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次日一早, 周岸早早就去晨訓了。
雖說如今寨子裏事物繁多,但晨訓一事他們卻從未懈怠。
季浮沉前些日子也被要求跟着訓了一陣子,但後來因為榮寶起得晚總是睡不醒, 他去得也就少了。周岸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倒也沒非逼着他去受罪。
早飯過後,季浮沉拎着豆子正想帶着榮寶下山呢, 周岸就趕了回來。
“大當家真要去啊?”季浮沉問。
“我什麽時候哄過你?”周岸一把将榮寶抱起來,另一手接過了季浮沉手裏拎着的木桶。
三人下了山,徑直去了村裏。
這村裏有三四方石磨, 平日裏誰家要磨豆子了, 都是借着使,與主人家打個招呼就行。季浮沉對村子裏的情況已經頗為了解,帶着周岸便去了離村口最近的那方石磨,然後去敲響了主人家的門。
“小公子怎麽來了?”開門的是個女子,看着約莫二十五六歲的樣子,态度頗為親切。她看到周岸手裏拎着的木桶後,不等季浮沉開口便又道:“公子是要磨東西嗎?石磨我昨日剛洗過, 很幹淨,直接用便是。”
“多謝。”季浮沉朝她一揖,“我們磨點豆子做豆腐。”
“這個季節新豆子正好吃, 磨豆腐再适合不過了。”
這女子說罷引着季浮沉和周岸去了偏院。他們家這石磨并不在家中, 而是在隔壁的偏院裏。那偏院裏開了一小片菜地, 只有院牆沒有門,石磨就在小院的一角, 因此旁人用磨時很是方便, 不必去她家中打攪。
“公子會用這石磨嗎?”那女子問。
“會用。”季浮沉将桶裏的豆子倒到了帶來的木盆裏,朝那女子道:“能不能借點水?山上下來拎着沉, 就沒接水。”
“公子稍等,我去幫你盛。”女子說罷拎走了那只空了的木桶。
季浮沉跟在她身後,卻只停在了門口沒進去,“勞煩幫我盛半桶就行。”
“我看你豆子弄了不少,小半桶怕是不太夠。”不多時那女子出來道:“我給你盛了大半桶。”
“太多了我們也不好帶上山,回頭等我們磨完了,分半桶留給你們吧。”季浮沉說。
他說着正欲去拎水桶,卻被身後的周岸一把提走了。
“磨了豆漿是不好往山上帶,做成豆腐不就好帶了?”女子笑道:“公子若是不嫌棄,磨完了豆子用我家的鍋煮便是,我家裏正好有點豆腐用的鹵。豆腐點好了拿回去就方便多了。”
季浮沉忙道:“這太麻煩了。”
“這有什麽麻煩的?咱們鄉親這幾年得了不少鳳鳴寨的濟,我妹子去歲大病一場,多虧了寨子裏接濟給村醫的藥材,這才救了她的命。能給公子幫上一點小忙,我們求之不得呢。”
季浮沉聽她這麽說,便也沒再推辭。
“怎麽弄?”周岸和榮寶一大一小兩人立在石磨旁,懵懵的表情看起來如出一轍。
季浮沉将榮寶抱到一旁的石臺上坐下,朝周岸說:“把桶裏的水倒在木盆裏。”
周岸聞言拎起水桶,将裏頭的水都倒進了木盆裏。
幸好這木盆個頭大,堪堪将那大半桶水都裝下了。
“把木桶放在這裏接着,然後在這裏放上豆子……”季浮沉放好木桶後又拿勺子舀了幾粒豆子放進了磨眼中,朝周岸問道,“你推磨?”
周岸點了點頭,老老實實推起了磨。
季浮沉舀的那幾粒豆子中混合了半勺水,豆子和水一并進入磨眼,經過研磨很快就流出了白色的豆漿。豆漿順着磨盤周圍的食槽,慢慢流到出口處,經由槽嘴流進了下頭接着的木桶中。
“哇。”榮寶發出了由衷的贊嘆。
“榮寶,你要不要過來試試?”周岸問他。
榮寶聞言眼睛一亮,小心翼翼從石臺上出溜下來,湊到了周岸身邊。小家夥個子矮,根本夠不着推動磨盤的木杠,周岸見狀便一手抱着他讓他推木杠,另一手幫他使力推動磨盤。
“放……豆子。”榮寶奶聲奶氣地道。
自從上次開口說話之後,季浮沉和周岸經常引導他,如今他已經不愁開口了,只是每次說話都說不了太長,還經常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蹦。
“好,放豆子。”季浮沉忙舀了小半勺豆子放到了磨眼中。
榮寶賣力地推着磨盤,看到通過“自己的努力”磨出來的豆子,頓時興奮不已。
周岸樂得哄他高興,就那麽抱着他推了好一會兒,直到有村子裏的小孩湊過來,才将他放下。
“榮寶,要不要和小哥哥玩兒一會兒?”周岸問他。
榮寶退到季浮沉身邊,抱着季浮沉的腿,好奇地看着躲在門口的小男孩。
那男孩看着約莫七八歲,長得黑黑瘦瘦,笑起來的時候缺了一顆門牙,看着有點滑稽。
“你要進來嗎?”季浮沉朝他招手。
“你是小芬和二牛的先生嗎?”男孩問。
季浮沉一怔,笑道:“我确實教過他們識字。”
這段時間小芬他們經常随着娘親一起上山,季浮沉得空教他們認了不少字,還送了他們每人一套筆墨紙硯。小芬和二牛那倆孩子都很愛讀書,後來不知從哪兒弄來了一本《詩經》,央求季浮沉教他們,季浮沉便撿了些簡單的教他們讀。
“小芬也教過我識字。”男孩朝季浮沉道:“我會寫三十幾個字,還會背詩經,皎皎白駒,食我場苗。絷之維之,以永今朝。所謂伊人,于焉逍遙?”
季浮沉一笑,問他:“都是小芬教你的?”
“嗯,小芬說先生很厲害,什麽都會。”
“你很喜歡識字嗎?”
“喜歡的。”
男孩說着走到一旁,從地上撿起了一枚石子,就地寫起了字,“牛,芬,天,地,白,大,小,春,冬……”
榮寶在一旁好奇地看着他寫的字,指着一個大字念道:“大。”
“你這麽小怎麽也識字?”男孩驚訝道:“對,你是先生的兒子,肯定聰明,這麽小就認字了,真厲害。”
這男孩說起話來淳樸又真誠,令季浮沉頗為喜歡,他問:“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強子,可是我還不會寫我的名字,小芬和二牛也不會,說先生還沒教。”
周岸聞言接過來季浮沉手裏的勺子,那意思他可以一邊推磨一邊加豆子。
季浮沉朝他一笑,走到男孩身邊蹲下,撿起了旁邊的另一塊石子,在旁邊寫了個“強”字。
“這是強?”男孩問。
“嗯,堅強的強,強壯的強。”季浮沉道。
“我的名字有點厲害,這麽難寫。”男孩拿着石子在一旁比劃了半天,總算是歪歪扭扭地寫出來了。不過他怕自己記不住,便拿着石子反複練,直到練了幾十遍才罷手。
“先生,皎皎白駒怎麽寫?”強子又問。
季浮沉拿着石塊,在地上又将這四個字寫了出來,朝他解析道:“這個皎就是潔白明亮的意思,你看它左邊是一個你認識的字,白,右邊是一個交。這個駒字,一般是指小馬,左邊是一個馬字,右邊這個是句。”
周岸一邊推着磨,一邊将目光落在季浮沉的側臉上。對方這會兒溫柔又耐心,因為是和孩子說話,語氣都比平時柔和了幾分。從前周岸總覺得季浮沉身上有種說不出來的氣質,今日方才恍然,原來竟是書卷氣。
“皎皎白駒。”強子認真看着地上的字,“是漂亮的小白馬嗎?”
“差不多吧,你見過小馬嗎?”季浮沉問。
“我只見過驢,我們村子裏沒有馬。驢能幹活,還能拉磨。”強子道。
“噗。”季浮沉看了一眼正在推磨的周岸,忽然沒忍住笑出了聲。
周岸:……
榮寶聽懂了強子的話,看向周岸問道:“驢……是什麽?”
“驢是拉磨的……不是,驢是一種和馬長得很像的東西。”周岸皺了皺眉,看向季浮沉:“咱們不是帶他坐過驢車嗎?這小子是不是故意氣我呢?”
季浮沉被他這話一逗,笑容更甚。
周岸很少見他這麽笑,一時間看得都怔住了。
強子雖然好學,卻也知道适可而止的道理。他認真地複習了自己的名字,又将“皎皎白駒”這幾個字反複練了幾遍,這才起身跑了。跑出沒幾步,他才想起來沒朝季浮沉道謝,忙又回來朝對方深深鞠了一躬。
季浮沉很是欣慰,開口道:“沒想到村子裏愛學習的孩子還不少。”
“下回采買時,讓人買一些文房四寶回來送給他們。”周岸道:“讀書能明理,知事,也能長見識,等榮寶再大一些,也得教他讀書識字。”
“他現在都認識不少字了呢。”季浮沉說。
榮寶聞言走向季浮沉在地上寫的那幾個字,指了指那個“白”字道:“白。”
兩人見狀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榮寶不知他們笑什麽,但也跟着咯咯笑了起來。
有了周岸這個勞力,豆子磨得很快。
沒過多久,那盆豆子就磨完了。
先前那女子早已過來看過,見兩人終于将豆子磨完,便引着人去了自己家裏。季浮沉進門時還有些顧慮,開口問對方家中可還有什麽人?
女子聞言一笑,“公子放心,我将隔壁劉兄弟和嫂子都叫過來喝茶呢,家裏熱鬧得很。”
季浮沉自己倒是不在意這些,但他生怕自己和周岸兩個大男人去旁人家會有所不便,聽聞隔壁家的夫妻都在這裏,這才放心。
“快些把豆漿拎過來,我剛洗好鍋。”劉兄弟從廚房探出個頭道。
周岸聞言拎着豆漿進了廚房,被對方指揮着将豆漿都倒進了鍋裏。
“做豆腐的事情我熟,後頭的事情就交給我吧。你們就喝喝茶吃吃果子,千萬不要客氣。”那劉兄弟直接将周岸趕出了廚房。
“我們自己來就行,怎好麻煩這位大哥?”季浮沉忙道。
“跟他客氣什麽?”另一個女子從屋裏出來,手裏端了一盤糖果子,“強子回去說有個畫裏出來的秀才先生教他認了不少字,高興得不得了。先生教我兒子識字,他爹不過幫着先生做個豆腐,哪來的麻煩一說?”
兩人這才知道,那個叫強子的男孩竟是隔壁那家人的。
隔壁那劉家大嫂很熱情,招呼榮寶過來讓他吃糖果子。
榮寶看了季浮沉一眼,得到允許後,又朝大嫂一颔首道了謝,這才拿了一塊。
“秀才先生教出來的孩子就是不一樣,禮數真周全。”大嫂笑道。
“先前就聽張平說起過先生,說先生懂得可多了,不僅會種菜養雞,還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就連醫術都很了得。”這戶人家那女子道。
季浮沉聞言一怔,“你認識張平?”
“嗨呀,那個叫張平的兄弟和雲姝妹子都要成家了,公子還不知道吧?”
季浮沉和周岸對視了一眼,兩人這才反應過來,這女子竟然就是張平那個對象。
“雲姝妹子命苦,嫁過來不到半年男人就死了,連個娃都沒留下,婆婆也沒熬過那年,跟着兒子去了,留下了雲姝妹子和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子。這五六年來,她過得是真不易啊。”劉家嫂子嘆了口氣,又道:“幸好遇到了張平兄弟,我妹子将來總算能有個人疼了。”
“張平是個穩妥之人,定會珍惜這段緣分的。”季浮沉道。
“先前其實我也犯怵,怕瞎折騰一場又是空歡喜。但是後來聽說鳳鳴山規矩嚴,尤其是那個大當家厲害着呢,有他在咱們就是去了山上也不會被人欺負,這我才放了心。”雲姝道。
一旁的劉家嫂子聞言朝季浮沉問:“先生和大當家的熟嗎?”
“我……”季浮沉看了周岸一眼,笑道:“還行吧。”
“咱們都聽說這大當家為人慷慨,勇武非常,将鳳鳴寨治理得井井有條的,他這人是否真如咱們聽聞的這般?”劉家嫂子問道。
季浮沉原以為村子裏這些人大約都認識周岸,這才知道他們根本就對不上號。周岸平日裏不怎麽在村子裏走動,偶爾過來一趟也不會表明身份,所以見過他的人不少,可知道他是鳳鳴寨寨主的人其實并不多。
“大當家……”季浮沉當着周岸的面,一時也有些不知該說什麽。
周岸倒是很好奇,在一旁催促道:“說啊,大當家如何?”
季浮沉這能硬着頭皮道:“大當家年輕有為,長得劍眉星目,身形挺拔,為人也很……和藹可親,寨子裏的弟兄們都很喜歡他。”
“你也喜歡嗎?”周岸問。
“呵呵。”季浮沉尴尬一笑,“寨子裏哪有不喜歡他的?”
“那他可曾婚配了?”劉家嫂子又問。
“尚未。”季浮沉道:“大嫂可是有什麽合适的人選想……”
“不必,我們大當家的不急着婚配。”周岸忙道。
季浮沉瞥了他一眼,心道你明明很急,怎麽現在又這麽矜持了?
劉大嫂一笑,“大當家乃是一寨之主,咱們尋常人家豈敢高攀?倒是小公子,我看你又有學問長得又俊,可曾婚配?雲姝妹子家那個小姑子,長得水靈着呢,今年正好十六,我看她和公子蠻般配的。”
“他更不行了。”周岸指了指榮寶:“他……孩子都這麽大了。”
“大兄弟你可真招笑,小公子這才多大年紀,哪可能有這麽大的孩子?這小娃娃是你兒子吧?”
周岸:……
“我的确不成。”季浮沉道:“大嫂有所不知,我剛成婚就守了鳏,這怎麽也得守上個三年五載的,不好耽誤人家姑娘等我那麽久。”
周岸一聽這話心都涼了半截。
三年五載,那得等到什麽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