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枸杞
第28章 枸杞
玥容倒不是故意作妖, 她并不知老康今晚翻了宜嫔牌子,等她知道的時候已經遲了——再把人還回去不是更糟糕嗎?打一巴掌賞顆甜棗似的,不似羞辱勝似羞辱。
那就只能裝傻到底了。
儀駕進門時,玥容樂呵呵地過去相迎, 雖然已經開春, 她依舊穿着風毛衣裳, 但因在家中,花盆底就撤去了, 換了雙軟底布鞋。
玄烨先握了握她的皓腕,“手這樣冷。”
玥容道:“妾一直站在廊下,巴巴地候着您過來, 怎會不冷?”
說得可憐,好像她成天到晚都在思念君上似的。
玄烨笑道:“喲,看不出來,你竟對朕情根深種。”
臭男人怎麽不按套路出牌,這種時候你只要表示感動不就行了麽?
玥容讪讪一笑, 真的是毫不尴尬呢。
好在玄烨沒多打趣,兀自将披風解下交到魏珠手裏,又随意拉她進殿, “今兒為了赴你的約,朕連宜嫔都給推了,怕是翊坤宮鬧騰不已。”
“竟有這種事?”玥容做出愕然模樣, 其實她早已從張小泉口裏聽說了, 随即一拍腦門,“臣妾好糊塗, 這不是白白叫人誤會麽?我這便跟宜嫔妹妹解釋去。”
說完擡腳欲走。
玄烨一副我就靜靜看你表演的架勢。
玥容沒奈何,只能硬生生将跨在門檻上的一只左腿收回來, 裝腔作勢道:“今兒天色已晚,想必宜嫔已經歇下,還是改日再說吧。”
又摸了摸肚子,眼神飄忽望着老康,“不過适才的确胎動不适,臣妾驚慌之下才錯了主意,如今您過來,妾方才心定……”
一個多月的胎,倒長得這樣迅速,都能踢人了。
玄烨呵呵兩聲,“請太醫看過不曾?”
玥容道:“李太醫今日休沐,換別人臣妾放心不下。”
其實正因為那位李大人告假,玥容才選在今日,省得拆穿——她當然不是突發奇想,而是早有事要同老康商量。
但這陣子為了編纂《四書講疏義序》,皇帝和翰林院一衆大臣忙得團團轉,白日裏總不得空,玥容只能出點歪招。
反正人已抓來,想走也走不了了,玥容殷切地請老康入內就坐,又親自奉上熱騰騰噴香撲鼻的枸杞紅棗茶,泡茶的水則是她特意叫人收集的榆錢樹上的朝露水——她是不懂露水有什麽好,但聽說文化人都喜歡這個,附庸風雅罷了。
其實她覺得榆錢葉搗碎了蒸飯或許更有意義,以前看課本就饞得口水直流。
玄烨淺淺啜飲了一口,“說罷,到底為什麽事?”
無事不登三寶殿,他才不信這女子會因為思念他就大費周章請他來。
玥容谄媚地道:“真是什麽都瞞不過您。”
旋即就把跟太後的那番談話說了,當然措辭要更溫和——簡而言之,她也想聽聽皇帝對娜仁的看法。
玄烨似笑非笑,“你就這麽怕朕寵幸她啊。”
這位大哥,你好像有所誤會……玥容是想聽聽皇帝對娜仁有無男女之情,哪怕只是一點點,她也能順水推舟,滿足太後的心願。
但是硬把兩個不相幹的人摻和到一起,這種事她可辦不到。
玄烨閑閑道:“放心,朕一直把娜仁視作朕的妹妹。”
現在也有很多男人愛這麽說呢,“她只是我的妹妹”吧啦吧啦,其實就是心懷鬼胎又不想承擔責任。
玥容道:“但您和娜仁并無血親。”
就算皇帝身上流着四分之一博爾濟吉特的血罷,這層關系也太遠了,遠不及佟佳氏那樣深厚。
玄烨道:“許是她從大草原來的緣故罷,朕看見她便想起皇額娘,也想到皇祖母。”
太皇太後自幼撫養他長大自不消說,便是寧壽宮裏的那位,雖然在他的成長過程中出力不多,玄烨卻也深深感激——當年他的生母佟妃進宮時,沒少受博爾濟吉特皇後照拂,董鄂妃寵冠群芳,阖宮女人皆黯然失色,他的生母雖在夾縫中僥幸生下皇子,卻也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時刻提防各處的暗害與謀算,而他那位只見過數面的皇阿瑪,只看重董鄂生的孩子,根本視他如無物,若非有額娘和兩位博爾濟吉特的長輩在,恐怕連一點親情都體味不到。
因此之故,玄烨繼位後對二人都很尊重,他也憐惜寧壽宮太後跟他額娘當初一樣凄涼的境遇,但凡太後提出什麽請求,他都甚少違拗——而太後唯一的心願不過是有人陪伴。因此先有了那位大他幾歲的表姐慧妃,後來慧妃亡故,又接了宣嫔,其實不過是一樣的道理。
玄烨首先是天子,須維護大清的安穩,從這個角度,他必須遏制蒙古勢力;但另一方面,他也是個活生生的人,必然會顧及舊情,因此才有了蒙古嫔妃在宮中獨樹一幟的地位。
玄烨坦誠道:“朕不妨告訴你,娜仁此生都不會得到臨幸,但等到合适的時候,朕會許她一個妃位,這就得看她表現如何了。”
玥容覺得老康這人還是挺實在的,好歹直接表明了态度,而不是表面上假裝寵愛,背地裏再一碗碗避子湯灌下去——不過對娜仁來說依舊有點可憐就是了。
幸好她對皇帝的心不深,若換做佟貴妃那般,怕是要鬧得天翻地覆。
玥容舒口氣,今日問清楚,她在娜仁那邊也有交代。
剩下的就沒有老康的事了。
玥容看了看時鐘,“萬歲爺,宜嫔這會子興許氣已消了,不如您還是去安慰安慰她吧。”
她可不願自己被當成眼中釘。
用完了就想把他一腳踹開,哪那麽容易。玄烨輕哼一聲,“免了,朕乏得很,就在你宮裏歇息,省得來回走動。”
玥容面露難色,“可是臣妾不能侍寝……”
頭三個月最要緊,說什麽她都不敢冒險——這個孩子才是她以後的護身符呢。
她以為皇帝會說今兒睡素的好了,怎料老色批的想法非她所能估量,“朕瞧你翻的幾本書,上頭名堂可多着呢,不如咱們換個樣子?”
玥容:……有這麽饞嗎?就非得好那一口是不是?
玄烨晃了晃手中杯盞,意有所指地晃了晃手中杯盞,“別忘了,這枸杞茶還是你給朕泡的。”
玥容:……
她體念他批折子辛苦,想的是枸杞明目呀,誰說是補腎了?
湊不要臉。
*
次日玥容來佟貴妃宮中請安,便看到宜嫔的臉色黑成鍋底,施了厚厚的粉依舊沒能蓋住。
玥容還以為她會直接稱病不來呢,看來郭絡羅氏的心理素質比她想象中好得多。
佟貴妃眼看二人眉毛官司打得熱鬧,心中得意,她特地将衆嫔妃叫來商量發放份例的事,便是聽聞昨夜風波——這安嫔真是恃寵生嬌,張狂跋扈得不成樣子,可她搶別人倒也罷了,居然還敢搶宜嫔,宜嫔又哪是肯忍氣吞聲的?
可不成針尖對麥芒。
佟貴妃笑吟吟道:“本宮聽聞萬歲爺昨兒翻了宜嫔牌子,但卻歇在安嫔宮裏,雖說聖意轉圜也屬尋常,到底是安嫔有本事,萬歲爺才心疼你。”
又假模假式對宜嫔道:“宜嫔你也莫往心裏去,為了皇嗣,稍稍吃點虧不算什麽,好歹龍胎算保全了不是?”
宜嫔冷漠地看了眼玥容肚子,這還真是病得快好得快,她不陰不陽地道:“看來萬歲爺的醫術比太醫院還好,不過坐了一晚上便妙手回春了。”
玥容心說可不只是單純坐坐而已,說出來吓壞你們這些小年輕。
嘴上卻是極盡謙和,“哪裏,能伴駕是我的福氣,得聖上恩澤庇護罷了。”
她竟如此恬不知恥。宜嫔再難忍耐,憤憤道:“安嫔,你別揀了便宜還賣乖,此事是我大度不與你計較,認真說起,難道不算觸犯宮規嗎?”
若個個效仿她這般行徑,宮裏怕要是亂套了——敬事房制綠頭牌為何?不就是想嫔妃們井然有序,避免争風吃醋麽?安嫔卻視規矩如無物,分明是故意擾亂行情。
此言一出,嫔妃們皆不做聲,但都面露贊許之色,安嫔今日能搶宜嫔的,焉知不會搶她們?人人都不想成為那個唯一。
宜嫔的脊梁也更挺直了些,又不露聲色看了眼佟貴妃,她都把罪名穩穩扣上了,貴妃不該殺雞儆猴麽?
玥容這回卻不會由着人借題發揮将她禁足,而是嫣然一笑,“彼此彼此,你我不過半斤八兩而已。”
宜嫔皺眉,“你胡說什麽。”
自己做了壞事就想拉她下水,她可沒那麽傻!
玥容瞥她一眼,“宜嫔,你真的要我明說嗎?昨夜乾清宮前的轎子裏,到底坐的是你,還是你那偷梁換柱的好姐姐?這欺君之罪可比争風吃醋嚴重多了。”
宜嫔神色劇變,好容易才鎮定下來,怒斥道:“少來!我姐姐昨兒才發了風寒,好生在偏殿休養,根本不曾出去。”
只是略顫抖的尾音洩露了她心中不安。
玥容原本只在猜疑,這會子方才肯定:若昨兒真是宜嫔面聖,她肯定早就嚷嚷開了,不可能安安靜靜被退回去,那不是她風格。
除非裏頭另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