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召見

第2章 召見

乾清宮西暖閣。

一燈如豆,玄烨仍在油燈下靜靜地枯坐着。

重生回來已經三日,看着這副年輕的軀體,依舊恍如隔世。老實說,他上輩子其實沒什麽遺憾,文成武德樣樣俱全,該有的都有了,唯一美中不足,便是生了許多優秀的兒子,卻個個勾心鬥角,兄弟阋牆。早知天家骨肉不可依靠,可身為他們的皇父,看着一脈相承的血親自相殘殺,他又豈能不心生寒涼?

敬事房的太監又取了花名冊來念,玄烨聽着那些耳熟能詳的名字,只冷冷一笑,讓梁九功将綠頭牌撤走。

是他忽略了內宮女眷的能量,卻忘了前朝後宮往往牽一發而動全身,皇子們互相攻讦,焉知沒有他們的母族背後角力?即便沒有,也是教養不善之責。

太子兩度廢立,倒讓大阿哥多出許多奢望來,歸根究底,也是惠妃對元後有不臣之心,縱得保清也不敬嫡子;宜妃素來明豔爽朗,玄烨以為她是個一心邀寵的,可老九屢次扶助老八謀奪帝位,焉知不是宜妃所思所想?榮妃,玄烨原覺得她老實,連對老三也多幾分信任,然則太子一廢,他便急吼吼地跳出來揭發老大,當真是為他二哥鳴不平麽?那些魇鎮之物雖是在直郡王府上搜出來,老大倒也不見得這樣愚蠢。

就連對德妃烏雅氏玄烨都心存疑慮,這些女人裏頭,烏雅氏對他無疑是最拜服的,從來說一不二,可鬧到最後,儲位中能選擇的竟只有她生下的兩個皇子,實在是莫大幸運。彼時的玄烨已然年老,身邊人走的走散的散,他只想享受一點最後的溫情,可如今換了年輕時的眼光來看,他倒覺得烏雅氏着實不簡單。

歸根結底,是他給了她們權力,又一點點讓她們看到權力的好處,并由此催生出争儲的野心。

玄烨忽然覺得異常疲倦,這些母親固然不曾做出表率,可他這位父親難道就做得很好嗎?

梁九功不知自家主子的心事,可他身為禦前總管,萬歲爺若是遲遲不召幸六宮,他也是有責任的——回頭太皇太後問罪起來,豈非要摘了他的腦袋?

遂咽了口唾沫,大着膽子勸道:“萬歲爺,您好歹叫個人來侍奉吧,奴才也好省些力氣。”

他因少了一骨朵玩意,自然體會不到那種事的妙處,可萬歲爺正在血氣方剛的年紀,究竟是如何忍住的?

玄烨與他根本不在同一頻道,皺眉道:“找誰?”

梁九功想了想,連宜貴人都碰了壁,其他幾位貴人多半也是不中用的,如今嫔妃多缺,也就新封的還能瞅瞅。鈕祜祿皇後還在病中不能侍駕,那就只剩佟貴妃了。

正好貴妃前兩日才召他前去說話,又賞了幾枚老大的金锞子,梁九功便一半為公一半為私把佟貴妃的名給報上來。

玄烨只是冷笑,佟佳氏但凡中用,他倒也不必發愁了。可偏偏佟佳氏的愚蠢是叫人能一眼看透的,四妃裏沒哪個真心怕她,她這位貴妃究竟白擔了虛名。

若非還有一層表親關系,根本他也不會讓她坐上如此高位。

玄烨将案前的折子攏了攏,厭煩道:“朕今日不得空,改日罷。”

梁九功只能打着千兒告退,琢磨着太後那邊問起,自己少不得脫層皮了——可恨他不是女兒身,否則揎拳擄袖親自上陣該多好,到底他長得也不差呢。

*

不能晉封雖是大憾,但宮裏的庶妃這麽些年也都過來了,不患寡而患不均,左右一比,心裏倒是平衡多了。

最得意的當屬佟貴妃,雖然表哥沒召她侍寝,她覺着表哥是為她着想才故意冷落這些女人的,這麽一想就十分甜蜜,遂日日召集各處嫔妃到她宮裏請安觐見,一則施惠上下,二則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好殺殺舊人的威風。

渾忘了上頭還有位同時冊立的皇後呢。

幾位貴人都很看得開,惠貴人家世好,又生了大阿哥,宜貴人自負美貌,榮貴人誕育皇嗣最多,這幾位都是沖着封妃,才不在乎眼前一個區區嫔位呢。

下剩的,敬貴人王佳氏向來性子木讷,進宮當上班似的,端貴人董氏自打女兒夭折之後便默默無聞,躲是非都來不及,更懶得跳出來。

真要說十分在意的,也就玥容跟僖貴人了,偏她倆還有舊仇,難道非得一輩子纏夾不清麽?

玥容想想都心累。

桂花氣息依舊濃烈,玥容聞着卻有些讨厭了,讓人将門窗都關上,連梳頭的發油也另換了玫瑰的。

玉墨很知道她心事,一邊為她挽發,一邊輕聲說道:“小主還是該早做打算才是。”

在這宮裏,不是光靠家世就能過得好的,何況李家家世只能說是不中不下,真要說出衆,且看皇後,且看貴妃,那才真真門庭煊赫。又或者鹹福宮住的那個蒙古姑娘博爾濟吉特氏,雖然一句漢話滿語都不會講,卻因着是太後侄女的關系,一入宮就能享嫔位待遇,哪個不長眼睛的敢怠慢她?

玥容嘆道:“好玉墨,我知錯了。”

歸根究底是她這幾年太懶散,但凡多用些心思在皇帝身上——雖不見得比現在更好,好歹為之付出了努力,勝過坐困愁城。

是她太想當然了,以為仗着原身之力就能封個嫔位,卻不想這份養老保險也不是容易得的。

天上沒有白掉的餡餅。

玉墨給她挽了個細細巧巧的發包,安慰道:“主子能想通便好,咱們總會有機會的。”

萬歲爺正值盛年,主子又是風華正茂,難道連個侍寝的機會都沒有麽?想也知道不可能的。

玥容望着鏡中明眸皓齒,無端多了些勇氣。

許是心想事成的關系,傍晚就有禦前的小太監來宣旨,請她過去侍駕。

玥容顧不上理論萬歲爺為何第一個找上自個兒,反正機不可失時不再來,遂忙忙地同玉墨玉煙二人拾掇起來,頭發自然得重挽,小兩把頭變不出花樣,那就在首飾上多下工夫,玥容舍棄了翡翠跟金子,專用紅珊瑚跟石榴石,一色的妩媚姿态,務必要把老康(或者叫小康?)手到擒來。

衣裳也獨具匠心,外層套着簡單的湖藍旗裝,裏頭卻是爛醉的桃紅顏色,若非摸不準老康品味,怕嫌俗氣,她都想系個赤色鴛鴦肚兜在腰上了。

一切準備好後,前來迎接的軟轎也已上門,侍寝當然不用裹成老北京雞肉卷擡進去,那是電視劇的演法——嫔妃們再瘦百十來斤也還是有的,哪能這般折騰太監呢?

玥容深吸口氣,準備面對接下來的硬仗。

等到了地方,她才覺得分外眼熟,這不就是景陽宮後頭的禦書房麽?難怪這樣快,敢情轉個彎就到了。

玥容一面吐槽,一面恍然意識到不對,皇帝好像不是叫她來侍寝的,那她這副妝扮……

傳旨太監已經通報,硬着頭皮也得上了,玥容只得掀簾進門,怯生生地蹲了個萬福,“皇上金安。”

玄烨輕輕嗯了聲,正眼也沒瞧她,“你是貴人李氏?”

玥容依舊怯生生的應是,這禦書房可是讀聖賢書的地方,她要是太嬌嬈放浪,怕是該立刻拉出去斬了。

好在皇帝對她不十分注意,只道:“過來替朕研墨。”

玥容應諾,蹑手蹑腳上前,褪下護甲執着墨條緩緩研磨起來,但是這種活計格外考驗耐心,玥容一緊張,注意力難免不集中,結果手上一打滑,便有幾點墨汁飛濺出來。

她輕輕啊了聲,下意識拉起衣袖查看,結果便露出了裏頭鮮豔的內襯,那一抹桃紅分外刺目。

眼看皇帝皺起眉頭,玥容情急生智,打趣道:“萬歲爺,這個就叫紅袖添香伴讀書。”

“你倒是會說話。”玄烨輕哼,此時方有空擡頭打量,俏生生的面容,膚白,眉目清麗,美是美的,可在群芳荟萃的後宮倒也不見得特殊。

前世他就對李氏沒多少印象,只記得她是太後選進來的,本意是充實後宮綿延子嗣,可這李氏肚子不争氣,本人也無多少争寵之心,雖然仗着家世封了個嫔位,過後也就丢開手了。若非現在憶起,他都快忘了還有這麽個人。

口齒還算清楚,玄烨簡單做出評估。叫了小太監進來清理桌上墨跡,一面閑閑問道:“你們李家雖是武官,但聽聞爾父家學淵源,于子女課業管教甚嚴,想必你也頗通詩書?”

這種問話慣例有個标準答案,要麽就說不會,女子無才便是德,也不丢臉;要麽,揀幾本名家名作敷衍過去就是了。

奈何玥容這會子大腦宕機,竟不假思索地道:“《繡榻野史》《昭陽趣史》《玉妃媚史》之類,妾身略有所聞。”

言畢才發覺不妥,這幾本可都是小黃書,哪有正經閨秀會去涉獵——她本來預備床笫間探讨,可不是在這種場合。

對面顯然是個老司機,頗有深意地看着她,“李家果真讓朕刮目相看。”

抱歉,父兄,讓你們丢臉了。玥容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總算她臉皮厚,倒還站得住,“萬歲爺累了不曾,可要妾服侍您小憩?”

來都來了,不能白來,禦書房也不是光存書,那角落裏本來還置了張床麽。

玄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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