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吓着了?”
周岸一手在他後背輕輕順了順。
季浮沉翻了個身坐起來, 兀自喘息着,沒有理他。
“摔着了?”周岸又問。
“你故意的。”季浮沉悶聲道。
“我怎麽會是故意的呢?”周岸坐起身,目光落在少年臉上, 見他雙目有些泛紅,長睫因為緊張輕顫着,像是要哭出來似的。
“我當真不是有意的, 我學騎馬時确實很容易,我只當旁人學起來也是一樣的。”
“怎麽會一樣?”季浮沉道:“你那麽厲害,誰會同你一樣。”
“你說的對, 賴我。”
“……”
周岸難得這麽低聲下氣, 季浮沉一肚子氣又有些生不起來了。
他膽子再大,也只敢朝周岸抱怨一二,難不成還真翻臉?
“我想回去了,大當家自己去巡看吧。”季浮沉站起身,還不忘牽住了馬缰,“我順道把它送回去。”
“就這麽回去了?”周岸問他。
季浮沉垂着腦袋,沮喪地道:“我不會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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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今日若就此放棄, 可能這輩子就很難再鼓起勇氣學騎馬了。”
人要鼓足勇氣面對自己恐懼的事情,是很難的。
若不慎受挫,下次再想重新嘗試, 就需要更大的勇氣。
今日季浮沉摔了馬, 若是不就此克服, 恐怕這陰影會伴随着他很久。
“可是……”
“再試一次,我們換一種方法, 保證不會讓你再摔下來。”
季浮沉猶豫了良久, 尚未答話之際便覺身體一輕,竟是被周岸直接抱起來放到了馬背上。
“我害怕……”
“有我呢。”
周岸随即跨上了馬背, 坐在了季浮沉身後。
“腿放松,不要夾馬腹,手握着缰繩,看前頭的路。”周岸一手覆在他手背上,示意他握緊缰繩,“相信我,別怕。”
季浮沉身後是周岸寬闊勁實的胸膛,手背上是對方大而寬厚的掌心,這讓他很有安全感,情緒也随之慢慢放松了許多。
“腿輕輕試着夾馬腹。”周岸在他耳邊道。
季浮沉依言輕輕一夾馬腹,馬果然有了反應。
這一次,由于他放松了很多,所以成功控制住了馬的速度。
周岸耐心地陪着他,讓他慢慢去适應着快慢,“記住,要學會去駕馭馬,而不是讓你的恐懼駕馭你。”
“嗯。”季浮沉點了點頭,聲音帶着點不自知的興奮。
他深知在這個時代騎馬是最快捷的交通方式,一旦他學會了騎馬,将來遇到極端情況時,就等于多掌握了一門生存的技巧,這甚至比在他從前生活的那個時代學會開車更重要。畢竟那個時代哪怕不會開車也可以打車,可這個時代,不是人人都願意在馬上搭一個累贅。
“要不要自己試試?”周岸問他。
季浮沉猶豫了半晌,似乎還是有些害怕。
“我會在後頭跟着你。”周岸說着打了個呼哨,後頭跟着的那匹馬很快就跑了過來。
他從季浮沉的馬上跳下了,跨上了另一匹馬。
季浮沉的馬背上,就只剩自己一個人了。
“走吧。”周岸道。
季浮沉偏頭看了他一眼,而後一抖缰繩道:“駕!”
一人一馬飛奔向前,周岸随即縱馬跟在了後頭。
一開始,季浮沉還有些謹慎,不敢讓馬跑得太快,但他很快就不再恐懼了。因為他能感覺到,周岸的馬就跟在自己身後,無論自己跑得多快,對方都能輕而易舉地跟上。
就這樣,他縱馬狂奔了許久,這才在一個岔路口勒住了缰繩。
“我學會了。”季浮沉轉頭看向周岸。
陽光下,少年笑得燦然,眼底洋溢着不加掩飾的興奮。
他本就長得漂亮,縱情大笑時眉眼又多了幾分平日少有的生動,周岸見之便覺心中怦然一動,竟是看得怔住了。
“大當家,這次你追我,咱們看看誰先到那棵樹好不好?”
不等周岸回答,季浮沉便控馬搶先朝着那棵樹奔去。
周岸這才回過神來,一夾馬腹追着那一人一馬而去……
季浮沉剛學會騎馬很是興奮,一路上跑跑停停幾乎就沒下過馬。
周岸樂得縱着他,連他走錯了兩次路都沒說什麽。
兩人直到午後才到了周岸要去巡看的那處茶肆。
那地方在縣城往東約三十裏處,緊挨着一座驿站。
“這茶肆開在驿站旁邊,生意能好嗎?”季浮沉問。
“附近的官驿只供往來官員歇息,這茶肆是給過路的百姓準備的。”周岸道:“這地方看着偏僻,但每日往來的人很多,能收集到的信息自然也不會少。”
這附近只有這麽一處能供百姓落腳的地方,因此但凡過路的,幾乎都會在此地停留。兩人下了馬進了茶肆,季浮沉才發覺這裏不僅是茶肆,裏頭還擺了不少旁的吃食和小物件售賣。
“兩位客官裏邊請。”夥計忙上前招呼他們。
“來一壺茶,再來一盤茶點。”周岸道。
不多時夥計就端來了茶和點心,并趁着倒茶的功夫朝季浮沉道:“這位公子看着面生啊。”
“往後就面熟了,不必避諱他,有什麽就說吧。”周岸道。
季浮沉一怔,這才明白過來這茶肆的夥計是周岸的人,說不定連帶着這茶肆都是他的。
那夥計十分機靈,趁着倒茶這會兒功夫,将這些日子探聽的消息一并都告訴了周岸。不過看周岸的表情,這些信息應該沒有特別有價值的。
“大當家,這茶肆不會也是你的産業吧?”季浮沉問道。
“這倒不是,之前偶然幫過他們掌櫃的忙,後來就成了朋友。他們這裏來往的百姓和客商多,我便托他們幫忙收集一些情報。”
“有用嗎?”季浮沉問。
“有一些會有用,他剛才不是說會有一批官兵押運東西路過此地嗎?如果能打聽到官兵運送的是什麽,就可以考慮要不要劫一劫了。”
“那什麽東西能劫,什麽東西不能劫呢?”
“若是官府用于民生的東西,就不能劫,若是那些貪官污吏謀私的東西,就不用客氣了。”
季浮沉聞言眼睛一亮,“我知道了,生辰綱這樣的就可以劫,對不對?”
“生辰綱?”周岸一怔。
“就是……我從前看過的話本子,裏頭寫了一夥專愛打家劫舍的人。他們得知一個貪官要給京城的大貪官送生辰禮,便設法在中途将那生辰禮都劫走了。”
“差不多吧,這種不義之財不劫白不劫。”
“那這一次,咱們怎麽才能打聽到官兵運送的東西是什麽呢?”
周岸瞥了一眼門口的方向,道:“馬上。”
他話音一落,便有一人大步進了茶肆,這人身上穿着的似是官服,不過季浮沉認不出來對方具體的身份。
這人進門後在廳內一掃,見沒有旁人才徑直走到了周岸桌邊坐下。
“嘶……”他看了季浮沉一眼,開口道:“這小公子長得好俊。”
“這是驿館的驿卒。”周岸朝季浮沉解釋道。
“我在哨樓上安排了人,大當家和這漂亮小公子一來我就得到了消息,這不馬不停蹄地就來了。”那驿卒道。
周岸見他目光一直往季浮沉身上瞥,面色不由一沉。
驿卒這才收斂了一些,忙道:“七日後那批官兵會路過此地,押送的東西是要送到知州府,算是給新任知州大人上任的賀禮。具體有多少東西不知道,但押送的官兵會有八人,想來東西應該很貴重。”
“上任賀禮,還真是和生辰綱差不多。”周岸笑道。
“生辰綱?什麽生辰綱?”驿卒不解。
周岸一擺手,“還有嗎?”
“還有件事情我覺得大當家可能會感興趣,最近是不是邊城那邊又出了問題,咱們這地界又出現了一夥流寇。”驿卒道。
“流寇?”季浮沉問道。
“小公子看着不像是經過事的,多半不知道流寇吧?”驿卒朝季浮沉道:“如今朝廷腐敗官員昏庸,滿朝上下都不像個樣子,所以各地山匪橫行,就說咱們這地界也不大,光是山匪就得有好幾夥,除了咱們鳳鳴寨,還有黑虎寨,以及一幫沒名沒分的小寨子。可山匪再橫行,因為有個固定的所在,行事還是有所收斂的,不至于毫無顧忌。但流寇就不一樣了,這幫散匪有的甚至是邊城流竄來的逃兵,一幫子亡命之徒,行事毫無顧忌。”
“他們最近犯了事兒?”周岸問。
“哎。”這驿卒嘆了口氣,道:“幾裏地外的一家農戶,六口人,還有一條狗,沒留活口。”
季浮沉聞言一臉震驚。
“衙門裏什麽反應?”周岸問。
“衙門裏派人去看了,擡走了屍體,在附近搜了搜,還沒有下文。”驿卒道:“事情是昨天剛發生的,衙門裏辦案時我帶的路,可惜沒能近前仔細看看屍體。”
流寇滅了這一家六口,沒有蹤跡,也就意味着還有可能繼續犯案。
“我進城一趟吧。”周岸說。
“嗯。”驿卒似乎早就料到他會有這個打算,并不意外,“七日後……”
“你只管做好分內的事情,若事情有變讓人給寨子裏傳話,其他的事情我會安排。”
“是。”驿卒見他沒別的事情吩咐,這才起身告辭。
眼看已經過午,周岸讓季浮沉多吃了兩塊茶點,便帶着他離開茶肆進了城。
季浮沉原以為周岸這身份不好在城裏走動,沒想到對方竟是十分坦然,騎着馬走到城中最熱鬧的街上,連個鬥笠都不戴。
但他轉念一想,周岸平時打劫時氣勢那麽駭人,估計沒幾個人敢看他的臉。
再加上鳳鳴寨打劫的都是富戶,不涉及普通百姓,因此認識他的人就更少了。
更讓他驚訝的是,周岸帶着他直接穿街過巷,停下了縣衙隔壁的一處院子門口。
“馬栓在門口這柱子上就行。”周岸道。
季浮沉聞言上前将自己騎着的那匹馬也栓到了那根柱子上。
随後,周岸上前哐哐幾下叫開了門。
“去叫你家主人回來,就說有個姓季的公子找他。”
“呃……公子稍待。”家丁見他氣質不俗,不敢怠慢,匆匆出了門。
不過片刻,便有一個模樣周正二十七八歲的青年匆匆走了進來。
他看到季浮沉也有些意外,但很快掩住了自己的情緒,并朝周岸打了個招呼。
“說說一家六口滅門的事情。”周岸開門見山地道。
“昨日我親自帶人去看過,死者一家六口,夫妻兩人,一個年邁的老人,三個孩子,其中最小的那個剛學會走路。”青年眼底閃過一絲恻隐,“這夥流寇應該是剛去的第一天就殺了人,将人都堆在了柴房,沒想到如今天氣炎熱,沒過幾日屍體就臭得厲害。”
“幾個人?”周岸問。
“從他們在農戶家的生活軌跡判斷,應該是有四個人。”
“殺人用的什麽?”
“刀,一擊斃命,全是割喉。”
“還有別的線索嗎?”
“家裏找到了一些染血的布巾,他們四個人中,應該至少有一人受了傷。”
說不定幾日前他們就是為了找地方養傷,才會入侵了農戶家中。
季浮沉聞言忍不住開口道:“如果需要養傷,那離開農戶家之後,他們會不會再換個地方?”
“會。”周岸道:“所以最好盡快找到他們,不然……”
他甚至覺得,現在可能已經有第二家人要遇害了。
季浮沉聽了此事,不禁又想到了後山那根來路不明的繩子。
他想……所謂民不聊生、睡難安寝也不過如此,不管是百姓還是山匪,日子都不好過。
原來世道亂起來,真的是和每個人都息息相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