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餐廳的吊燈是淺橙色的暖光，燈光明亮也能增加人的食欲。
魏夕偏愛暖色的燈，幼時在鄉村成長的經歷讓外公書桌上橘黃的燈光照進了她的心裏，成了一份偏愛。似乎只要是在暖色的光裏，她就能多一分安全感，這一丁點兒的安全感就足以支撐她獨自背負起許多。
也許是有相熟的好友在身旁，落陽的表情比平時豐富了些，雖然還是話不多的樣子，但魏夕不會錯過那幾乎要融化在燈光裏的柔軟。
餘蘇奈的聲音軟，說話的調子也軟得像一團棉花糖，聽上去就很好拿捏，很容易被別人牽着走。但大多數時候多是她在說，落陽在認真聽，時不時回應一句。
如果我插一句的話，她們的話題會被我帶跑偏吧……魏夕有些壞壞地想。
但她沒有付出行動，依舊興致勃勃地看着面前兩個小朋友交談。不主動挑起話題的她懂得如何讓自己沒有太多存在感，在沉默的同時不會讓其他人覺得尴尬。
餘蘇奈的話題大多是和她自己的學習和生活有關，魏夕聽得認真，還知道她和那個徐泊安在一起了。
和落陽吃過很多次小龍蝦的餘蘇奈早就對此人懶得動手吃得少的壞習慣知根知底，雖然很多時候落陽會照顧她，但在吃飯這件事上，她沒少往落陽碗裏扔東西。剝好蝦，餘蘇奈駕輕就熟地把剝好的蝦放到了落陽碗裏。
一直沒怎麽出聲的魏夕眼睛一亮，見落陽只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她一眼後讓餘蘇奈自己吃，然後絲毫沒有勉強地吃了別人夾的菜，覺得自己發現了新大陸。
夾了兩只蝦到自己幹淨的碗裏，拿紙擦了擦本來就不髒的手，魏夕開始剝蝦。
“小徐說下個學期要找機會帶我去栖霞山看螢火蟲，拍日出！陽陽你要不要一起去啊！”餘蘇奈的眼睛亮晶晶的，沉浸在戀愛的粉色泡泡的女孩笑得甜蜜，一說起自己的對象停不下來。初戀這件事是她人生中最大的事情之一，她迫不及待地想和自己最好的朋友分享。
“到時候看吧，”落陽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她原本的計劃裏并沒有在下學期為自己空出一個外出散心的時間，但看螢火蟲的話也許也能趕上一個落日，她還差許多張照片，“比起日出，我……”
說到這裏，落陽陡然愣住。
兩只剝好的蝦被一只纖白的手放到自己碗裏，她下意識順着那只手向對面的人看去，在闖進那雙盈着陽光一般暖意的眸子的時候，那個人接過了她的話。
“到時候要去的話也帶上我一個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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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夕很快收回了目光，看向了一旁莫名一臉欣慰的餘蘇奈。
但落陽覺得，她是在問她。
“好啊！”餘蘇奈一口答應下來，她下意識覺得落陽似乎已經答應了，“人多會安全一點吧，我沒怎麽和朋友出去過夜過，四五人不多也不少，更熱鬧一點但也不會太熱鬧。”
“先吃飯吧，吃完飯你們到客廳那邊慢慢聊。剛剛看你們聊得開心，都沒怎麽動筷子，但等會兒菜冷了就不好吃了。”魏夕在慢慢把局勢把握回自己手裏，“聽落陽說你愛吃辣，我多做了幾道辣菜，水煮牛肉是微辣，毛血旺更辣一點，啞巴兔最辣，口水雞做的椒麻口。”
興奮勁兒過去了些，餘蘇奈這才感覺到餓，肚子已經快要叫起來了。她的臉紅了紅，魏夕的溫柔親近沒有讓她覺得尴尬，但她就是有些不好意思，後知後覺自己忽視了這間房子裏的另一個主人。
她連忙應聲，鼻頭兔子似的微微聳動了一下，絲毫沒有自知之明地把筷子伸向了號稱辣到人變成說不出話的啞巴的啞巴兔。
魏夕和餘蘇奈說話的時候，落陽也沒有動筷，她擡頭看着微笑言語的魏夕，不斷有胃酸分泌，她覺得饑餓，又覺得心跳牽動着胃部，像是在裏面灌進去了千百只撲騰翅膀的蝴蝶。
butterflies in my stomach——落陽今天下午才在電影裏學到這個俚語。
舞池裏的舞者裙袂翻飛，她像是一只紅蝴蝶飛到了女偵探的心裏。在她最後一次與那位女偵探共進晚餐時，那位籍籍無名卻溫柔體貼的偵探幾乎是嘆息着說：
“When I first saw you, you were like a red butterfly flying into my stomach, and even now, that butterfly is still rolling in my stomach.”
是忐忑，也是心動。
但舞者死于女偵探的計劃裏，話語深情的人只面帶微笑地在她墓前放了一束花。
落陽後知後覺發現這是一個悲哀的愛情故事。
思緒輾轉，身旁的餘蘇奈驚呼了一聲好辣，然後喝了一大口冰鎮酸梅湯。落陽回了神，猝不及防再次對上了魏夕的目光。
“快吃吧，涼了就沒那麽好吃了。”魏夕笑道。
胃裏的蝴蝶依舊在撲閃翅膀，落陽覺得胃酸在不斷分泌翻湧，她感到了十足的饑餓。
她點了點頭，沒有一點猶豫地夾起一只蝦咬了一口，咀嚼咽下。
餘蘇奈吃得滿臉通紅，眼眶裏全是眼淚。她想直呼過瘾，有些紅腫的嘴唇微微張開呼氣，但沒有吐出一個字來。
“別吃那個了，吃牛肉吧。”落陽有些無奈地看着菜但瘾大的餘蘇奈，眼睜睜看着她喝完了兩杯冰鎮酸梅湯和一碗冰鎮酒釀圓子。
通紅的嘴唇辣得麻木，餘蘇奈急急吸了兩口涼氣，擺了擺手，在兩人擔憂的目光裏吐出飄忽的幾個字：“不吃了，吃不下了。”
落陽也吃地差不多了，繼那兩只蝦後，她收到了更多投喂。牛肉片、土豆條、毛肚、火腿腸、血旺、雞肉、剝好的蝦……她吃得慢，但碗一空就會立刻有新的菜補充進來，她照單全收，通通下肚。
魏夕知道她的喜好和食量，一切都恰到好處。
有人讓落陽好好吃飯，餘蘇奈欣慰地擦了擦嘴角不存在的眼淚，在魏夕給落陽夾菜的時候繼續和碗裏的兔子奮戰。
飯後，魏夕以她們好友說話為由，一臉嚴肅的讓落陽和餘蘇奈去客廳坐着聊天，自己在廚房和餐廳收拾。
在客廳沙發坐下的時候，餘蘇奈驀然想起某次媽媽的好多年不見的小姐妹來家裏玩，她們在客廳聊天，而那時是爸爸在廚房裏忙碌。
餘蘇奈甩了甩腦袋，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打開手機和落陽看自己前一陣拍的照片，尋求對方的建議。
落陽有些心不在焉。餘蘇奈在講拍某張照片的時候發生的趣事，但落陽聽着廚房那裏傳來的水聲，心思飄到了另一個人身上。
她只是遲鈍，不是傻子。
魏夕漂亮，溫柔，大方，受歡迎，很照顧她……她的光芒避無可避，在察覺到之後，落陽承認，她似乎對對方有那麽一點點，不，也許比一點點多一點點的，超出友情的情感。
饑餓可以泛化為不滿足，魏夕的溫柔相待和包容讓她滿足，但她并不滿足于魏夕的溫柔和包容止步于此。
落陽也感覺到了，在魏夕平等地對每個人都溫柔體貼的時候，她被衆多人包圍的時候，她其實是有不快的。
她會想要私藏太陽——她想。
她并非太陽的虔誠信徒，而是一個想要獨占太陽的亵渎者。
察覺到這種感情，落陽的第一反應不是“什麽時候”，而是“怎麽會”。
自己怎麽會喜歡上別人呢？她沒有“喜歡”或者“愛”某個人的天賦和能力，她做不好這件事的……
要怎麽解決……她怎麽想……
我會藏起來的。落陽很快下定了決心。
她對每個人都很好。
所有人都喜歡她。
我并不是特殊的。
落陽為自己判處了死刑，但她的私心沒有讓自己回到從前的殼裏拒絕之後魏夕應該會有的溫柔。
或者說，在魏夕面前，她已經沒有了外面的那些殼了。
“陽陽，瓜果山好玩嗎？你有拍什麽照片嗎？都沒有看到你發朋友圈诶！”
“我本來就不愛發，”落陽回了神，“本來想看落日的，但那天我胃不舒服。”
“啊對，你喜歡看落日——對了！”餘蘇奈眼睛一亮，重新打開手機相冊，翻到一個特殊的相冊，“小徐發了一些他之前拍過的夕陽，好看吧！我問問他能不能發給你。”
落陽眼前映入一幅幅自己沒有看到過的落日照片，心頭像是被落日餘晖照透了一樣暖。她回答道：“好，謝謝。”
“沒什麽啦！呀，時間不早了，我要回去了。之前和小徐說好了晚上一起自習，我考試早，他陪我複習。”餘蘇奈話音未落，她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鋼琴曲沒能順暢流出，餘蘇奈雙眼發亮地接起了電話。
落陽看到了來電顯示。
徐泊安。
“你到樓下了啊，我可以自己回去的……好吧……我馬上下來！”
餘蘇奈挂了電話，轉頭對落陽說：“他來接我了，你要不要去見見他？”
落陽聽得出餘蘇奈話語裏的期盼，她知道餘蘇奈是想他們見面的，讓重要的人相互認識，把他們介紹給對方，但她搖了搖頭，“下次吧，下次正式一點再認識。”
即使滿懷期待，但餘蘇奈也做好了落陽拒絕的準備，因為以前的落陽是不會費心思去認識沒有必要交流的人的，即使這個人是她的男朋友也不例外。
她一直以為落陽搬出宿舍後，她們的交流變得不方便也不必要，落陽會主動避開這種非必要的社交，但出乎她意料的是，落陽沒有。
餘蘇奈曾經擔心會失去落陽這個朋友，她心裏沒有那麽多彎彎繞繞，卻切切實實為這件事擔憂過，但從現在開始，她再也不擔心了。
她的眼中飛快凝聚出喜悅，十分輕松愉悅地說：“好！”
聽說男朋友來接餘蘇奈，魏夕也沒多挽留，和落陽一起和餘蘇奈道了別，然後繼續進廚房收拾。
魏夕也有些日子沒做掃除了，趁這個機會剛好把廚房和餐廳好好收拾一下。
但她的背後多了條小尾巴。
落陽跟着她回到了廚房。
魏夕的嘴角上揚，微微露出牙齒，笑容裏帶了些許痞氣：“小朋友，你要幫我嗎？”
落陽心頭重重跳了一下，毫不猶豫地回答：“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