己再開家店。”
“去平城。”
女人征住。
盯着面前的男人看了片刻,她忽地笑了下,了然又無奈的意味。
沒有打手語,她緩慢而用力地點了下頭。
好。
晁晟目光猛地起伏了下,喉結重重下沉。
“去吧。”他媽媽擡手揮了揮。
“別想太多,盡力就好。人這一輩子,總得拼命一回。”
男人骨節分明的大手動了動,攥住桌上的名片。
薄薄的卡片被輕易揉出皺痕。
他自己生來就像這一張滿身折痕的卡片。
總要拼盡全力地舒展,才能勉強維系體面。
拼吧。
那就再拼一回。
為自己。
也為她。
立冬的當天,晁晟去了平城。
平城居大不易。
做生意更不易。
提前看好的幾家店面都不合适,他沒着急打道回府,打開手機地圖看了看線路,轉乘地鐵。
地鐵口出來即是A大。
校門口旁的飲品店很多,他要了杯咖啡,獨自坐在室外空無一人的塑料桌椅上。
咖啡杯見底,氣溫降了好幾度,煙也點了很多根。
從下午到晚上,男人一直坐在那裏。
直到咖啡店關門,他才起身離開。
視線瞥到學校對面最大的店面,緊閉的玻璃門上貼着白底黑字:轉租。
确實有點沖動了。
店面太大,租金有些超出預算了。
可他還是簽了。
他想,或許這又是一次冥冥之中的巧合呢。
就像他簽下以前的酒吧一樣。
就像,他奇跡般在那裏又遇見她一樣……
新店很快開張。
剛開始生意其實還不錯。
畢竟東西是真好吃,相比周圍餐廳,絕對的物美價廉。
他又是做慣學生生意的。沒多久,A大人都知道“校門口新店的老板超帥”,甚至附近幾所學校的學生也跑來圍觀打卡。
但可惜,招來的不止是食客。
直到店裏連續三天都來了找茬的客人,他才反應過來。
他們是沒有根基,沒有關系的外地人,猛然動了旁人的奶酪,矛盾在所難免。
沖突爆發的那天,晁晟不在店裏。
從海城趕過去的時候,他的店擠滿了醫護,警察,甚至還有消防。
那些人本來只想挑個事兒,不想他店裏的小年輕火氣太盛,直接将人一刀捅進了醫院。
好好的店面給砸得稀巴爛,後廚甚至還着了火。
傷者在醫院裏動了兩場手術才勉強保住性命,各種賠償,罰款結算完,掏空老板的錢包還遠遠不夠賠。
于是,那張在餐桌上推回媽媽手裏的銀行卡,又回到他手中。
裏頭的餘額翻了兩倍。
“房子,我賣了。”瘦瘦小小的女人跟他打着手勢。
“這些錢,夠了吧?”
他捏着手裏薄薄的卡片,看着比自己矮一頭多的媽媽,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沒有了。
房子賣了。
這些年他拼命換來的一切,他的家,沒有了。
家沒了,好在,家人還在。
“沒事,沒事,沒關系的。”他媽媽伸手拍他肩膀,“我老家還有個弟弟,記得嗎?他承包了一個學校的食堂,想要我回去一起幫忙。”
她比手語的速度加快:“那邊東西比這裏便宜,生活容易些。我們一起做食堂,很快就能賺到錢。”
“回去吧,等有了錢,再回來也行。”
晁晟看了她幾秒,用力地點了下頭。
就像她當初支持他去平城一樣。
唇頁動了動,男人欲言又止。
寬大的手掌緩慢擡起來,慢慢比劃了兩下:
對不起。
媽媽。
他媽媽笑了。
“沒事,沒事。”她用她的語言告訴他,“一家人,不用說對不起。”
她右手朝男人用力握了握拳:“加油!”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海城的最後一個春節,他們一家人在店裏度過。
大年初二的車票去東北。
年初一,晁晟一個人又去了平城。
外來人口散盡的大都市沒什麽年味,甚至比平時還要冷清。
地鐵罕見地空空蕩蕩,他一路坐到A大那一站。
校門口的店面全都在休息,他立在街對面,就像以前坐在店裏一樣,不遠不近地望着A大的校門。
正午的陽光真好,曬得人身上生出暖意。
心裏也平靜而釋然。
不知道她辭職那天,心情是不是也這樣……
一根煙燃盡,男人扭身,看向自己曾經的店面。
轉租的招牌又挂了起來,緊閉的玻璃門上已經落了厚厚一層灰。
他擡手,指尖在玻璃上畫下兩道彎弧。
胳膊落下,他盯着灰塵中的那輪彎月看了很久。
倏地笑了。
再見了,我的月亮。
延吉,早春。
春日似乎将這片土地遺忘了,驚蟄已過,這裏依舊呵氣成冰。
人心比氣溫還要炎涼。
寄人籬下的日子不好過。
他媽媽背井離鄉二十多年,家裏親戚早就當沒她這個人——一個啞女,對家裏最大的價值就是換了一筆彩禮,為弟弟做衣裳。
她弟弟夫妻倆好吃懶做慣了,下崗後走關系包了個學校的小食堂,又受不住苦累,這才想起還有個姐姐。
叫她回來,無非是打着親情的幌子,繼續吸血罷了。
食堂裏的髒活累活都是他們母子倆幹,到手的錢卻和付出不成比。
但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來錢更快的活兒,睜只眼閉只眼吧。
直到那夫妻倆的兒子和晁晟妹妹打了起來。
那小子被小姑娘打腫了腦門。
晁晟過去的時候,就看見那倆夫妻指着他不到六歲的妹妹破口大罵。
罵她是小偷。
罵她沒教養。
罵她有娘生沒爹養……
直到男人目光淬冰地站到他妹妹身前,他們才閉上了嘴。
夫妻倆說李寶婵偷吃他們兒子的薯片被發現,兩個孩子才打起來的。
小姑娘眼睛紅通通地看着哥哥,愣是一滴眼淚沒掉。
“我沒有!”她大聲說,“是他先罵你和媽媽,我才打他的!”
當晚,晁晟便拖着行李,帶着媽媽和妹妹離開了那個地方。
手裏的錢剛好夠租房。
短時間內找不到多好的房子,可幸運的是,他們碰到了很好的房東。
也算是熟人。
房東是個生意人,獨生女兒之前在海大上學,他們兩口子每年都要飛海城好幾次看女兒。
每次,都會去吃學校旁邊可口的韓料小店。
一眼就認出手藝極佳的老板娘。
房東大哥和晁晟在燒烤店裏聊到半夜,末了,他說,他可以給男人投一筆錢,讓他們在延吉這邊繼續開店。
盈則分成,虧就還款,簽了合同就可以幹。
那一夜,房東走後,晁晟一個人坐到黎明。
如獲新生。
這一次,他不敢再冒進。
卻比以往都要瘋狂。
從頭再來,什麽都沒有。
沒有貨源,他就自己去找。沒有關系,他就自己去拉。人手不夠,他就自己頂上。
一個人頂八個使,他是老板,是員工,是廚師,也是拉貨郎。那段時間他連軸轉,睡眠最匮乏的時候,五天只睡了不到八個小時。
每天天不亮就要去買菜進貨。飯館到市場的路有好幾個大斜坡,三輪車一路騎過去再騎回來,男人的後背全被浸濕。手上的汗漬也在車把上凝結成霜。
忙得沒時間吃飯,飯局還得組。空蕩蕩的胃來不及進食便被灌滿酒精,火辣辣的灼感燒得他想吐。
吐完更難受。
困到極致時想抽根煙提提神,打開煙盒瞅了眼,又抄回兜裏。
算了,剩下那兩根,還得留着明天談生意。
拼命。
他以前一直覺着自己很拼命。
現在才知道,拿自個兒的命不當命時,才叫拼命。
回家的時間少了很多,偶爾得空回去一趟,家裏的人也早都睡了。
會在玄關給他留一盞燈。
也會在廚房裏留一碗冷掉的宵夜。
微波爐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壞的,他将宵夜一股腦倒進鍋裏加熱。
身子倚在竈臺邊上,一阖眼的功夫,居然就睡着了。
很快又被一聲巨響驚醒。
晁晟睜眼,看見鐵鍋和飯都扣在地上。
旁邊是他手足無措的,淋了一身熱湯的妹妹。
他連忙将小姑娘拎到水龍頭下面。
小姑娘的胳膊都被燙紅,卻搖着頭說不疼。
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她突然又哇地一聲哭出來。
“你別這樣,會死的!”
她撲進他懷裏:“你死了,我就沒哥哥了!”
晁晟失笑:“又聽誰跟你扯淡了?哪就那麽容易死。”
小姑娘哭了半天才放開他,抽抽嗒嗒地小聲問:“你是不是很累?”
晁晟眼眸微動,搖了搖頭。
小孩只是小,并不傻。
她的眼眶又紅了一層,很小聲的:“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麽累?”
男人笑了,聲音有點啞:“好了,睡覺去。”
小姑娘沒吭聲,眼睛眨了眨,轉身光腳跑回卧室。
沒一會兒她又跑了回來,手裏拿着自己的電子手表。
四四方方的小屏幕遞到男人眼前,垂眸看見微博的頁面,他臉色即刻一沉。
“給你買這是拿來玩兒的?”
“我上課從來不玩。”小姑娘立刻道,随後又豎起一根食指在嘴前,“你可別告訴媽媽!”
男人拿過手表要斷網,下意識瞟了眼屏幕上的照片。
瞬間僵住。
一身藏族服飾的女孩被一群紅臉蛋小孩擁在中間,頭戴黃花,笑容燦爛。
是她。
眼睛還在捕捉照片裏的細節,想要确認真假。
意識卻率先松懈下來,似乎所有的困意和疲乏,一下子就消失了……
“媽媽說,每次看到我她就不累了。”小姑娘抱住男人的胳膊,把手表塞進他手裏。
“哥哥,你很累的時候,就看看姐姐吧。”
當冬天的冰雪完全消融時,二分天朝鮮風味餐廳正式挂起牌。
情況好轉了很多,但還是一樣累人。
不過晁晟已經找到了解藥。
——在他的手機裏。
夜深人靜時,筋疲力竭時,男人就會戴上耳機,獨享屬于他的解藥。
他總覺得她就在這兒,還在他身邊。
他們似乎比以前坦誠相交時,還要親密。
他前所未有的清楚她的行蹤。
他看着她走過藏區,草原,沙漠和海洋。
步伐和心靈都越來越廣闊。
她的情緒也鮮活起來。
不再假裝,不再隐藏。
她素面朝天沖着鏡頭笑得見牙不見眼時,他總會想起,那個很多年前在小飯館裏邊吃邊哭的女孩子……
她回來了。
又好像,沒從他這兒離開過。
最艱難的這段時光,是她陪他度過的。
很多次,他戴着耳機,任她的視頻循環播放至天明,一遍又一遍地陪他入夢,又一遍遍地,伴他清醒。
原來,有些人只要存在,只要能夠看着她,一切就都有了意義……
一年後,二分天開出了吉林。
兩年後,二分天成為東北三省最出名的朝鮮餐廳。
當地媒體采訪這位餐飲界新秀的年輕老板,很自然地問起“二分天”這個名字的由來:“是取自三國裏面的‘二分天下’嗎?周瑜沒來得及實現的美夢。”
男人笑了下,只答:“二分天,也是我的美夢。”
他的美夢,已經實現了。
手機屏保上,女人的笑臉燦若驕陽。
——是真正快樂的模樣。
他終于明白了。
誰都不能憑愛意将月亮私有。
月亮高懸天穹。
只有足夠明亮,才能觸碰到她。
平城,春。
半年前,Johaos在平城開業。
店面依舊三年前的那一個,但已然不可同日而語。
正如很多年前,她都早已遺忘的那次初見一樣,晁晟站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注視着她。
他看着她走進店裏,腳步輕盈,自信明朗。
一張臉素面朝天,卻比之前還要漂亮。
他看着自己親手準備的拌飯被端到她面前。
握勺的姿勢還和過去一樣。
吃過一口,她便立刻停下來,四處張望。
滿懷期待的眼眸皎皎明亮。
晁晟眼眶一熱,笑了。
他邁開步,向她走去。
我行過漫長而寒冷的凜冬,于夏日漲潮之先,回到你身邊。
你好,我的月亮。
(全文完)
番外也到此結束啦
女主視角的番外不太滿意,這兩天我會修改替換,還想看的小可愛可以繼續關注一下。
更多的,咱們就下本見啦。下本寫《溫柔裏》,感興趣的戳專欄,求個預收!
《溫柔裏》文案:
四月,京北宗氏從不露面的少東家忽然下江南了。
江南江北的商人圈聞風而動,個個想方設法地托人情,尋門路——誰不想和首富集團搭上關系呢。
有人說這位小宗爺桀骜得很,不論是江南佳肴,還是滿園春色,人都興致缺缺,末了淡淡撂下一句:“沒勁。”
還有人說,這位爺明明長了一副招蜂引蝶的臉,卻片葉不沾身。那麽多姑娘或大膽試探,或暗送秋波,他只吊兒郎掉笑:“矯情。”
直到有一天,宗銳心血來潮進了吳蘇名頭最響的評彈館。
琵琶三弦響,他懶懶眺臺上。
就再沒把眼收回來。
一身秀麗旗袍的年輕女孩抱着琵琶坐在屏風前,面若桃花,眉目含情。又一身風雅,矜傲不可欺。
最絕的是她那把嗓——
她一開口,宗銳便聽到了一整個江南。
*桀骜不羁京圈小爺×溫婉娴雅評彈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