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事端

第16章 事端

送去乾清宮的臘梅花清香撲鼻,枝葉間還附着張字條,上頭工工整整四個大字,“願君采撷”,秀麗端方的簪花小楷,一看便是玥容筆跡。

看皇帝情不自禁露出笑容,梁九功亦湊趣道:“王維詩裏說‘願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安嫔娘娘是在表達對您的思念之意呢。”

要說梁九功怎麽忽然轉變口風,開始向着玥容說話,那還得從萬歲爺最近頻頻召見魏珠說起——以前梁九功可是皇帝最重用的呀,這怎麽忽然間就變天了呢?他思來想去,也沒想出自己哪兒做的不妥,唯一的污點,便是那一陣收了佟貴妃的好處格外捧着承乾宮,又對安嫔甩了幾回臉子,難道萬歲爺因此就記恨他不成?

這安嫔的地位當真不得了!

梁九功愈想愈是心驚,當下也顧不得開罪貴妃了,而是迫不及待要挽回自個兒在萬歲爺心中的形象。

他又哪裏曉得,此萬歲爺非彼萬歲爺?此時的玄烨,比他多着幾十年閱歷,他腦中歷歷在目,還記着梁九功在他晚年是如何結交朋黨,挪用官銀,甚至妄圖插手儲位之變,你叫老康如何能有好氣?

自然,玄烨畢竟是個念舊之人,梁九功又是伴他長大的知交,他不會在梁九功尚未犯錯之前就貿然将其定罪,但,這也不妨礙他情緒上對其疏遠。梁九功以為純因安嫔之故,實在把玥容想得太厲害了。

玄烨這會子心情不錯,叫人将梅花扡插起來,又笑吟吟地對貼身太監解釋,“你別光瞧字面意思,這女人吶多半心有七竅,哪怕一草一木也是大有深意的。”

想到玥容愛讀淫詞豔曲的習慣,事情便很明了了:她這是借花喻人,希望他也來采撷采撷呢。

真真是個不害臊的。

梁九功:……是這樣嗎?總覺得萬歲爺想多了。

可見皇帝在興頭上,他也不便駁斥,當晚就奉聖意去景陽宮宣召安嫔過來侍寝——她都這麽熱烈大膽了,人家還能不成全麽?

玥容雖然在雲裏霧裏,但還是高興地坐上辇轎啓程,又多帶了一身替換衣裳,正好她想借老康殿裏的淨房洗個澡呢,真龍天子用的浴桶足足有她兩個大,可比窩在景陽宮陋室裏強多了。

只次日見她姍姍來遲,佟貴妃又免不了吹胡子瞪眼睛,榮嫔則是一副孺子不可教的惋惜态度,玥容麽,她反正我行我素慣了,真不是她故意賴床,她想早起人家還不許,胳膊還能擰得過大腿?

這種遲到當然就情有可原了。

天愈發冷了,快到十二月,太皇太後忽然想起到玉泉山禮佛,宮中難免又是一陣兵荒馬亂。雖然玉泉山離得不遠,就在皇城腳下,可數九寒天費那個勁作什麽?

見太皇太後心意已決,玄烨也只能依從,他是皇祖母撫養長大的,彼此情分自不一般,相比如今炙手可熱的舅舅佟佳氏,這份祖孫情才是玄烨最為看重的。

說什麽也不能讓太皇太後獨自前去,正好佟貴妃說願同行照料,玄烨亦準了。

玥容一邊踮着腳為他寬衣,一邊聽他惋惜地道:“可惜你位份還是太低了些,跟皇瑪嬷也不怎麽熟稔,否則朕倒想捎上你。”

玥容心說她才不想湊熱鬧呢,就算那是大名鼎鼎的孝莊,她去了也不過做些伺候人的活計——萬一伺候得不好,邀功不成反倒獲罪那才倒黴呢。

能者多勞,佟貴妃願意受這份辛苦,玥容就不跟她搶了。

玥容幫老康系好腰帶,一面陪笑道:“最近也沒聽說有何天災人禍,萬歲爺可知因何緣故?”

玄烨也納悶呢,不過皇祖母每年這個時候都得出去一趟,他倒見怪不怪——反正只是燒些香供幾盞海燈,所費不多,便當是做功德了。

他捏了捏玥容肩膀,親狎地道:“等朕回來,朕還和你一起熬臘八粥,可別忘了。”

經他提醒,玥容恍惚想起日子特殊,臘月初九仿佛是多爾衮死祭來着,孝莊選在這個時候禮佛,難不成就像電視劇寫的那樣,跟這位皇父攝政王當真有過一段情?

想到狗血八卦,玥容的眼睛唰的亮起,跟懸着兩個小燈泡似的。

倒叫玄烨分外不好意思,他不過答應她一起熬粥,她就感動得什麽似的。

唉,到底是個癡心姑娘。

兩人免不了又是一陣難舍難分,盡情纏綿了三天之後,禦駕方才整裝待發離開皇城,佟貴妃盡管因玥容獨占恩寵心有不悅,可想到接下來便是她跟表哥相處的時光,心裏立刻舒坦不少,至于那小蹄子,等回來再算賬,此時就先不與她計較了。

玥容并無多少離愁別緒,雖然她很欣賞老康在房中的技巧,但是那種事不做也沒什麽,她只懷念皇帝那暖融融的寝殿——同樣裝有地龍,乾清宮就能做到溫暖如春,她這裏卻是忽冷忽熱四季分明,不知道哪個牛人想的省錢歪法子。

也因此之故,炭火還是少不了的。幸好她如今是嫔位,宮裏主位又不多,該有的炭例都短不了她的,便是多要個幾十斤銀霜炭,內務府也願客客氣氣照辦。

沒了争寵的對象,嫔妃們都縮在宮中窩冬,只有娜仁還時不時往玥容處跑——景陽宮跟鹹福宮幾乎橫亘禦花園的兩頭,真虧她不怕受凍!

娜仁是真不怕冷,外頭還飄着細雪,她卻只穿着最簡薄不過的青種羊皮襖,底下是窄窄的牛皮靴,衣襟還半敞着。她宮裏有太後照拂,自然絕非缺衣少食的緣故。

那就是自己愛逞能了。

玥容先命人給了她端了碗姜湯驅寒,又叫玉煙把風爐搬來,好讓她坐着烤火。

娜仁看着爐子上炖得香氣四溢的茶水,深深嗅了嗅,“好像還有板栗跟甘薯的氣味。”

玥容嗔道:“就你鼻子最靈。”

将茶壺移開,露出底下松散的木炭,果然放進去的堅果已烤得七八分熟了。

等茶水沏好,娜仁性急要去抓取,卻忘了剛出爐的食材都是滾燙,甫一觸碰便跟踩着尾巴的貓一般龇牙咧嘴尖叫起來。

玥容白她兩眼,“該!實在是活該!”

讓張小泉去拿火鉗,又留神查看娜仁的手有沒有燙手,還好她進宮之後蓄起了長長的指甲,替她擋了災,只是那尾部卷曲的一截勢必得減去了。

“可惜了,這把水蔥似的指甲。”

娜仁并不在意,她留指甲又不是自己決定的,是太後說皇帝喜歡文靜秀氣的女人,這京中的大家閨秀多數如此,表示她們不用幹活,指甲再長也不礙事。

可娜仁早就煩透了,如今有個借口剪去,她求之不得。

趁玥容幫她修理的工夫,娜仁已飛快地剝了個紅薯大快朵頤起來,偏偏她身下的板凳不太結實,榫卯早就松動了,她又坐沒坐相,翹着腳一晃一晃的,但聞噗噗幾聲,如雷貫耳。

眼看四周忍着笑又不敢笑,娜仁紅着臉,“姐姐,不是你想的那樣!”

玥容也很配合,盡管眼裏的笑意說明一切,“我知道,凳子壞了嘛。”

“是真的壞了!”娜仁只覺跳進黃河也洗不清,早知道就帶回自己宮裏去吃了,弄得這麽糗。

好在玥容等人笑過一陣就算了,烤紅薯雖然好吃,也只有一個壞處,容易放屁。但這本就是潤腸通便、于身體有益的事,誰還管體不體面?反正老康不在,再怎麽出糗也無妨的。

玥容又想到一個皇帝出宮的好處,心裏更是大安,這會子她倒是盼着佟貴妃心想事成——頂好老康把她哄得服服帖帖,也省得她來折騰別的女人了。

看着窗外仍跟搓綿扯絮一般,玥容回頭對娜仁道:“雪天路滑,今晚你留下歇息罷?”

娜仁點頭,又有點不好意思,“好啊,不過我得跟姐姐睡一張床。”

她雖然長在草原,膽子卻不大,尤其怕黑,以前也是跟侍女們共枕而眠。

玥容笑着點頭,“好啊,只別偷偷在被窩裏放屁就行。”

“姐姐!”娜仁氣得跺腳,都說是椅子毛病了。

兩人正笑鬧時,外頭忽然傳來急促的叩門聲,卻是僖嫔宮裏的人來回話,“安嫔娘娘,啓祥宮鬧起來了,煩請您過去瞧瞧罷。”

玥容皺起眉頭,“怎麽回事?”

張小泉方才倒是問了個大概,低低道:“秀答應跟曉答應鬧起來了,僖嫔降不住,這不,只好請您做主。”

老康臨走時的确有請玥容幫忙照應宮中瑣事,到底皇後卧病,貴妃又不在,她這個嫔首自該擔起責任來。

玥容原只打算打打醬油的,大冷的天,誰耐煩來回奔波?何況僖嫔也古怪,她一個嫔怎會連幾個答應都彈壓不了?

怕是有意試探自個兒底細罷?

玥容想了想,她雖可以不理會,卻難免落下個躲懶怕事的名聲;往反面想,僖嫔這是給她擡轎子呢,她若辦妥了,往後在宮裏豈非人望高漲?

倒是個立威的大好機會。

計議已定,玥容便讓玉墨幫自己更衣,準備出行。娜仁是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踴躍道:“姐姐,我陪你去。”

她最愛看打架鬧事了——草原上的女子都是一言不合就肉搏,不知宮裏是怎樣,想來扯頭發撕袖子總是免不了的。

玥容由着她,又叫玉煙去把惠嫔榮嫔宜嫔等人也都喚醒,“我資歷淺,大夥兒一起看看究竟,也好分證清楚,別冤枉無辜。”

至于在這種天氣害得她們受累嘛……別忘了,是僖嫔要求主持公道的。

要恨,就都恨僖嫔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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