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夢起-
第30章 -夢起-
李嬈沒什麽人生目标,只希望姑姑能夠少唠叨一點。
本以為回鎮上當個小護士就能過上安逸舒坦的躺平生活,結果平均每天要遭到三次以上姑姑的奪命連環催婚。
可她今年才二十二歲!
“二十二怎麽了?女的二十歲就能領證了,你已經浪費了兩年時間,再拖下去一眨眼就三十了!你可不能學那個許茕茕,全鎮女人的反面教材,活生生把自己熬成了大齡剩女,現在根本沒人要她了,肯定天天躲家裏哭!”李嬸怒其不争。
“姑姑,大齡剩女這個詞早就過時了。”李嬈嘆氣。
李嬸可不管什麽過時不過時,甚至要拉李嬈去跟比她大了整整十歲的男人相親。
“雖然沐煦他爸名聲不太好,但勝在他家有錢啊,反正他爸已經死在牢裏了,就當以前的事不存在,不要因此嫌棄人家嘛,那麽大的雜貨鋪都是沐煦一個人的,只要跟他結了婚,能在鎮上安安逸逸過上兩輩子!”李嬸循循善誘。
李嬈頭疼:“我沒有嫌棄人家。”
“好!你不介意他爸的事就好!我馬上就去跟小沐商量!”李嬸立刻沖出家門。
李嬈:?
所幸沐煦并沒有相親的打算,李嬈才逃過一劫。
結果春節期間李嬸還是不死心地塞給李嬈一大盆剛煮好的餃子,強行讓她送去沐煦家。
李嬈張口要拒絕,李嬸卻已經唠叨起來:“人家小沐身邊沒爹沒媽的,孤孤零零一個人過年多可憐啊,作為鄰居送點餃子過去有何不可?快點去!”
李嬈只好妥協。
反正活了二十二年,她一直在妥協。
李嬈端着餃子來到沐煦家,發現他家大門沒鎖,只拍了一下便開了條縫,她站在門口喚了幾聲,沒人理。如果就這麽回去,肯定免不了又被姑姑一頓訓,于是她硬着頭皮推開了那扇門,想先把餃子放下再說,一邊叫着沐煦的名字,一邊走進了屋裏。
天花板上的白熾燈大亮着。
而地板上,正躺着一個被鮮血浸染的人。
李嬈一眼認出,那是她的小學同學,紀寒燈。
渴望過上安逸生活的小李護士,丢下手裏的餃子,發出了震耳欲聾、驚動全鎮的尖叫。
叫完之後,她立刻撲上去,拿出了這輩子最迅猛的專業手法,果斷給紀寒燈的傷口止血。
事後,醫院同事無不感嘆:“真是多虧了小李,要不是她及時出現,快速處理,病人必死無疑。”
李嬈心底油然而生一股使命感,在急救室門口守了一晚上,看見許茕茕披頭散發地奔了過來,差點栽倒在她腳邊。李嬈扶穩許茕茕,注意到對方額頭有傷,連忙要帶她去處理傷口。
“不用了,我不疼的,”許茕茕整個人都木木的,“我要在這裏等紀寒燈出來。”
“茕茕姐,你放心,紀寒燈已經脫離生命危險了,現在正在裏面縫針。”李嬈耐心勸着,“總不能讓他一出來就看到你滲血腫起的額頭,對不對?”
李嬈跟許茕茕并不熟,但多多少少聽說過她父母的事,對她一直懷有同情。身處雪粒鎮這種對女人尤為嚴苛的環境,許茕茕卻敢于到了二十八歲還不結婚,對鎮上人的議論毫無畏懼,甚至還動手薅過李嬸的頭發,李嬈對她的同情中又帶了一點敬佩。
天知道她有多想薅自家姑姑的頭發。
幫許茕茕處理好傷口後,來了幾個警察問話,李嬈如實作答,又接着,一具蓋着白布的屍體被送來了醫院,連搶救的步驟都略去了,直接推進了醫院太平間。
那具屍體,是沐煦。
聽說,他捅傷了紀寒燈,又企圖殺害許茕茕,失手之後選擇畏罪自殺。還聽說,連十四年前那具無名女屍,也是他殺的。
親朋好友紛紛給李嬈發來消息,慰問的同時也在探聽八卦,鎮上發生了這麽轟動的大事件,大家在飯桌上又會多了很長時間的談資。
有人差點死去,有人散盡靈魂,有人付出生命,而這些慘痛的,悲傷的,凄涼的,對事不關己的外人而言,就只不過是,一場八卦。
李嬈一一應付着手機裏的人,餘光看向坐在急救室門口的八卦當事人。
剛才,許茕茕一眼都沒有去看白布下的沐煦。她額頭包着紗布,直勾勾地盯着急救室大門上的指示燈,一動也不動。
紀寒燈昏迷了兩天才醒過來。
那是許茕茕人生中最漫長的兩天,她守在病床前,不斷地對着神明祈禱:只要紀寒燈平安醒來,她會抛下一切約束,義無反顧地跟他一起去省城,去開始新生活,再也不會推開他,拒絕他。
紀寒燈睜開眼的時候,李嬈正在勸許茕茕喝點米粥,這兩天她不吃不喝也不睡覺,看上去比病床上的患者還要憔悴易碎,讓李嬈很是擔心,經常在工作間隙過來看看她。
“姐。”
剛舀起一勺米粥,許茕茕便聽見了那道沙啞的聲音。
她轉過頭,愣怔間,與病床上的紀寒燈四目相對,如同隔了整整兩個世紀般,遙遠,夢幻,不真實。
就好像,她之所以誕生于這個世界,就是為了此時此刻與他對視的這一眼。
勺子從指間墜落,許茕茕想撲上去抱住他,又擔心碰到他的傷口,只能用力攥緊他的手,垂下頭,眼淚滴落到他手背上。
紀寒燈注視着她額頭上的紗布,用幹澀的嗓子努力發出聲音:“很疼吧?”
“沒事了。”許茕茕搖頭,顫聲說,“沒事了。”
不知是在寬慰紀寒燈,還是在寬慰她自己。
李嬈叫來醫生,做了詳細檢查後,确認紀寒燈是真的沒事了,接下來的日子只需要好好休養,等待康複。
“看來老天還是眷顧你弟的。”
餘馥抽空來醫院看望了一次紀寒燈,帶了大包小包的慰問品,塞滿了病房儲物櫃。
“不,”許茕茕說,“老天眷顧的是我。”
在讓她經歷過世間各種苦難後,老天決定放她一馬,沒有将紀寒燈從她身邊奪走,沒有讓她從此陷入永世孤獨。
餘馥笑道:“那我再眷顧你一下好了,你們不是打算搬去省城嗎?我舅舅在省城開的公司正好缺個財務,我已經打過招呼了,到時候你直接去他那兒報到就行。”
許茕茕一愣,猛地抱住餘馥,默默哽咽。
“別急着感動。我舅舅可不是好糊弄的,到時候會嚴格考核你的能力,究竟能不能留下來,還得看你自己的表現。”餘馥語氣随意。
“好,我一定竭盡全力!”
許茕茕抱緊餘馥,心想,真正的神明,或許是身邊這些給予她幫助的人才對。
比如餘馥,比如李嬈。
送走餘馥後,許茕茕撞上紀寒燈迷惘的眼神,才想起自己好像還沒通知這個當事人,她打算和他一起去省城了。
她坐在病床邊,對紀寒燈道:“去了省城以後,你第一個要教我的就是坐地鐵,只有先把通行搞定了,才能更快适應一個新城市。”
紀寒燈臉上的迷惘漸漸化為熱切和欣喜,他微微擡起手,立刻被許茕茕握住,他們十指相扣,久久沒有散開。
最近,李嬸每天一起床就要念叨——
“想不通,實在想不通。”
“平時那麽老實的孩子,怎麽會殺人呢?”
“幸好小嬈沒跟他在一起,幸好,幸好。”
像魔怔了。
又過了一陣子,李嬸似乎想通了,神采奕奕地對李嬈道:“仔細想想,其實紀寒燈那小子也挺好的,窮是窮了點,可人家考上了重點大學,還在省城找到了工作,前途一片大好,跟你又是小學同學,天時地利人和,我當初怎麽會老糊塗去撮合你和沐煦?明明你和小紀才是絕配!”
李嬈:“……”
李嬸越說越來勁:“而且你還是他的救命恩人,這可是天大的緣分!他一感動還不以身相許?你們簡直命中注定要在一起!這戀愛啊,就應該跟同齡人談才對!哦對了,小紀那個傷不會落下什麽後遺症吧?”
李嬈:“……不會。”
李嬸第二天就拎着果籃去了紀寒燈病房,李嬈怎麽攔都攔不住。
許茕茕從食堂打完飯回來,剛走到門口便聽見病房裏傳來李嬸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慰問。
“小紀啊,有什麽需要盡管跟小嬈講,她可關心你了,天天回家都在聊你!我們家小嬈從小就善良,熱心,廚藝還好,你有什麽想吃的随便提,讓她回家給你做!”
李嬈:“……”
她明明只會煮方便面。
“謝謝李嬸,不用麻煩李嬈了,有我姐在足夠了。”
紀寒燈格外禮貌,完全不像砸碎過李嬸家玻璃。
李嬸道:“你姐是你姐,小嬈是小嬈,不能相提并論嘛,我們小嬈可是救了你命的大恩人。”
李嬈跺腳:“姑姑!“
紀寒燈認真道:“是的,李嬈,謝謝你,如果以後你遇到了什麽困難,請務必要告訴我,我會竭盡所能地幫助你,報答你。”
李嬈臉有點紅:“不用不用,哪有那麽誇張,護士救人天經地義,不需要任何報答,別聽我姑瞎說。”
李嬸嗔怪:“怎麽能叫瞎說呢?我這侄女什麽都好,就是臉皮太薄,容易害臊。”
紀寒燈低低笑着,李嬈又是跺腳。
許茕茕在門外站了很久,始終沒有進去。
李嬸顯然有意撮合紀寒燈和李嬈,而李嬈确實是一個非常優秀善良的姑娘,許茕茕心想,自己最好還是不要進去打斷他們。
之後幾日,每當李嬈過來的時候,許茕茕都會悄無聲息地出門,或是躲進衛生間,默默為他們倆制造單獨相處的機會。
許茕茕心裏很亂,在死亡面前,她可以不顧一切地承認自己愛着紀寒燈,可一旦沒了死亡威脅,她頓時又重新被顧慮和壓力環繞。每次面對漂亮、熱情、穿着護士服的李嬈,許茕茕都會不由自主心生退縮,不是自卑,也不是嫉妒,而是站在一個姐姐的角度,她理所當然地認為,弟弟還是跟李嬈這種女孩子在一起比較合适。
他們一樣年輕,一樣青澀,一樣美好,許茕茕甚至可以想象出,假如紀寒燈真的能和李嬈在一起,兩個人的關系一定會非常健康、融洽、陽光。至少不會像她和紀寒燈一樣,充滿壓抑和顧忌。
何況,說不定紀寒燈真的會在走了一趟鬼門關後愛上救命恩人,言情小說的通用套路,用在他和李嬈身上再合适不過。當然,前提是人家李嬈也看得上紀寒燈。她只不過是多給他一個選擇的機會而已,一個有可能擺脫執念的機會。她答應跟他一起去省城,不代表也答應了其他事,一切還有回旋的餘地。
許茕茕越琢磨越覺得自己這個想法有理有據。
人總是如此,好了傷疤忘了疼。
李嬈又一次過來換藥,許茕茕立刻起身要走,手腕卻冷不丁被紀寒燈攥住。
“姐,我渴了。”紀寒燈拇指摩挲着她的掌心。
許茕茕忙倒了杯水送到他嘴邊,慢慢喂給他。
紀寒燈小口喝着水,眼睛直勾勾盯着許茕茕,目光幽深,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
一旁的李嬈莫名感到氣氛怪怪的。
以紀寒燈現在的身體情況,自己坐起來喝水吃飯是完全沒問題的,可他卻每次都要讓許茕茕親自一口一口喂給他,像是小孩子在故意撒嬌,故意纏着姐姐不放。
可他都二十二歲了啊。
李嬈不禁反思自己想太多了。
換完藥出來,李嬈發現自己忘了帶走空藥瓶,連忙折回病房,透過門上的玻璃,看見紀寒燈坐在床上,一把将許茕茕拉向他。
許茕茕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呼,伏在紀寒燈身上一動也不敢動,生怕壓到他腹部的傷口。
“幹什麽?”許茕茕急道。
“你讨厭我了嗎?”紀寒燈聲音悶悶的。
“我為什麽要讨厭你?”許茕茕覺得莫名其妙。
“因為,我非但沒能保護好你,還差點葬送自己的命,讓你獨自一人處于險境,害你孤立無援。我的存在,似乎一無是處,毫無意義。”他肩膀輕顫,眼角泛起隐忍了多日的淚光。
許茕茕失笑:“沒錯,你确實應該好好反省一下,為什麽會一時疏忽讓自己被捅了那麽多刀,下次絕對不可以再讓這種事發生,一定要保護好自己。至于我,你瞧,我把自己保護得很好,憑一己之力劫後餘生,這是一件多麽值得驕傲和開心的事,你為什麽要因此而自責?縱然我們再親密,可生命是自己的,不該由旁人來負責。”
曾經那個因為父母的死亡而自責、內疚、深陷絕望的許茕茕,終于下定決心從泥潭裏爬了出來,然後伸出手,拽住了同樣陷在裏面的紀寒燈。
“以及,最重要的一點,”她擰起眉,表情變得嚴肅,“你還活着,還能沖我笑,對我哭,跟我說話,于我而言,就是最大的意義。紀寒燈,你比你想象中更重要,你必須好好活着,陪着我。”
真是感人肺腑的姐弟情。李嬈聽得眼眶濕潤起來,想起自家那個頑劣的親弟,她只想一腳踹過去。
李嬈擦了擦眼角,剛要推門進去,便聽見紀寒燈啞着嗓子說:“我想抱抱你。”
“你現在不能亂動。”
所以,讓她來抱他吧。
許茕茕伸出手,輕輕環住他的肩。
紀寒燈湊向她的脖頸,唇瓣若有似無地蹭過來,呼吸烙印着她的肌膚,他貪戀地嗅着她的氣味,聲音愈發低啞:“姐,我這樣算犯規嗎?”
這一刻,許茕茕終于明白,自己這些日子做的掙紮全是徒勞。
她想給紀寒燈一個擺脫執念的機會,而紀寒燈,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增強對她的執念。
他在用炙熱的呼吸提醒她,無論死多少次,他依然瘋狂地,偏執地,無時無刻不在渴望她。
紀寒燈愛着許茕茕,這件事連死亡也無法改變。
門玻璃後的李嬈呆立原地,驚愕地瞪大雙眼,立刻掏出手機想要分享最新八卦,打了幾行字後,又頓了頓,默默删除。
不信謠,不傳謠。
說不定只是誤會。
說不定人家姐弟只是單純關系好。
弟弟蹭一蹭姐姐的脖子,嚴格意義上也不算道德淪喪。
李嬈敲了下門,故作鎮定地進去拿空藥瓶,發現許茕茕已經火速從紀寒燈身上彈開,從耳朵到脖頸都紅透了,眼神飄忽根本不敢與她直視。
完了。李嬈心中哀嘆。
這麽心虛的反應,一看就不正常。
至于紀寒燈,上一秒剛沖李嬈溫和禮貌地微笑,下一秒将視線轉向許茕茕後,眼底便迅速溢滿了深切的、濃烈的、毫不掩飾的依戀。
李嬈猛然想起,似乎,在很久很久之前,在他們還是同班同學時,他就已經在用這樣的眼神望向許茕茕了。
蒼天老爺啊。
李嬈欲哭無淚。
姑姑給她介紹的男人,還真是,沒一個正常的。
之後,伍炀和沈淵也在百忙之中趕來了醫院看望紀寒燈。
伍炀哽咽:“快點好起來,老子還等着拉你一起參加聯誼呢。”
沈淵也一臉愁容:“你要是不嫌棄,我可以把我妹介紹給你。”
紀寒燈:“……”
兩位室友走後,紀寒燈攥住許茕茕一根手指,急急解釋:“他們只是在開玩笑,你一個字都不要信。我只在大一那年參加了一次聯誼,那之後再也沒去過,更不會和其他人相親,以後永遠都不會。”
似乎生怕她誤會了他。
許茕茕笑笑:“知道了。”
紀寒燈嗓音低柔:“姐,我只愛……”
話沒說完,便被許茕茕抄起蘋果塞住了嘴。
“這個可甜了,你嘗嘗!”她語氣誇張得仿佛是這輩子第一次吃蘋果。
“嗯,很甜。”紀寒燈咀嚼着嘴裏的蘋果,垂眸。
紀寒燈出院那天,李嬈心情複雜地看着他黏在許茕茕身上,一副柔弱無骨的模樣。他的傷口明明已經愈合了,走路的時候居然還要靠許茕茕攙扶,長臂環住她的肩,就差當街把他姐攥進懷裏了。
這小子,可這真能裝。
一想到全鎮只有她一個人知道許茕茕和紀寒燈的暧昧關系,李嬈莫名有種偷偷摸摸的興奮感。
當李嬸又一次念叨着要撮合她和紀寒燈後,李嬈一時沒忍住,大笑出聲。
李嬸:?
回到家,許茕茕來不及休息,又忙起了搬家的事。紀寒燈休了一個月的病假,公司一直為他保留着職位,學校那邊也還有些事要處理,他們需要盡早出發去省城。
紀寒燈也跟着收拾,被許茕茕阻止:“你不可以幹重活!”
“我已經完全康複了。”紀寒燈擡起桌子,試圖證明自己。
“總之不行!”許茕茕一把薅過他的衣領,将他按坐在椅子上。
紀寒燈不禁後悔先前一直在裝柔弱了。只能趁許茕茕不注意偷偷收拾。
離開雪粒鎮的前一晚,許茕茕最後一次睡在老屋的床上,腦中反複回憶着這二十八年的點點滴滴,想起父母,想起沐煦,想起橋花。
一閉上眼,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晚。
躺在老槐樹下,血一滴一滴滲入雪地裏。
于是,毫不意外地失眠了。
中間的布衣櫃被收了起來,她一轉頭便能看見另一張床上的紀寒燈。靜谧的最後一夜,幾乎已經搬空了的屋子裏,他們躺在各自的床上,隔空對望。
四周太空了。
空得讓人發慌。
“紀寒燈。”許茕茕輕喚。
“嗯?”紀寒燈低低應着。
“過來。”許茕茕攥緊被角。
紀寒燈喉結滾動了一下,壓抑住心口驟然升起的巨大欣喜,不急不緩地下床走向她,問:“怎麽了?”
許茕茕臉頰滾燙,緊張又羞恥,但還是硬着頭皮說出了口:“睡在我旁邊吧。”
“好。”紀寒燈聲音很輕。
他掀開許茕茕的被子,躺進去。
溫熱的氣息撲面而來,從許茕茕的肩頭緩慢爬至全身,她往裏面挪了挪,給他騰出多一點空間。紀寒燈側頭凝視着她,控制好呼吸的頻率,啞聲問:“姐,我可以碰你了嗎?”
哪一種“碰”?
許茕茕心髒狂跳不止,分不清是因為緊張還是膽怯,渾身都在微微發着顫。
無論哪一種,都是大逆不道的。
許江和趙靜文在天之靈會想打斷她的腿嗎?
紀晖和金曉慧會痛斥她帶壞他們的兒子嗎?
鎮上人會在背後議論她連弟弟也要勾引嗎?
無數個顧慮、疑問在她腦中盤踞,最終彙集成同一個問題——許茕茕,你想跟紀寒燈在一起嗎?
不管旁人如何指責和奚落,只遵循自己的心,只問自己:你想和他在一起嗎?
“想。”許茕茕低喃。
“什麽?”紀寒燈靠近她。
“我想和你在一起。”許茕茕說。
紀寒燈呆住,漆黑的瞳仁驟然放大。
許茕茕累了。
她懶得再糾結猶豫了。
一想到那個滲血的夜晚,一切顧慮皆成空。
老天,讓我任性一下吧。許茕茕默默祈求。
不。
就算老天爺不同意,她也任性定了。
紀寒燈呆愣着,看見自己朝思暮想的姐姐正緩緩貼過來,仰起臉,柔軟的唇瓣劃過他的下巴,停靠在他嘴角。
勇敢的,主動的,孤注一擲的。
如神女般眷顧他的,心愛的姐姐。
紀寒燈攥她入懷,緊密得像是要融化為一體。
舌尖探入,将那個淺淺的輕吻加深,攪亂,燒開。
紀寒燈翻身壓向許茕茕,竭力抑制着手上的力道,提醒自己不要一時亢奮弄疼了她。
黑暗中的一切觸感都變得異常清晰,滾燙的指尖在許茕茕的腰間撫揉,一點一點探進她的衣擺,在她身上燃起一大片燎原。
“許茕茕,我愛你。”紀寒燈在她耳邊低語,重複着早已在心底生根發芽的那句話,“只愛你。”
他叫她許茕茕。
她本該擺出姐姐的威嚴好好訓斥他的,可她卻張口迎接着他舌頭的侵入,任由津液從嘴角滲出,再被他細細舔盡,吞咽。
任由他溫熱的掌心,輕輕地,小心翼翼地,撫上她的胸乳。
像在觸摸珍寶。
空氣中似乎彌漫了酒精和麻醉劑。
危險,迷離,爛軟。
頭頂忽然閃過牆上的全家福。
想到此刻正在溫柔愛撫自己的男人,是她看着從小長到大的弟弟,許茕茕下意識一抖,神智逐漸清醒。
紀寒燈立刻停下動作,緊張地問:“疼嗎?”
這還啥也沒幹呢,疼什麽疼。
許茕茕忍不住笑,搖搖頭:“……癢。”
紀寒燈伏在她頸窩,也跟着低低笑起來。
許茕茕輕咳:“明天還要搬家,我們早點睡吧。”
紀寒燈頓時笑不出來了。
他箍緊許身下的人,萬般委屈:“才只親了一小會兒而已。”
許茕茕無奈:“聽話,你的身體需要休息。”
“我真的痊愈了,渾身上下每個地方都非常健康。”男人低磁的嗓音似帶着蠱惑,放在她腰間的手緩緩下滑,“不信你試一下,好不好?”
許茕茕慶幸屋裏沒開燈,不然一定會被這小子瞧見自己羞得面紅耳赤的模樣。
沒出息。她暗罵自己。
許茕茕推開紀寒燈,裹緊衣服,轉身背對着他,悶聲道:“試你個頭。”
懷中忽地一空,紀寒燈的胸口瞬間湧起細密的恐慌,哪怕她只是輕輕推開了一下他,也讓他如墜冰窟,惶惶不安。他從背後抱住許茕茕,壓下體內翻滾的欲望,啞聲道歉:“姐,我錯了,我會聽話的。”
其實許茕茕也沒怪他。
她只是暫時還沒做好心理準備。
答應與紀寒燈在一起,只是邁出去的第一步。往後還有很多很多步需要她去适應。
戀人之間要做的事,紀寒燈一件都不會放過,必定會拉着她一一實踐,她沒法逃避。
許茕茕慚愧又罪惡。
她做出妥協:“那就再親十分鐘。”
頓了頓,又補充:“不可以幹別的。”
等一下,十分鐘是不是有點太久了?
紀寒燈沒有給她改口的機會,炙熱的呼吸迅速侵襲而來,撬開她的唇齒。
似是生怕許茕茕反悔,紀寒燈壓緊了她,吻得貪婪,迫切,又笨拙,舌頭毫無技巧地在她口腔裏沖撞,反複舔弄每一個角落,又接着吮上她的脖頸,鎖骨,再往下便有衣物遮擋,紀寒燈下意識去解她的睡衣紐扣,卻被許茕茕伸手阻擋,她暫時還接受不了在他面前袒胸露乳,緊張得手指頭都在發麻。
紀寒燈看出了許茕茕的羞恥心,立刻将手從她紐扣上拿開,收起剛才的急切,放慢他的動作,耐心地隔着衣服親吻起了她的胸脯,溫熱柔軟的觸感透過單薄的布料滲入她的胸口,細細吸吮着,舔舐着,弄濕了她的衣衫。許茕茕直到這時還在假裝鎮定,不斷提醒自己,她是姐姐,她不能露怯。胸前不斷傳來的濕濡卻讓她禁不住攥緊拳頭,将指甲戳進掌心。
衣擺在糾纏中掀起,紀寒燈的唇移向許茕茕的小腹,牙齒輕輕柔柔地磨着她的膚肉,癢得許茕茕渾身發麻,想出言呵斥,又擔心一張口就會忍不住發出暧昧的呻吟,那她可能會丢臉到咬斷舌頭。
直到炙熱的呼吸貼到她的大腿根部,許茕茕才一個激靈,猛然反應過來,一把薅住他的頭發,瞪過去:“紀寒燈!”
自小在鎮上長大、戀愛經驗為零的姐姐,哪裏接受得了被弟弟吮吻那麽私密的地方。
調皮的小狗被主人揪了回來,不安分的舌頭乖乖回到了她的口中。
“姐……摸摸我。”
青年低吟着,用沾滿情欲的沙啞嗓音一聲又一聲喚着姐姐,滾燙發硬的性器緊緊抵在她腰間,依着本能小幅度地蹭弄,隔着衣物灼燒她的肌膚,令她又陌生,又心驚肉跳。許茕茕漲紅了臉,想躲,身子卻被紀寒燈緊緊壓着,想打他,又擔心會碰到他剛愈合沒多久的傷口。
她緊張又煎熬,還有着頭一次與異性這般親密的羞怯,何況這個異性還是自己的弟弟,她根本無法鎮定,一會兒驚慌如小鹿,一會兒又惱怒想罵人。直到無意間擡眼,撞見紀寒燈眸底濃郁熾烈的愛意,許茕茕才微微一怔,心與身子同時軟下來。
他的愛,比他的欲望更加令她臉紅心跳,難以拒絕。
許茕茕這時才明白,紀寒燈之前那些大逆不道的越界舉動,原來已是他竭力克制收斂過的了。無論他過去怎麽纏着她、黏着她,都沒有将生理反應暴露給她。此刻這個用掌心撫遍她的身體、連指尖都泛着欲的男人,才是紀寒燈徹底卸下僞裝的樣子。
還是以前的燈燈比較乖。她嘆氣,有樣學樣地将手伸進他的衣服裏,一邊咽着口水,一邊細細撫摸他的脊背,指腹輕柔地劃過每一寸皮膚,感受着他的肌肉,他的骨頭,他的溫度,一點一點地,讓他的身子在她的掌心下越來越燙,燒得她也跟着發起了燙。
紀寒燈的呼吸落在許茕茕的眼尾,悄然觀察着她的表情變化,發現她眼底并沒有露出任何不悅和厭惡,他将自己最卑劣最赤裸的欲望全部展示給了她,而她一點都沒有嫌棄他。
姐姐沒有嫌棄他。
心髒狂跳不止。
身體因興奮而發緊,發脹,發疼。
他想讓她摸的并不是脊背。
想被她握住。
想被她包裹。
但他不能在第一晚就這麽心急。
他不能吓退姐姐。
紀寒燈箍緊許茕茕,箍得用力而又癡迷,一想到她差點就死在沐煦手上,心口便會升起難耐的後怕和驚慌,恐懼無時無刻不在啃噬他的心髒,如夢魇般夜夜撕扯他的神經,無比渴望化為血水融入她的身體,用他的生命去滋養她,灌溉她,守護她,與她分分秒秒都不再分離。
許茕茕感受到了他的惶恐,主動吻向他的額頭,他的眼睛,他的唇角,每一個吻都溫柔得像要化出水,輕輕淺淺地灑落下來,緩緩撫平了紀寒燈那顆混亂不安的心。
身體每一處都黏糊糊的。
肌膚,頭發,衣物,許茕茕身上幾乎浸透了專屬于紀寒燈的痕跡。
兩人明明一件衣服都沒脫,她卻覺得他們比赤身相對還要親密黏膩。
“姐,這裏被我弄濕了。”紀寒燈摸着許茕茕胸前的濕濡,在她耳邊啞聲哄道,“會着涼的,換下來好嗎?”
“……”
許茕茕感覺這場景似曾相識,果斷拒絕:“不用。”
這小兔崽子肯定居心不良。她确信。
紀寒燈沒有勉強,只是不敢再亂親她胸口,擔心會把她睡衣弄得更濕,他的手又一次探進許茕茕衣擺,掌心覆在她乳上,擋住她胸前濕了的衣服。
許茕茕并不知道,此小兔崽子真的只是單純擔心姐姐着涼。
紀寒燈讓他的舌頭專心待在許茕茕嘴裏,時而溫溫柔柔地攪着,時而動用牙齒輕咬幾下她的唇,偶爾得到她的回應,便會開心得忘了控制力道,忍不住重重吮吸她的舌頭。
一個十分鐘。
兩個十分鐘。
很多很多個十分鐘。
他的舌像是要融化在她的口腔。
無止,無盡。
起初,許茕茕擔心紀寒燈失控,時刻緊繃着身子,後來被折騰得一丁點兒力氣都沒了,便沉沉睡了過去。
這段時間在醫院陪床損耗了她不少精力。
紀寒燈怕吵醒她,沒有再繼續。他壓下眷戀與不舍,把手從她衣服裏拿出來,整理好她淩亂的衣擺,然後動作輕柔地将許茕茕抱在懷裏,吻了吻她額頭上還沒消下去的疤,滿眼餍足,毫無倦意。
他想要的,不只如此。
可沒關系,她已經接受他了。
太貪心的話,會惹她不高興。
反正他們未來還有很長,很長的時間。
我們慢慢來,姐姐。
第二天早上,許茕茕率先醒來,明明滴酒未沾,卻有種宿醉斷片的迷惘感。
等她慢慢回憶起昨夜的荒淫場景,唯一的念頭,是想把頭蒙在被子裏尖叫。
昏了頭了。
真是昏了頭了。
淺淺接個吻也就罷了,她怎麽會默許他幹了那麽多有的沒的?原則呢?底線呢?姐姐的威嚴呢?
下次一定要好好管教他。一定!
紀寒燈環着許茕茕的腰,臉深埋在她胸口,睫毛低垂着陷入沉睡,呼吸又淺又熱地灑在她胸前。
許茕茕打量着他乖巧安靜的睡顏,蒼白嬌弱的少年模樣仿佛與當年沒有絲毫區別,她心中的懊惱一點一點散去,只剩下無盡柔軟。
即便他們已經正式在一起,已經幹過男女間最親密的事,可他是她的弟弟,她是他的姐姐,這一點永遠不會改變。
他不過是愛上了自己的姐姐,而她不過是喜歡上了自己的弟弟。
從小到大,他們一直以家人的身份愛着對方,今後,這份愛會比之前更加熾烈牢固,僅此而已。
正這麽自我說服着,她忽然覺察到小腹正被某個滾燙的硬物頂着,頓時條件反射一巴掌扇向懷中人的臉。
“紀寒燈!你有完沒完!”
這小子該不會從昨晚一直硬到現在吧?
好不容易醞釀起來的溫馨氛圍全被他毀了。許茕茕咬牙切齒。
紀寒燈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怔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
“姐,這是晨勃。”他眼底泛起委屈,怯聲解釋,“我控制不了的。”
許茕茕:“……”
怪不得以前他們每次一起睡的時候,早上他都會先一步起床,沖涼。
男孩子啊,真是麻煩。
于是,剛發完脾氣的姐姐,又賠着笑湊上去揉起了弟弟被扇紅的臉。
“對不起哦。”她心疼道。
“打弟弟不用道歉。”他笑。
紀寒燈享受地被許茕茕揉着臉,順手勾過她的腰,纏上去。
……
今天晴空萬裏,正是适合搬家的好日子。
牆上的全家福被小心摘下,鄭重地放入行李箱裏。
過年時貼的春聯沾上了些許塵土,許茕茕伸手細細擦去,清理幹淨後,輕輕關門,上鎖。
一只老鼠從天花板上的破洞裏探出腦袋,小小的眼睛掃了一圈空空的屋子,又飛快爬走。
将二十八年的記憶盡數裝上貨車,路過巷子,路過小樹林,路過集市,路過學校。
透過車窗,許茕茕看向雜貨鋪的位置,那裏已經重新裝修過了,被沐煦母親托人匆匆賣了出去,新老板将其改造成了一間小型超市,僅一個多月的時間,便煥然一新,變得更現代,更便捷。
從此,鎮上再也沒有沐家雜貨鋪。
剛從超市出來的李嬈朝他們招手道別,許茕茕扭過頭沖她笑,用口型說再見。
昨天李嬈突然收到了紀寒燈的一筆轉賬,她義正詞嚴地怒斥:“你什麽意思?我救你可不是圖錢!說多少遍了?護士救人天經地義!”
紀寒燈:“你姑姑家的玻璃是我砸的,抱歉。”
李嬈:“……”
咳,還挺會耍陰招。
于是,李嬈收下那筆錢,今天特意帶着李嬸來逛新超市,瘋狂消費了一把。
“真好啊,他們去追尋自己想要的生活了。”李嬈望着遠去的貨車,感嘆。
“怎麽?你也想去省城?”一旁的李嬸冷哼,“那之前怎麽不加把勁?要是你成功跟紀寒燈談上了,說不定現在就能跟他們一起去了!”
“我才不做電燈泡呢。”李嬈意味深長。
“啥?”李嬸沒反應過來,“反正你絕對不能跟許茕茕一樣快三十歲了還不嫁人!”
“我決定了,”李嬈鄭重道,“一定要在三十歲前升上護士長!”
李嬸:?
一直以來,李嬈都沒什麽人生目标。專業是随便選的,單位也是随便定的,她沒什麽喜歡的,也沒什麽讨厭的,對待一切都不鹹不淡,反正大家都是這樣普普通通地活着,微不足道。
可當她憑借專業技能把紀寒燈從生死邊緣救回來,當她看見許茕茕死灰般的眸子在紀寒燈醒來後重新煥發光彩,當她目睹那輛貨車載着許茕茕和紀寒燈漸漸遠去,突然覺得,自己的存在,好像并沒有那麽微不足道。
至少,她拯救了那兩個人的人生。
或許,以後還可以救更多人。
她頭一次,發自肺腑地,喜歡上了自己的職業。
比起忙着相親結婚,早日升上護士長更加重要。
至于姑姑的唠叨,不聽不聽,王八念經。
她是他們人生的配角,他們也是她人生的配角。
大家各為配角,也各為主角,有人散,有人留。
而這不過是小鎮上平凡的一天。
路旁的喬木在車窗外飛速閃過。
雪粒鎮逐漸縮為小小的一個點。
那些熟悉的,過往的,逝去的人與事,一一遠去。
許茕茕拂去眼角的淚,歪頭靠在了紀寒燈肩上。
離開之後,他們就一定會獲得幸福嗎?
親情與愛情的交纏相融,他們能夠适應嗎?
到了省城,會不會遭遇新一輪的困苦磨難?
會不會,比曾經的日子更加難熬?
許茕茕不知道。
命運最狡猾的地方,就是充滿未知。
只要還活着一天,人生就沒有大結局。
現實中的他們,每一步都帶着忐忑猶疑。
盡管如此,依然要堅持前行。
邁向陌生,邁向未蔔。
邁向或許會到來的幸福。
“未來會好的,對嗎?”許茕茕輕聲問。
“會很好,很好。”紀寒燈握緊她的手。
“嗯。”她笑起來。
-完-
Tips:看好看的小說,就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