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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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不愛之後

作者:常閑

文案: 與惡龍纏鬥過久,自身亦成為惡龍:凝視深淵過久,深淵亦将回以凝視。

他因報父仇,讓她家破人亡。幸福瓦解後,他才明白,幸福比恩怨重要,沒有什麽值得以幸福為代價。

他問:你怎樣才能回來?

她說:除非你把一切都還給我。

她淡淡相迎,他步步相逼。

當愛已成往事,怎樣能讓她再次相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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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太陽很大。

袁苗手裏抱着袋子,鑽進了出租車。

還沒來得及擦汗,就對司機說,“師傅,去電視臺。”

司機剛拉了個大活兒,心情正好,就從後視鏡看了她一眼,笑着說,“在電視臺工作?這活兒好,穩定,錢多。”

袁苗笑了笑,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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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中最熱的時候,毒辣的陽光晃的世界五彩缤紛。

以前看電視的時候,從來不知道錄一期節目這樣費勁。熬夜是家常便飯,而由于是直播,正式播的這一天,不管事先準備的有多充分,總會有出奇不意的BUG。

比如說今天,居然忘了臺本。

裏面又開始叫,“袁苗還沒回來嗎?指望她幹點事。”

是制作人何軍的聲音。袁苗連忙迎上去,正好碰上他指着她的鼻子,“怎麽幹的活兒?丢三落四的不說,讓你取個東西都這麽久,大家都等着你?”

袁苗忙低着頭,“對不起,對不起……”

職級低,就是為了混口飯吃。她沒有任何解釋,只是低着頭不住的貌似很誠懇的道歉。

直播節目,不能大意。袁苗作為低職級的職員,一絲不敢松懈。臺上的人是知名公衆人物,所有人都在盡力的表演着自己的角色。臺本她在來的路上看過。有些事,只有換了角色,才知道是怎麽回事。比如像今天的事。

随便罵,什麽也不辯駁,因為不需要,也不會有人在意。即便這個腳本本來也不是她負責,即便她頂着外面的大太陽,不歇氣的跑回公司、還碰上電梯維修,結果是跑樓梯往返。

真是好奇,以前怎麽會相信世界上有什麽是“應該”,有什麽是“道理。”

呵呵,現在看來,不過是被教育的不夠。

臺上各位笑語晏晏的對着鏡頭道再見,袁苗松了口氣,劉樂冰站過來,“今天又挨罵了?”

袁苗笑笑,沒說話。

袁苗與世無争,劉樂冰則有追求的多。他不滿何軍不是一天兩天了。只是袁苗和誰都不遠不近,也稱不上是好友。

劉樂冰看着她忍氣吞聲的樣子,無奈的搖了搖頭,“真不知道怎麽說你好。”

“我就是為了混口飯吃。”袁苗安靜地說。

“你至于嗎?”劉樂冰恨鐵不成鋼。

袁苗站起來,“該收拾東西了。”

錄完節目的現場,跟吃喝完的盛筵一樣,讓人覺得頭疼和荒涼。

今天主要人物一反常态的沒有立刻撤,反倒在原地聊着天,袁苗收拾着東西,間或聽明白,原來他們在等什麽人。

有個女嘉賓可能是要去洗手間,經過袁苗時,裙解被器材剮到,人往前趔趄了下,“哎呀。”她叫了起來。袁苗回頭一看,見她正在摸着踩着恨天高的右腳,便過去,“怎麽了?”

女嘉賓擡起頭,恨恨地說,“你們都怎麽收拾的東西?”一邊蹙眉,把腳尖試着點了點地,誇張的叫了起來。

何軍讓她的叫聲給驚動過來,一看見這陣勢,指着袁苗就罵,“又是你!你是不是非要讓我炒了你才消停?”

“對不起……對不起……”袁苗低頭道歉。

還是劉樂冰看不過去了,“何總,這器材就在那兒,一直沒動,是這位楊小姐自己的裙子太長……”

“用你出頭?”何軍轉向劉樂冰,“這裏你作主了?”

袁苗拉了拉劉樂冰,轉向何軍,“是我的錯。對不起,楊小姐。對不起,何總。”

那位叫楊敏的女嘉賓帶着點笑,“何總,這是我錯了?”

“哪裏哪裏。”何軍陪着笑,“楊小姐,您來我們這兒,當然得我們負責您的安全。您扭了腳,肯定是我們不對。他們不懂事,你別和他們一般見識。”回頭對着袁苗說,“還不快過來扶下楊小姐?”

劉樂冰才要說話,讓袁苗拉住,平平靜靜走過去,扶着楊敏的胳膊,試着走了兩步,楊敏臉上的痛楚分明的顯示出來。

“楊小姐,您最好脫下鞋”。袁苗建議。

楊敏掃了她一眼,袁苗默認,繼續扶着她慢慢走。

“袁苗,我看楊小姐傷的不輕,這樣吧,你背上楊小姐。”背後傳來何軍的話。

袁苗沒說話,等了會兒,看楊敏回頭,對着何軍笑,“何總,不用了,怎麽好讓人家背我呢,我慢慢走吧。”

袁苗看見何軍眼裏的警告,平靜的走到楊敏身前,俯下腰,“楊小姐,上來我背您。”

“哎呀,不用了,這多不好……”

“楊小姐,你就讓她背,這是我們應該做的,誰讓沒有輪椅。”

好在現在的女人都以瘦為美,袁苗吃力的往前走着想。她忘了,楊敏雖然輕,但是營養良好的輕。她瘦,而且是營養不良的瘦。

洗手間離門口比較近,她盡力走的快些,由于半低着頭,更忽略了前面的情況。等她發現面前有人時,已經離得很近了,她擡頭想讓開,卻看清對面的人。她的心忽地一下,仿佛瞬間跌下深淵。

袁苗下意識的直起了腰,背後的女人就落了地,“哎喲。”袁苗才想起來自己的工作,“楊小姐,你有沒有怎麽樣?”

楊敏卻看着來人,“諸總,您來了?”

諸一珩沒有說話,看着眼前的兩個女人。何軍已經迎了上來,“諸總,您到了,您還親自來這裏。”

袁苗不吭氣地閃到一邊,低頭站着,五年來第一次聽見那男人說話,“你們這是在幹什麽?”

“噢,”何軍的聲音裏都是谄媚,“是這樣的。錄完節目,大家聽說您會親自來視察,都覺得很榮幸。這個員工不是很得力,東西沒收拾好,絆着了楊小姐,扭了腳。”

袁苗感覺有道視線在自己身上掠過,“這麽不得力的人,還留着幹什麽?”

“是是是,諸總,我也早想辭了她,原來只是想給她個機會,沒想到她不知悔改,還捅了這麽大的簍子。是我太仁慈。”然後轉向袁苗,“你明天不用來了。”

袁苗擡起頭,平心靜氣,“好,何總,但我希望按照勞動法,補給我應得的錢。”

“你別不識好歹。”何軍惱羞成怒,“你的失職造成楊小姐扭傷,這個醫藥費我還沒和你要呢。”

袁苗才要說話,劉樂冰說,“何總,都說了器材原來就放在那裏,是楊小姐自己的裙子太長。這麽明擺着誣陷,不合适吧?現場有那麽多攝像機,随便調一個看看,不就知道了?何總您急什麽?”

何軍的臉變成了豬肝色,偷偷看一眼諸一珩,發現他正陰晴不定的看着劉樂冰,便一挺身,“你——你是不是不想幹了?”

劉樂冰笑的邪,“你以為都和你一樣,見個主子,就要搖尾巴?”沒等何軍再說什麽,他拉着袁苗,“走,什麽破地方。”

袁苗低着頭,任由他拉着自己,擠過諸一珩,走向門口。

沒想到一份工作這麽容易的就沒有了。

站在街頭,端着極其簡單的東西,袁苗有一種茫然。

劉樂冰說,“我們是不是該去吃一頓慶祝慶祝?”

袁苗轉向他,“你倒是何苦?”

劉樂冰咧嘴一笑,“路見不平一聲吼,這有什麽?再說我早就不想幹了,不就一份工作嗎?又不是多好,哪兒不能再找一份?”

袁苗轉過頭,平靜地說,“可我就未必能再這麽容易了。”

“為什麽?”

“大學沒畢業,還有前科,你說我去哪裏找工作?”

劉樂冰吃驚的連手裏的東西都差點落了地,“你說什麽?你大學沒畢業,還有前科?你坐過牢?”

一切都源于五年前,那時她還是諸一珩的妻子。天翻地覆只一瞬,這五年,君歸君,奴歸奴,各人走各人的路。她離開了原來的城市,沒想到兩人居然還能再見。

前塵往事,像街上的行人,如潮水一般,不知從哪裏來,又不知去向了哪裏。

如果有選擇,她希望能消失在這浪潮裏,再也不要被找到。

驀然回首,就像她忽然明白這世界根本沒有“道理”二字一樣,她忽然明白了自己之前對他的所有不懂。

只是已是塵埃落定,再也無力改變什麽。

☆、1-2

回到家,天已經黑透了。

這裏是城鄉結合部,房子冬天沒暖氣,夏天沒空調,更談不上物業、保安、保潔,只是一個住處。

“媽,你放下,不是說了,這些重活等我回來再做。”她帶着埋怨的口氣,接過了母親手中的煤氣罐。雷烨看着她手裏的東西,“你怎麽拿了這麽些東西?”

袁苗把想好的話說了出去,“那個男領導不安好心,我怕出事,索性先辭職了。”

雷烨果然很緊張,“你做的對,絕不要冒這個險。只是……”

“沒事,媽,我一個同事說,如果實在找不到工作,他幫我想想辦法。不過我想先找找,總依賴別人不好。”

“是啊。”雷烨點頭,“當年如果我能想明白,也不至于……”

“媽,過去的事不要再提了。你今晚做了什麽?”

“清炒筍絲。不過怕炒早了涼,你先坐着,我去炒。”

“好啊。我最喜歡吃你炒的筍絲了。”

一會兒油煙味兒飄了進來,帶着家的溫馨,哪怕家圖四壁。哪怕母親曾是雲城的知名夫人,她是雲城最傲嬌的千金。

父親被人舉報騙取貸款,被調查時又跳了樓。一夜之間,公司沒了,家産也沒了。她那時和諸一珩在國外旅游。她出國時忘帶手機,出租車一直把她和諸一珩送回他們自己的家,兩人倒時差休息時,甚至還纏綿了一場。

然後,他開車帶她去她父母家。

見到了封條還以為是誰惡作劇。她向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被人伺侯慣了,就返身讓他給自己爸爸打電話。

她現在想明白了他當時目光中的意思,當時只覺得奇怪,雖然有點森森然的,但還是強笑着說,“怎麽了?”

“你爸爸死了。”

“什麽?”

他轉身就走,讓她抓住,“一珩,你說什麽啊?”

他看她的目光只有冷,讓她漸漸放開了他的手。他什麽也沒有說,消失在她的視線中。

再後來,她知道了真相。原來是他做的。

再後來,她不相信,跑去找他質問。他避而不見。

再後來,她怎麽也找不到他,卻非要個說法,便在他們原來的家等他。但總也等不來。那時候大小姐脾氣真重,即便家都已經沒有了,她還有一種錯覺,以為一定會有人替她善後。她弄了一桶汽油,給諸一珩發信息,說如果他不來,她就把房子點着。

他真的沒有來。她也真的點着了房子。

再後來,她就被判了刑。自始至終,她曾認為無論什時候都會為她善後的那個人,并都沒有出現。

再後來……

如果人生懂事早,何必栽那麽大跟頭?

不過她也沒什麽可怨自己的。這五年,她已經把所有都想明白了,對一切都無怨無嗔。

過去的一切,都過去了。過去的人,也都死了。

如今要面對的,只有生活。

袁苗到了福利院,平平見到她,小跑過來抱住了她的,“阿姨,你來了?”

袁苗使勁抱了抱他,“平平最好了,想死阿姨了。”說着,從後背拿出了帶來的零食和玩具。

平平歡呼了起來,兩人親密的玩了一會兒。袁苗陪他做了會兒功課,又考了他幾道題,還和他中午吃了飯,把他送進去午睡後,袁苗找到院長,“還是沒有人願意領養平平嗎?”

院長搖頭,“其實平平很可愛,來問過的也不少,但就是他的那個心髒病,雖然醫生說早治也無大礙,但健康的孩子這麽多,也沒人願意先掏一筆錢給治病的,未來還不知道怎麽樣。”

袁苗的臉色很慘淡。

“您這麽喜歡平平……”院長沒有說下去。

袁苗搖搖頭,“不行,您也看出來了,我也沒有錢。”

院長嘆了口氣,“人之常情,我能理解。很多人覺得福利院是慈善機構,其實都是最基本的。幹了這麽多年,我也不對人有不切實際的高期望。都要生活。”她頓了頓說,“不過,這麽等下去,平平就只好聽天由命了。”

袁苗在福利院陪了平平一天。臨走前,她抱着平平,“平平,阿姨下周來看你,你想要什麽,阿姨給你帶來。”

他抱着她不說話。

袁苗又問了一遍,平平說,“我什麽也不要,阿姨,你就來看看我就好了。”袁苗愣了一下,她把平平摟到懷裏,忽然就哭了。

平平以為自己惹了什麽禍,想從袁苗懷裏掙脫出來,“阿姨,阿姨……”

袁苗越抱越緊,“沒事,平平,阿姨就是……就是覺得平平太可愛了。沒事,阿姨下周一定會來看你。”

袁苗沒想到一出門,就看見了他,瞬間大驚失色。

他的車停在路邊,人靠在車上,雖然他有墨鏡,但她仿佛看到了他的視線。

袁苗有點發抖,站在原地動不了,看着他走過來。他帶來的寒氣讓她忘了眼下其實是盛夏,他摘下墨鏡,“你來這裏幹什麽?”

她沒說話,看着他。

他讓她奇怪的神色弄的有些不耐,“我問你來這裏幹什麽?”

她壓着聲音裏的慌張,“你又來這裏幹什麽?”

他沉默了下,哂了一聲,“不知道,也可能就是想看看當年的袁大小姐,如今成了個什麽樣子。”

袁苗哦了聲,“那你現在很滿意了?”

他沉默不語,看着她。他身上穿着昂貴的世界一線品牌,她身上穿着從路邊小攤淘來的衣服,而且已經洗的發白。他依然發型精良,發色如墨;而她,當年最引以為傲的又黑又亮又柔的發長,如今成了短發,剪工不好,頭發還因為營養不良而暗淡無光。

一時間,他的喉頭有點發緊。她別過頭去,“您看完了嗎?看完了我要走了。”

他注意到了那個“您”,也不知怎麽的,就脫口而出,“袁大小姐也有叫人‘您’的時候。”

袁苗淡淡地笑了,盯着他胸前的扣子,“這不是很正常?不會叫人的都是不懂事。要是曾有過什麽得罪的地方,還請諸總原諒。”

袁苗這話說的很得體,旁人聽起來怎麽也沒有不對的地方,但聽在諸一珩的耳朵裏,卻是說不出來的尖酸。偏偏他又抓不到什麽把柄,一時只是覺得胸口有點堵,就是說不出什麽反擊的話來。

袁苗已經向後退了一步,“那諸先生您忙着,我先走了。”她轉身才要走,被諸一珩抓住,“我讓你走了?”

袁苗的眉皺了下,并沒有掙紮,“諸先生還有什麽吩咐?”

物換星移,曾經諸一珩和袁苗的對話,不是這樣的。那時候袁苗總是高高在上,說話總無意間帶着發號施令的感覺,哪怕是她很愛他,哪怕他從來在心裏沒拿她當回事。而如今,她卑微如斯,說着最卑微的話,卻隐約讓他有了一點被蔑視的感覺。

諸一珩說不出來話,但也不想讓她走。他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就像他也不知道為什麽昨天會跟蹤她到家、今天又為什麽會跟着她到這裏來。或許他只是好奇,他昨天随手就砸了她的飯碗,她卻從頭到尾都沒有看自己一眼,更什麽也沒有說,直接和……那個男的走了。

她不要說法了?

“你什麽時候出的獄?”

她言語簡單,“忘了。”

“我記得不長吧。”

她擡着頭,似乎還帶着點淡淡的笑意,語調聽起來很真誠,“那要感謝諸先生。如果當年再狠一些,我就是得判十年以上的縱火罪,而不是三年以下的故意毀壞財物罪。”

他頓了頓,明明應該是高高在上,卻不知怎麽的有點狼狽,“你居然還懂這個。”

“是啊。我感謝諸先生的網開一面。”

“你不恨我?”

“抱歉,我不像諸先生有這麽多精力。我要養家,我還要活着。”

袁苗說到這裏,略一用力,諸一珩的手就松開了。她沖諸一珩略一點頭,離開了。

☆、2-1

袁苗的當務之急是要找一份工作。但在找到工作之前,她還要生活。

她和劉樂冰說自己沒有大學畢業,半是事實。出事的時候,離畢業不過幾個月,畢業證當然也就沒拿到。她後來也曾去學校找過,當然被當作瘟神一樣的轟了出來。不過她那時候已經厚臉皮了許多,問能不能給個肄業證書,學習記錄也行。答案是她已經被除名,什麽也不會有。

她原來學的是金融,這個行業,多少名牌學歷的往裏擠,她也不可能得到這類工作機會。所幸總有一條路。這幾年裏,她通過自學考試,已經拿到了一個大專文憑,本科已經快考完了,但還沒有拿到證書。只是就業如此困難,科班出身的大學生都不好找工作,更何況她?

袁苗已經對世界失去了所有幻想,所以,她一邊找着工作,一邊做兼職。

她對找兼職很有經驗,很容易找到的就是連鎖快餐店的晚班服務員。一晃一個月過去了,工作還沒有着落,倒是一起打工的小姐妹要辭職。

袁苗有心,問她要去哪兒。小姐妹說,“CBD區新開了家影院,需要晚場服務員,薪水比這邊高多了,還不用天天碰着這些油膩。”她又看了看袁苗,“要不你也去吧?他們沒別的條件,就是大專以上,年輕,氣質不要特別土的,我看你也行。”

袁苗就這樣跟去了,也确實如這位小姐妹所說。袁苗很誠摯的謝了她,還說發了薪水會請她吃飯。

袁苗的工作是查票、引位和場內服務,晚場是八點到十二點。由于正經工作沒着落,這份工作她很用心。有時前班的人有事,她也就一起頂了。

這天晚上九點,袁苗正清點着當日的票根,有人說,“小姐,來個包間。”

袁苗答應着,把票根放在一起,笑着擡起頭,“您要多大的?”

兩邊的表情都僵住了。諸一珩站在曾若錦身後,看着她的工牌。袁苗立刻調整好表情,不卑不亢的重複了她的問話,“小姐,您要多大的?”

曾若錦回頭看了眼諸一珩,又轉回了頭,忽然神氣活現起來,“袁苗,你也有今天。”

袁苗淺笑,不說話。

“喂!”諸一珩站着不說話,袁苗也繼續眼觀鼻、鼻觀心帶着職業化的笑容,安靜的站着。

曾若錦又看了眼諸一珩,見他死死的盯着她,心裏有氣,“你還真是陰魂不散,是不是知道我們來了雲城,你也跟着來了?”

袁苗淺言,“小姐您說笑了。您要什麽樣子的包間?”

曾若錦甩了下大波浪發,大聲說,“情侶間。”

“哪個等級的呢?”

“還用問嗎?裝傻、白癡,當然是最好的。”

“1888。請問您刷卡還是現金?”

諸一珩走上前,拿出錢包放在櫃面,錢包有點舊,和眼前人的穿着有些不符。“自己拿。”

“不好意思,我們有規定,不能直接動客人的東西。請問您刷卡還是現金?”

諸一珩不知從哪裏來的火氣,他冷聲道,“你和我裝什麽?”

袁苗仍是職業态度,“不好意思這位先生,這的确是我們的規定。”她看到他的臉色,帶着一點巧笑倩兮,“那裏有攝像頭,我們真的不能直接動客人的東西。”

諸一珩盯着她的臉,慢慢掏出一張□□,遞給她。

袁苗熟練的按了POS,“請您輸入密碼。”

“你自己輸吧。”

“不好意思……”

諸一珩粗暴地說,“我讓你自己輸。”

“對不起先生,”袁苗的态度自始如一,“我不知道您的密碼。”

諸一珩看着她,看她低垂的眼簾一眨一眨,絕無半點局促和慌張。她瘦了很多,氣色也不好,原來靈動的模樣已經不見了。一霎那,他有點不真實的感覺:這個人很陌生。

袁苗沒有再催他,很有耐心的看着密碼器。倒是曾若錦有點看不過去了,尤其是諸一珩居然讓袁苗自己輸密碼。

“一珩哥,”她搖着他的胳膊,撒着嬌說,“我站累了,我們趕緊進去吧。”

諸一珩看着那張毫無表情的臉,“袁苗,這份工作你是不是也不想要了?”

袁苗笑一笑,“無所謂啊,諸先生,憑您高興。”

諸一珩真的掏出電話,“陳誠,給我找一下”他看着袁苗胸前的工牌,“燦星影城老板的電話。”

他挂了電話,看着她。

她也一臉的無所謂,看着自己的操作屏幕,睫毛一眨一眨,不知在想什麽。

還是曾若錦沉不住氣了,“一珩哥,何必和這樣的人一般見識呢?”

袁苗似乎沒聽見,什麽反應也沒有。

“一珩哥。”

諸一珩從來沒有感覺到袁苗有這麽可怕,她似乎油鹽不進。

“一珩哥。”曾若錦一邊撒着嬌,一邊恨恨的望着袁苗。

袁苗倒笑了,她看着眼前的人,“先生,我看您還是先進去吧。裏面有信號,在裏面等電話也是一樣的。這位小姐應該是站累了。”

和上次一模一樣的感覺又來了。袁苗的話得體有禮,無懈可擊,就是讓人不爽。不僅他不爽,曾若錦也不爽。她本來就在惱羞成怒的邊兒上,讓袁苗這一激,徹底發作了。

“你硬氣什麽?不過就是個坐過牢的。對了,你來這裏工作,應該隐瞞了自己的經歷吧?否則,誰敢把收錢的事兒交給你?”

袁苗微微一笑,“諸先生不是很快就要揭發這件事情了嗎?”

“你——”

袁苗不再說話,安心的整理自己的票根,倒是櫃臺外站着的人有些無趣,尤其是曾若錦,進退不是。她有些嗔怪的看着諸一珩。諸一珩也沒有料到事情會變成這樣子。以前她沒少對自己發小脾氣,他總是笑着哄過去。如今她笑着對自己,卻讓他拿捏不了了。

“我不過是再也沒有什麽好失去的,”她一邊用票夾夾了票根,一邊平淡的說,“兩位不要在意。”這話似乎是為了給兩個人解圍,說的是實話,也不帶半點攻擊性,就是有種說不出來的睥睨感。

曾若錦脫口而出,“不用你裝好心。”

袁苗笑笑,“我只是實話實說。以您二位的地位,又何必在這兒和一個賣票的較勁?其實,”她頓了頓,“無非就是個密碼。我怎麽會知道諸先生的密碼,諸先生的試探,我是不敢答應的。”

曾若錦啞口無言,“你、你——”

諸一珩眸色深沉,“袁小姐現在一幅好口才,真能圓場面。我那裏恰巧需要一個新聞事務員,想請袁小姐過去。”

曾若錦一聽,急了,“一珩哥。”

諸一珩只是盯着袁苗。

袁苗笑一笑,“諸先生的公司是好公司,我只怕不能勝任。”

“能把我說動的,不會有幾個,諸小姐的能力還不要太自謙。”

看着兩個人一來一往、客氣有禮的對話,曾若錦氣炸了。她脫口而出,“我不許你去!”

袁苗看了她一眼,啞然失笑,“不好意思諸先生,你女朋友似乎不是很樂意。”

諸一珩摸了摸曾若錦的頭,“她被我寵壞了,還請諸小姐不要在意。我回去教育教育就好了。”

這個“教育教育”,說的有點暧昧,曾若錦的臉噌的就紅了,聲音嬌媚的能滴出水來,“一珩哥,你真壞。”

□□味兒很濃的場面忽然轉成了你侬我侬情意綿綿。袁苗的心裏被落寞裝滿,也沒有說話,只安靜的理着自己的票根,雖然她已經理過無數遍了。

兩人親昵的笑了陣兒後,諸一珩問,“那袁小姐什麽時候能去上班?”

袁苗假裝沒有看見那簡直要冒出火的眼神,略一點頭,“看諸先生方便。”

“那就明天吧。”

“啊,不好意思,我今天上晚班,明天白天要休息。”她看諸一珩的臉色有點發沉,接着說,“明天周四,後天周五,要不下周一怎麽樣?我也置辦點職業裝,總不好太給您丢份。”

袁苗的話無懈可擊,諸一珩點點頭,“那下周一這個地址見。”他遞來一張名片,名片并沒有額外的裝飾,但紙張和印刷都上乘。

袁苗讓那張名片硌的手心疼,“好,那下周一見。”

☆、2-2

第二天,袁苗還在睡着,聽見母親的咳嗽聲,就爬起來,果見母親咳的臉都紅了。

袁苗倒了杯水端過去,又給她拍着後背,半天,雷烨才緩了過來。她感冒好幾天了,為了省錢,拖着不肯吃藥,更不肯上醫院。

“把你吵醒了。”雷烨的聲音裏帶着歉疚。

“沒事兒。”袁苗不在意地說。在監獄裏的日子,讓她落下神經衰弱的毛病,有點聲音就醒。即便這幾年過去,偶爾醒來,她還是以為自己在獄裏,要半天才能想起來自己在哪裏。

早飯吃的涼饅頭,家裏的燃氣竈打不着火了。這個竈買時就是二手的,打火那裏隔三差五的壞。袁苗搗鼓了一陣兒,還是沒好。這種老式竈早已經沒有配件,袁苗幾經試驗,發現怎麽扭也不會有燃氣上來。不得已,她只好再出去買一個。

附近也是農民工聚集地,二手貨市場很發達,袁苗在二手市場上接到了電話。

“你好。”

“袁苗?”

“您哪位?”

“別裝了,你不認識我?我是曾若錦。”

袁苗确實是裝,曾若錦她還是認識的。想想自己也曾經很無聊,視曾若錦為對手。兩個人總是暗地裏比拼,誰的發型最好看、誰的衣服最鮮亮、誰手裏的包是限量版,以及,誰,能得到諸一珩的心。

所以,在她家出事時,曾若錦曾說,“我說一珩怎麽可能會娶你,原來是這樣。”

那天正是她又一次等諸一珩沒等到,天降大雨,沒有帶傘的她本來就被淋的落湯雞。而曾若錦穿着明黃色的裙子,坐在明黃色的車子裏,一臉的鄙夷。

就是這句話,刺激的她發了狂,直到最後點着了諸一珩的房子。

少年心氣盛,其實都是何必?

“你有事?”

曾若錦哼了聲,“我們見面說吧。”

袁苗答應的幹脆,“好。”

袁苗很多年沒有進這麽高檔的場所了。好在真正高檔的場所,雖然來者衣著寒酸,只要不衣冠不整,都會讓進,不過是服務有差,也會多看一眼,當然,這一眼,未必都是好的。

曾若錦正攪着咖啡,見袁苗來,連身子都不欠一下,看袁苗平靜的坐了下來,仿佛比當年還要優雅。于是,她故意說道,“怎麽樣?很久沒來了吧?”

“确實是。”

“你現在倒誠實。”

“沒什麽好不誠實的。”

“你喝什麽?哦,你不用擔心,我買單。”

袁苗笑了,“一杯白開水。”

“哎喲,這是有志氣嗎?啧啧。”

“沒事,我知道這裏即便喝白開水,也要掏茶位費。我只是這麽多年習慣了,只喝白開水。當然,對我來說,別的東西也太貴了。”

曾若錦歪着頭,有些疑惑的看着她。昨晚回去的路上,諸一珩一言不發,曾若錦還以為昨天的袁苗只是裝,今天看她,居然還是這樣。

“你甭和我裝。”

水送來,袁苗道了謝,喝了一口才說,“我又有什麽需要和你裝?”

曾若錦哼了聲,繼續攪着咖啡。兩個人就這麽安靜了下去。最後,還是曾若錦說,“你倒也有自知之明。難得。那這樣我們也不必兜圈子了。你也知道,你和一珩是不可能的,根本不是一個層次的。”

她說完,看着袁苗。袁苗沒反應,看着自己的水。

“喂,我和你說話。”

“噢。既然你知道我和他是不可能的,你緊張什麽?”

“你!誰緊張了?”

“那你今天來找我幹什麽?”

“我——我只是因為經常會去一珩的公司,不想看見你而已。”

“哦。”

曾若錦等了一陣兒,又憋不住了,“你說話啊。”

袁苗看着她笑了,笑的毫無敵意,“說真的,曾小姐,我只不過是需要一份養家的工作。我覺得你是想多了。”

曾若錦被人抓到心事,“誰想多了。我說過了,我只是嫌你煩,不想看見你而已。”

袁苗攤手,“那你要我怎麽辦?”

“你不準去。”

“理由?”

“因為我讨厭你。”

袁苗想了一想,“其實我也不想去,畢竟那是我的前夫。一個屋檐下住過,在一間辦公室下辦公,還是有些尴尬的。但是,”她頓了頓,“我要掙錢養家。你也知道,我沒什麽錢。”

“哼,”曾若錦的鼻子出冷氣,“我就知道,你的眼裏只有錢。”她的聲調裏都是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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