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殷齊清本就氣得夠嗆。

偏偏季浮沉還一臉認真,面上絲毫沒有譏笑之意。

仿佛他這話不是為了讓人難堪,當真是好心提醒對方“牙上有菜”。若非殷齊清早飯根本就沒吃菜,他都快信了對方的鬼話。

可眼下這情形,他又不能當着周岸的面動手打人。

哪怕僅僅是發火,都只會顯得他無能狂怒,丢人更甚。

殷齊清就跟個漲了肚的河豚一樣,好幾次張嘴都欲言又止,最後頂着一張漲得通紅的臉拂袖而去。

“他怎麽生氣了?”季浮沉看着殷齊清的背影道。

他這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被走到門口的殷齊清聽到,氣得對方本就通紅的臉幾乎漲得要發紫了。季浮沉看着那道背影,感覺若是在二當家腦袋上戳個洞,對方那一肚子氣洩出來說不定能把人直接鼓上天。

直到殷齊清不見了人影,周岸才收起一副看好戲的表情。

他收斂了笑意,看向季浮沉手裏拎着的食盒,問:“你來做什麽?”

“大當家。”季浮沉總算收起了那副氣死人不償命的無辜表情,轉而朝周岸畢恭畢敬地道:“是三當家的讓我來的,他說你想吃馄饨。”

季浮沉說着将食盒放到桌上,從裏頭端出了一碗馄饨。

這馄饨出鍋就被送了過來,走了一路碗邊還是燙的,季浮沉放下碗後急忙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給手指降溫。

周岸目光落在少年耳朵上,便見他那對漂亮白皙的耳垂,被捏得有些泛了紅。

而這對耳朵的主人,前腳剛四兩撥千斤地打敗了殷齊清那條“惡犬”,這會兒就恢複了那副乖順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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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岸心道,這要真是只小貓,任誰見了都會忍不住捏着後頸拎起來逗一逗吧?

“你現在很聽趙路的話?”周岸問他。

“……”季浮沉從他這話裏聽不出喜怒,也不知該如何作答,便偷偷看了他一眼,正好對上了那雙深邃淩厲的眸子。

“我……”季浮沉一手緊張地搓了搓衣角,看上去很是忐忑。

周岸無奈,心道方才面對殷齊清的時候不是挺厲害的嗎,怎麽這會兒就蔫了?

他有那麽吓人嗎?

“東西留下,你回去吧。”周岸道。

“哦。”季浮沉如蒙大赦,拎着空了的食盒轉身就走。

“等等。”周岸開口叫住了他。

季浮沉頓住腳步,小心翼翼看向周岸,“怎……怎麽了?”

“往後見了殷齊清躲着點走。”

回頭這人若是把那惡狗惹急了,對方随便給他一爪子,就夠他受的了。

“好。”

季浮沉乖乖點了點頭,見他沒有別的吩咐,這才一溜煙跑了。

周岸待他走後,才湊到那碗馄饨旁邊深吸了口氣。

這味道聞着果然不錯,也難怪趙路那厮樂不思蜀。

這邊周岸優哉游哉吃着馄饨。

另一邊殷齊清氣得險些炸了肺。

他來寨子裏這麽久,雖然一直屈居人下,只做過二當家,可寨子裏誰敢不把他放在眼裏?就連窦三活着的時候,都要對他禮讓三分。

這個小白臉可好,竟然當面那般羞辱他。

簡直是豈有此理!

“二當家的,你這是怎麽了?”屬下一個叫張平的人問道。

“還不是被那個小白臉氣的,那小子看着細胳膊細腿,倒是伶牙俐齒。”

“是那位壓寨夫人?他怎麽了?”

“他去找周岸被我撞上了……”

殷齊清想起自己方才吃的癟,又有些上火,連喝了兩碗水才緩過來一些。

“他去找大當家的,莫不是趁着窦三死了想另攀高枝?”張平問。

“哼。”殷齊清冷笑一聲,“我巴不得他倆搞到一起呢,到時候就可以說周岸殺了窦三清理門戶是假,看中了窦三的夫人想據為己有是真。就算不能把他扳倒,也夠他喝一壺的了,我倒要看看他到時候還有什麽臉面義正辭嚴地給這個定規矩給那個定規矩。”

“二當家你別動氣。”張平勸道。

“今天那小白臉去找周岸時拎了個食盒,你去打聽打聽,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殷齊清道。他最近正在琢磨拿寨子裏沒有好廚子的事情做文章,可別讓那小白臉壞了事兒才好。

季浮沉給周岸送了頓飯,沒得到任何反饋。

不過他也沒将此事太放在心上,只要對方沒阻止他靠近廚房,那他想幹什麽還是可以去幹。

這日晌午,他一直待在廚房。

因為今天便是二當家那日定的三日之期,今天中午他得幫着李叔做頓像樣的飯菜出來。

“這大鍋菜也不是不能吃,但是天天吃,日子久了難免覺得乏味,咱們今天可以把這葷素兩菜分開做,變一變花樣。”季浮沉道:“這樣就有兩道菜了,擺上桌看着也好看。”

李叔聽了這話連連點頭。

寨子裏的食材并不少,除了先前采買回來的一些新鮮肉、菜,還有粉條,幹野菜,幹豆角,幹豆皮,幹木耳,幹蘑菇之類的東西。

李叔平時做菜就是把這些東西各放一點,加了水和肉在鍋裏炖,也不考慮不同的食材搭配起來會不會串味,更不知道該如何添加佐料。

“今天肉菜做個小雞炖蘑菇,素菜做個炝炒青菜。”季浮沉道。

“行,你跟我說怎麽弄,我來弄。”李叔說,“這爐竈旁煙熏火燎的,你就別動手了。”

李叔一直很照顧季浮沉,這幾日煮馄饨什麽的都是他上手,幾乎不讓季浮沉靠前。

他見季浮沉長得白白淨淨,怕對方被煙熏黑了。

“咱們還有米嗎?”季浮沉問。

“上回剛買了兩袋,都沒動呢。”

“先把米蒸上吧,今天別吃野菜團子了。”

“行。”李叔說罷支上大鍋,拿了米袋子就往鍋裏倒。

季浮沉實在看不下去,帶着小暑把米淘了淘,這才下鍋。

寨子裏人多,炒菜都得用大鍋,蒸飯自然也要用大鍋。

好在廚房裏不止一個竈臺,這邊蒸着米,并不耽誤那邊燒菜。

待米蒸上之後,打下手的雜役便去地窖裏取了青菜上來。

如今雖已到了四月,但山上的氣溫本就低,那地窖裏更是涼爽,儲存新鮮食材非常方便。

古代沒有冰箱,但能想出來用地窖保鮮,也算是很有智慧了。

這邊季浮沉和小暑負責擇菜,另一邊老張頭幫着雜役把雞殺了。

這雞還是幾日前老張頭下山時買回來的,古代人買雞不像現代那麽方便,尤其是去集市上買的話,很少有殺好的雞,大部分都是買回去現吃現殺。

這幾只雞買回來後一直關在廚房後頭的臨時圍欄裏,因為沒有人專門養,幾天的工夫雞都瘦了一圈。要是再不殺,估計最後能瘦的皮包骨頭。

季浮沉看了一眼那幾只雞,心道這山寨地方也不小,要是自己養雞也挺方便的。不過眼下他沒有太多精力去想這些,所以這念頭只是一閃而過。

幾只雞很快被殺好了。

李叔這邊燒了一大鍋開水,用來給雞.拔毛。

待幾只雞處理好之後,便可以準備下鍋了。

季浮沉先是讓李叔把準備好的蔥姜蒜還有八角在鍋裏翻炒了一下,待聞到香味時才加入已經焯過水的雞塊。寨子裏正好有之前的廚子準備的料酒,季浮沉讓他又加了點料酒,這樣既可以去腥還能提鮮。

“有冰糖嗎?”季浮沉問李叔。

“有是有,炖雞還放那個?”李叔一臉不解。

“少放幾塊,口感會更好。”季浮沉說着讓他加了幾塊冰糖,又加了些醬油,“等雞塊慢慢變色後就可以加水了,水煮開以後把柴火抽掉一些,讓火別太旺,然後把粉條和幹蘑菇放進去煮就行了。”

李叔聞言便依着他的話一一照做。

“還有呢?”他問。

“快出鍋的時候再放鹽,出鍋以後,在每一碗上頭撒點芫荽點綴。”

“就這些?”

“我每次都是這麽做的,味道應該不會太差。”

小雞炖蘑菇在季浮沉生活過的那個時代,是很家常的一道菜,很多人都會做。不過因為神州地大物博,各地對于這道菜的做法會存在一些細微的差別。

季浮沉只是愛吃,但并不是美食家,做菜也沒那麽多講究。

反正大致步驟不出錯,做出來的菜味道就能過關。

再不濟,肯定也比李叔之前煮的大鍋菜好吃。

果然。

今天這小雞炖蘑菇還沒出鍋呢,小暑就在旁邊饞得直咽吐沫。

李叔後來看不下去,給他盛了幾塊讓他先過了過嘴瘾。

季浮沉取了筷子也嘗了一口,味道只能說還可以,算不上多驚豔。

他自己做菜的水平倒還可以,但這是建立在用他自己熟悉的廚房和炊具的基礎上。今日這菜嚴格來說根本不是他做的,都是李叔掌勺,火候和細節肯定要大打折扣。

季浮沉甚至覺得,這味道放到稍微正經一點的館子裏,都有可能會被食客嫌棄。但他們在寨子裏天天吃的都是毫不講究的大鍋菜,如今能有這樣的菜吃着,已經算是難得的美味了。

另一邊。

臨近放飯的時辰,寨子裏的人便紛紛去了飯堂裏。

寨子裏的衆匪吃飯大都是在飯堂裏,只有幾個當家的若是不想來,會有人負責把飯送到他們各自的住處。

大概是因為最近的夥食水平下降得太厲害,很多人吃飯的态度都不怎麽積極,衆人到了飯堂坐下後便忍不住開口抱怨:

“要不是怕不吃飯餓死,我都不想來湊這個熱鬧了。”

“吃了幾天野菜團子,我這嘴裏都快淡出鳥來了。”

“但凡我會拎勺,早就自己上手了……”

二當家身邊那個叫張平的人坐在人群中,目光一直亂轉,像是沒憋好屁的樣子。

果然,不多時,他見時機差不多了,便開口道:“要我說,還不如聽二當家的,去山下請個廚子來得了。”

“大當家肯定不讓啊。”有人說。

“這寨子又不是大當家一個人的,弟兄們的心思他不能不顧吧?”張平說着一臉神秘地道:“而且我聽說,大當家現在都開小竈。”

“啊?你聽誰說的?”

“我那天親眼所見……窦三那個小鳏夫拎着個食盒去了大當家屋裏,待了很久才出來呢。”

“噗嗤。”一旁有人笑道:“張平你編話也得有個根據吧,咱們弟兄誰不知道大當家不好男色啊?他平日裏最看不慣那種小白臉,那個小鳏夫要是真敢靠前,還不被他一巴掌拍出來?”

周岸在寨子裏畢竟有威望,也有不少心腹,此人這話一出,衆人紛紛大笑,顯然都沒相信張平的話。

張平見編排兩人的關系不成,又改了策略,轉而道:“嗨,我也沒說那小鳏夫和大當家的有染啊。咱們這不是說吃飯的事兒嗎?大當家定了規矩不能濫殺無辜,但咱們下山請個廚子,無傷大雅吧?這也是為了弟兄們能吃好喝好不是。”

有人附和道:“是啊,沒見過哪家的山匪過得這麽憋屈,早知道我還不如去當和尚呢。”

“要不咱們去朝大當家的提議,讓他松口?”又有人說。

張平覺得火候差不多了,便道:“趕明兒我就趕着二當家下山找廚子,誰跟我一起?”

“哎……”有人剛欲出言附和,忽然皺了皺鼻子,“什麽味兒?好香啊。”

衆人似乎也都聞到了香味,紛紛四下張望。

人在肚子餓的時候,嗅覺本就敏感,更何況在場的人肚子早已虧了不是一兩日了。

很快,他們就看到小暑帶着雜役将一大鍋米飯擡了進來。

随後則是一盆一盆的小雞炖蘑菇……

“喲!”有人喊道:“換廚子了?”

“真的換廚子了?還沒吃我就聞着香味了。”

等菜擺上了桌,衆人紛紛去盛飯,哪有人還會理會張平沒說完的話?

張平瞠目結舌地看着桌上的菜,一盆小雞炖蘑菇,味道鮮美,而且這菜裏今天沒亂放食材,看着色澤鮮亮,泛着黃的湯汁裏只有雞肉、蘑菇和粉條,盆上點綴了兩根綠色的芫荽,看上去竟還有些賞心悅目。

旁邊還有一份炝炒青菜。

一葷一素兩個菜雖然不多,但分量很大。

相比他們之前吃的管夠的大鍋菜,這檔次直接提升了好幾層。

今天的菜團子,也換成了白米飯。

他一臉狐疑,心道大當家竟然真的去請了廚子?

這頓飯要說豐盛,絕對稱不上。

但衆匪還是吃得挺高興,自窦三死後,這是第一次吃飯時沒人罵廚子。

這邊衆人吃得熱鬧,另一邊殷齊清可氣壞了。

本以為今日讓張平一煽動,明日就能直接帶人下山。

到時候只要他別把動靜鬧得太大,周岸還能真跟他翻臉不成?

對方只要不傻,便不可能在殺了窦三之後,大張旗鼓地對自己動手,那樣以來只會讓寨子裏人心惶惶。

而此事只要成了,他就等于公然挑釁了周岸的權威,還能因為改善了寨子裏的夥食,而收攏人心,可謂一舉兩得。

他萬萬沒想到,廚房那個李叔竟然有這麽大本事。

不對,這事兒只怕不是李叔幹的,定然另有內情。

果然,不多時張平就帶來了情報,說今日的小雞炖蘑菇,是季浮沉的手筆……

“真的是那個小白臉?”殷齊清問。

“屬下都打聽清楚了,這些日子季浮沉一直和廚房裏的人走得很近,有事沒事都往那邊跑。今日這小雞炖蘑菇,就是季浮沉指導着李叔做的。”

“怪不得那日我看到他拎着食盒去找周岸,定是周岸授意的他,就是為了阻止我下山。”殷齊清道。

“二當家,要不暫時就算了吧?那小雞炖蘑菇,我嘗着還是挺好吃的,這廚子不找也行。”

“你懂個屁?”殷齊清瞪了他一眼。

這件事情從頭到尾就不是廚子的問題,那不過是他找的由頭罷了。

他想做的,是挑釁周岸。

憑什麽那小子哪哪都不如他,卻能做上寨主之位?

“這個季浮沉,好好的壓寨夫人不當,非要去當一個下.賤的廚子。”殷齊清眼底閃過一絲戾氣,“張平,你去幫我備個禮,咱們給這個小白臉一個驚喜。”

張平原本還想再勸兩句,又怕被罵,只能作罷。

季浮沉今日是和李叔他們一起吃的飯。

用過午飯後,他又去看了看自己那幾株瓜苗。

因為有系統的加持,他可以随時監測土壤的适宜生長條件,因此幾株瓜苗都長得挺好。再過個幾日,等瓜苗長高一些,他打算弄個木架子架在旁邊,到時候瓜藤就能攀爬而上。

看完了瓜苗以後,季浮沉才回到住處。

他先是在院中又查看了一番那幾個大酒壇,裏頭的芫荽和小蔥都還沒發芽。

待确定一切無恙後,他才進屋。

他一進屋,就看到桌上擺着一個食盒。

他心道這是哪兒來的食盒?

難道是小暑給他送來的?

季浮沉也沒多想,上前打開食盒一看,頓時吓得魂飛魄散。

只見那食盒裏盤着一只拇指粗的蛇,那蛇此時正朝他吐着信子……

季浮沉吓得後退兩步,沒想到那蛇竟然不怕人,直接從食盒裏爬出來落到了地上,朝着季浮沉便爬了過來。

“啊!!!”季浮沉平生最怕這些東西,大叫着轉身就跑,跑到門口時卻撞上了一個人。

他也顧不上其他,抱着那人脖頸借力一躍,兩只腳直接盤在了對方腰上,“有蛇!有蛇!有蛇!”

“……”被他抱着的人深吸了口氣,只覺脖子都快被他勒斷了。

偏偏季浮沉這會兒又怕又急,兩手兩腳死死抱着人不撒手,像是生怕那條蛇會順着他的腳爬上來咬人似的。

“小暑……快跑啊!”季浮沉催促道。

“你是在說我嗎?”耳邊忽然傳來了男人低沉的聲音。

季浮沉一怔,轉頭看向自己正抱着的人,頓時如遭雷擊。

他此時像八爪魚一樣纏着的人,竟不是小暑,而是……周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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