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夕陽将天邊染成橘紅,晚風徐徐地吹,狗叫聲此起彼伏,混着孩童或是婦女/夫郎呼喚地裏勞作的人回家吃飯的喊聲......
清河村曬壩上的老槐樹下聚了幾個頭發花白的老奶奶,正搖着蒲扇,磕着瓜子,說着十裏八鄉的八卦。
“哎,你們聽說了沒,那青山村的江家小哥兒呀,”說話的人故意拉長了調子,“昨個兒被退婚了。”
“真的?那江秀才不是和他定了很久的婚嗎?我還以為這好事兒就要近了呢,怎得就退婚了?”
“嗐,那都是過去了。人現在可是秀才老爺,那以後是要當官兒的,還能娶個殺豬匠的小哥兒做妻?”
“那江屠戶那性格能依?沒鬧起來?”
“怎麽沒鬧,聽說那陳彩荷出門時臉上還挂着傷呢。”
“該,就陳彩荷那點兒本事能供得起她兒子念書考秀才?這麽多年還不是人江屠戶家出的錢。這才剛剛成了秀才,就急着要跟人家斷了關系,不是忘恩負義嗎。”一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有些氣憤地說。
“話是這麽說,若是你們的兒子、孫兒成了秀才老爺,你還真給他找個鄉野人家?我可聽說那江秀才可是個香饽饽,多得是地主、鄉紳想與他結親。那江屠戶再厲害,也不過就是個殺豬匠,有點小錢,還能比過那些大老爺不成?”
一聽這話,其他人略微一思索,便說不出為江家抱不平的話。只剛剛出聲的老太太還準備開口說幾句,卻被那引起話頭的老太太打斷了。
“要我說啊,咱們農戶人家還是實在點好,農家人就得配農家人,你看那些書生,天天就念那些個聽不懂的,他還真能看得上每天做農活兒的?江屠戶家也是,就一個小哥兒還看得那樣金貴,再金貴那還不是山雞,還真以為能變鳳凰呢?”老太太說得是眉飛色舞、唾沫橫飛,不知道的還以為那江秀才是她家的呢。
這下其他人都不敢吱聲兒了,這婆子說這些分明是帶了私人恩怨呢。在坐的各位誰不知道當年她沈桂花是準備把自家女兒嫁給江屠戶的,可惜她女兒随了她,不僅長得不好看,性格也是有些尖酸,沒被江屠戶家看上,最後只能嫁了青山村一普通農戶。這便心裏生了怨,只是江屠戶家這麽多年一直是過得順風順水,這下總算是有了件糟心事兒,可不得好好奚落一番。
那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和另外兩位不願再聽,推說要回去吃飯了,起身就走了。
只剩下沈桂花和另外三個還在,她朝着遠去的背影啐了一口,“呸,慣會裝好人。”
“哎哎哎,別管他們了,你快接着說說昨天到底是咋樣?你閨女也在青山村,肯定知道得多,趕緊給我們講講。”另外三人都是八卦、碎嘴的,忙拉着沈桂花追問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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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桂花很是享受這樣的時刻,也顧不得去說道離開的幾人了,忙說起了昨天的事兒,一邊說還一邊比劃,另外三人也是聽得兩眼放光。
“沈奶奶,李奶奶......”幾人正說得起勁兒了,卻聽見有人打招呼。
幾人忙收了聲兒,看向來人——那人穿着一身打了補丁的粗布麻衣,褲腿卷了一截,穿着雙草鞋,手裏提了兩尾小臂長的魚,黑發在用布巾在頭上草草挽了個髻,額邊和耳旁有淩亂的碎發落下,身形高大,眉眼周正,很是俊朗潇灑。
“喲,是輕舟啊,撐船回來了?又給家裏帶魚了啊。”
“你娘近來可好些了?”
幾個老太太都笑着和李輕舟打招呼,心下卻有些奇怪:這是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這李輕舟居然會主動開口和他們幾個老婆子說話。
李輕舟一一回複,末了又說:”天不早了,我得回家吃飯了,就不和幾位奶奶多說了,沈奶奶你們也早些回去吃飯吧。”
“唉唉,好好好,你快些回去吧,我們也就回家了。”沈桂花等人頗有些受寵若驚的感覺。
李輕舟沒在停留,大踏步就向家裏走去,腦海中卻快速理着剛剛聽到的消息。他其實已經在旁邊站了一會兒,只是那幾人說得太投入沒發覺罷了,他是聽着沈桂花越說越不像話,才忍不住出言打斷。
青山村,江屠戶,江小哥兒、退婚......李輕舟在心裏默默咀嚼這幾個詞兒,眼睛越來越亮,腳下的步子也越來越快。
穿過壩子,左拐右拐,終于到了家。家裏已經飄出了飯菜香味,李輕舟推開院門,叫了聲:“娘,重山,嫣嫣,我回來了。”
李輕舟家住的是土房,已經有些年頭了,都能看見土牆上裂開的縫。房子不大,正對着院門的有兩間房,一個是堂屋,一個是他娘和嫣嫣的卧房,左邊是廚房和澡房,右手邊則是他和重山的卧房,一人占了一間。前後都有小院子,前院裏栽了些蔥、蒜、韭菜之類的。後院兒則是草棚子搭的茅坑和雞圈,味道不是很好聞。院子沒有院牆,只是用了木樁子做了一圈栅欄。
“大哥,你回來了。”最先出來的是小丫頭嫣嫣,紮了兩個羊角辮,穿着一身靛青色的布裙,雖說布料不是很好,卻是沒有補丁的。小丫頭才六歲多,生下來就沒了爹,幾乎都是李輕舟帶着的。
李輕舟一手抱起嫣嫣,一手擰着魚進了廚房。李重山正在廚房炒菜,見了李輕舟也只叫了聲大哥,便沒再開口。
李輕舟把嫣嫣放到一旁的小板凳上,便收拾起兩條魚來。
“我帶了兩條魚回來,一會兒煮一條吃了,還有一條留着明早再吃。”
李重山想說,咋不留着賣錢,但想了想還是沒開口。
也沒什麽菜可以做,李重山炒了個韭菜雞蛋,李輕舟便接替了位置,又煮了個魚湯。一頓飯就算是做好了。主食是糙米混着豆子用甑子蒸的,有米香,卻不細軟,吃着有些卡嗓子。但無論是李輕舟還是嫣嫣都已經習以為常。
清河村依山傍水,村口便是清水河。河對岸是清河鎮,清河村隸屬于清河鎮,去縣裏也得過河。清水村村口就有渡口,渡口有大貨船,是由官府督辦的,可以運貨,板車、牛車、驢車等也都能上船,但是收費也不便宜,一天還有固定的時間開渡。所以渡口處還有許多漁船,專門送人過河,捎帶些輕便的行李。李輕舟的爹原先就是在河邊撐船送人過河的,六年前因救人不幸溺水身亡,後來便由李輕舟接手了。小船不大,一次能坐五六個人,送一個人收兩文錢,村裏人都節儉,也沒有誰天天往鎮上跑,有時一連幾天也拉不到一個人。加上還有兩三個人也在做這個,所以也賺不了幾個錢。
嫣嫣就是他爹去世的這一年出生的,李輕舟的娘懷着嫣嫣時就大受打擊,生産時更是糟了罪,後面又要拉扯幾個孩子,還要顧着地裏,一來二去的就累壞了身體,現下一直要吃藥,也不能做重活。李重山十歲出頭,嫣嫣更小,兩人都還沒法出去做活,全家人就靠着李輕舟一人養活,日子可不就過得緊巴巴了。
“咳咳咳,”李重山扶着陳秀雲在桌邊坐下,陳秀雲一眼就看到了大陶碗裝着的白色魚湯,“又做魚了啊,怎麽沒留着賣錢?”
“剩下兩條沒人要,就拿回來了。”除了撐船,李輕舟隔幾天還會去鎮上賣一次魚。
陳秀雲點點頭不再說話。
一時飯桌上再沒了其他聲音
青山村,江家此時也在吃飯。
江家住的是青磚瓦房,這在附近幾個村子都算是很氣派了,房子裏面也是寬敞明亮。飯桌上有紅燒肉、韭菜雞蛋、炒茄子、白菜豆腐湯。
往日裏那一盤子紅燒肉應該很快就被分吃幹淨,今日卻沒人動筷子,一桌四個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江月笙用筷子在碗裏扒拉了兩下,實在是沒胃口,索性放了碗筷,說了句:“我吃好了,先回房了,爹、娘、錦書你們慢慢吃。”說完就往自己房間去了。
待江月笙的身影消失在門口,江大柱才開了口:“笙哥兒這是傷心了啊。”說完又惡狠狠地拍了下桌子,“那江廉也忒不是東西,要不是你昨天攔着我,我非得去打他一頓。”
江月笙的娘何芳蘭掀了掀眼皮,“你以為我不想打他嗎?可如今人家是秀才,怕是連縣太爺都要給幾分面子,你要是真打了他,今天可能就去牢裏了。”
江大柱也明白這個理,只是心裏還是憋着口氣兒,“那咋辦,笙哥兒今天都沒怎麽吃飯。”
說到此處,何芳蘭也皺了皺眉,“興許過兩天就想開了,笙哥兒不是那麽脆弱的人。”想到月笙昨天退還江廉這些年送的小物件和撕毀婚書時的果決,何芳蘭又舒展了眉頭。但她還是沖一旁的江錦書道:“錦書,等會兒吃完給你哥送些飯菜過去,陪他說說話,講些趣事兒。知道了嗎?”
七歲的江錦書乖乖點頭,三兩下吃完碗裏的飯,就拿了碗裝了飯菜,去了江月笙房裏。
江月笙其實并沒有像他爹料想的一樣,他并沒有覺得有多傷心,更多的是氣憤。
他和江廉是一個村的,幼時便相識,江廉長他兩歲,但因着小哥兒和男孩到底有別,兩人實際上也沒怎麽接觸過。江廉在青山村素有才名,天資聰穎,教他的老秀才也常常誇贊他,是以江廉的娘上門說要和月笙定親時,江大柱和何芳蘭沒怎麽猶豫就答應了。于是兩人早早就定了親,江廉也不負期望,年十八就成了秀才。
沒想到江月笙和他爹娘還沒高興幾天,江廉他娘就拿着婚書上門了,卻是為了退婚而來。他看着陳彩荷得意的嘴臉,聽着她話裏話外都在說他配不上江廉,甚至透露出可以讓他做側室,突然就覺得很沒意思。
所以他自始至終都沒有說話,只最後看着他爹娘差點和陳彩荷以及她帶來的人打起來,他才沉默着回房取了這些年江廉給他的東西和婚書過來,當着衆人的面把東西退了,婚書燒了,又讓她爹娘把這些年資助江廉讀書的銀錢讨要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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