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人生苦長
人生苦長
半夢半醒之間,想到沒有你的未來。
突然感覺前路一片霧霭,只剩下絕望了。
午睡睡醒的時候真的很容易讓人對世界充滿絕望啊。
安如意最近很喜歡發呆。
安如意翻了翻日歷上的5月20日,已經過去一百五十八天了。
這一百五十八天,安如意停止了對自己的內耗,停止了之前幼稚的對自己行為的思考,停止了對未來的幻想。
安如意想,就這樣算了吧。
百年之後成泥成塵,大家都一樣。不管你生前是怎樣厲害的人,怎樣平凡渺小的人,都是要成一捧土,一把灰的。
可安如意還是好難過。
人們總說着人生苦短這樣的話,可安如意覺得人生好長啊,又苦又長。
她才十八歲就要經歷這樣的苦痛了。她以後的人生還那麽長。
雖然安如意也不确定她能不能活到老。
高一的時候,安如意或許還沒做好準備升到高中。
大概很多高中都一樣,不管有沒有衡水一樣的成績,他們都很樂意效仿衡水中學的軍事化管理。
安如意還沒有做好準備去做一個軍事化管理下的高中生。
那段時間安如意的身體和精神都很差勁。
安如意躺在媽媽身邊,對媽媽說:“媽,如果我真的得病了,要很多錢的那種,咱就不治了。”
媽媽以為她在說什麽傻話呢,笑了笑。
她一定要用生命的最後三個月去做自己喜歡的事,而不是被關在像監獄一樣的學校裏。
那個時候她以為見不到光了。
她想用生命的最後時間,去見她的光一眼。
她以為生活不會再差下去了。
就像宮崎駿說的,生活壞到一定程度就會好起來。可老天爺告訴安如意生活可以更壞,壞到你從未設想過的地步。
那時候的她也沒想到,最先離開這個世界的不是她,而是自己的爸爸。
言情小說裏總是傾向于把女主或者男主的家世塑造的非常凄慘。
父母離異,一方離世,或者從小生活在悶熱的筒子樓。
安如意總是忍不住想,這樣的男女主三觀真的還可以這樣正嗎?
小說裏一代而過的痛苦,安如意不知道會這樣的讓人沉淪。
安如意從來不認為自己是小說的主角。
她只是上天不願意搭理的蝼蟻。
安如意已經很久都不想安寧葬禮的那五天了。
那五天對她來說太難忘,太痛苦了。
安如意想起來,她沉悶着臉回到杜晶晶的房間,自從安寧去世她就沒出過房間,外婆陪着她,一句話也不說。
她坐在床上大哭了起來。
“我真煩,他們憑什麽啊。”
安如意很少這樣嚎啕大哭,她的哭泣從來都是無聲的。
她已經忘記那是葬禮的第幾天了,只知道來了很多人,很多看着她一副悲哀模樣的人。
安如意覺得很假。
盡管他們嘴裏都說着有什麽事可以找他們的話。
安如意寧願他們不說。
鄉下流行號喪,而且是半夜號。安如意之前聽過很多次,但因為安寧太年輕了,她們也年輕所以沒人給他號喪也沒有人說什麽。
二爺爺家的大叔二叔替他們號了。
第二天白天街坊鄰居都說他們兄弟情深,安如意只是坐在屋裏冷哼。
安如意不屑,真的很不屑。
真正痛苦的人淚已經流幹了,而且誰是真的痛苦安如意又不瞎。
總有人喜歡用大嗓門來表達自己根本沒有的悲傷。
就像二叔對她說的,比你難受的人多了去了。
安如意想不到有誰比她更難過了。
可是她不是爽文女主,不能把這些在安寧棺材前嬉嬉笑笑暢談自家孩子未來的人趕出去。
她只能坐在媽媽的床頭哭。
她太年輕了,經歷的事也少,她只是無法排解心中的憤恨,有些痛恨全世界而已。
“憑什麽啊,我爸還在那躺着呢,他們憑什麽坐在那嘻嘻哈哈的啊。”
安如意淚眼婆娑得問媽媽。
杜晶晶給她遞着紙,“行了,如意”
“那是你爸爸是別人爸爸嗎?”
“你要這樣想如意,人家再怎麽說都從外地回來了,人家要是說疫情連回來都不回來該怎麽辦?”
“你也不能說人家啥。”
“你看看那些幫咱們張羅的鄰居,咱們誰懂這裏邊的門道,要是人家不來幫忙,怎麽辦?”
“誰願意趟這趟渾水啊。”
安如意不明白。
她想要就他們一家人安安靜靜的生活,他們本來也就誰也不招惹。
只有安寧傻乎乎的,幫了所有人的忙。
他自己都沒錢,還要借別人的錢。
安如意已經不知道這是多少個對她說你爸爸是個好人的人了。
她只知道這五天之內每天來吊唁的人有很多,可虛僞的人太多了。
安寧下葬那一天,安如意遠遠看了從縣城裏來了安寧的朋友。
他們都是一塊玩的,那些叔叔一句話都沒說。
安如意從靈車上下來,一歪一歪得走進地裏那個坑。她遠遠得看見爸爸的“老大”站在隊伍的最前頭。
安如意看出來那是真的悲傷。
悲傷的人真的不是話最多哭的最狠的。
至少在安寧下葬那一天,安如意已經哭不出來了。
可安寧的棺材從院子裏出小胡同那段短短的路,安如意哭了很久。
安如意不敢停。
奶奶看見棺材的那一刻就暈倒在地,被人扶着進屋了。爺爺一直張羅着後事,表面笑呵呵的,很難看出來他半年前才送走了自己的母親,今天又送走了自己的兒子。
爺爺不能倒下,剩下她們幾個女人,安寧埋不到地裏的。
安如意哭了五天了,可安寧下葬那一天圍滿了裏裏外外半個村子的人。
看熱鬧的有,吊唁的有。
如果擡棺這一刻沒人為他哭,安寧會成為整個村子的半個世紀的笑柄的。
你看啊,他死了,他的兒子女兒都不哭。
安天賜太小了,他根本不知道死亡是什麽。
舅舅攙着安天賜跟在靈車後面。
姑姑帶着安如意和安如玉哭,安如意第一次知道那條路那麽長,長到怎麽走也走不完。
她嚎啕大哭,她是一個大學生,一個完全獨立的個體。
她不屑于鄉下這些一件事十裏八鄉來的規矩,但她無法逃離這些規矩。
她必須走在隊伍後面去給安寧壓紙,必須從家門口一路走到廟上,讓整個村的人看着她哭。
就像今天,她也不能在圍了裏三層外三層的人群面前停止哭泣。
她要保全安寧最後的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