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恭候太傅【一更】
第33章 恭候太傅【一更】
從清寧宮出來, 小德子見到溫連鐵青着臉色,吓得六神無主,急忙湊上前問道, “大人,您沒事吧?殿下對您做什麽了,剛剛奴才差點就要去娘娘宮裏搬救兵了……”
臉色這麽差,難不成是嚴刑拷打, 羞辱謾罵?
溫連深吸了口氣,把髒話忍住,“無事發生, 回明德所。”
見狀, 小德子篤定是那太子殿下狠狠言辭羞辱了他一番, 當即不敢在溫連的氣頭上多言, 連忙道,“得命。”
倆人回到明德所時,溫連仍然怒氣未消, 小德子呈上午後來上課的皇子名單, 他一眼看見最左側的太子名牌,心裏的小火苗蹭地一下又燒起來。
小王八蛋。
他一邊心底罵着,一邊在那太子名牌重重用手拍了一下。
早知道在你小時候就該天天揍你屁股, 讓你見到我就怕得要命。還敢摸你爹, 揍到你嗷嗷大哭,看你還敢不敢有這種念頭!
小德子看到他的動作, 吓得低聲提醒, “大人, 宮裏很多眼睛看着呢。”
就是再厭恨這太子殿下,當衆也該忍一忍, 否則給那小心眼的太子知道,又該想辦法磋磨他了。
溫連瞥他一眼,冷哼了聲,“若真有他的眼線,那就讓他看。”
從今天起,他不會再對小壞蛋心軟,絕對不會。
午後的第一堂課很快就要開始,皇子們陸陸續續趕到明德所,那位讨人厭的太子殿下也不例外。
課堂開始,諸位皇子起身行禮,溫連回禮。
與上午一樣,溫連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講課,期間絕不給崔晏半分眼神。
盡管如此,他還是能感受到從崔晏的方向,落在自己身上的灼燙目光。
這臭小紅,根本不好好聽課!
溫連故意不看他,挨個提問皇子們上午所學的古文,輪到崔晏時,溫連抿了抿唇,幹脆将他直接略過了。
皇子們自然都發現了這一點,察覺到太傅對崔晏的“特殊對待”,心底不禁開始盤算。
聽宮人說,太子晌午又請了江太傅去清寧宮,這次人是請進宮了,出來時臉卻是黑着的。
也不知他們在裏面發生了什麽。
不過,江施琅不喜歡崔晏,這件事對他們大有好處,便都樂得看個熱鬧。
“太傅。”
溫連聽到這熟悉的聲音,額頭便突突狂跳,疼得厲害,一種不妙的預感油然而生,他故作平靜問,“太子殿下,何事?”
崔晏乖乖地舉着胳膊,眉宇微蹙,似是有些委屈,“太傅未提問我,可是忘了?”
溫連:……沒忘,我故意的,你裝看不出來是吧?
有時他不得不承認,他拿這小壞蛋很沒辦法。
“确實忘了,”溫連撒謊不帶臉紅,淡淡道,“那殿下便背一背上午的古文吧。”
聞言,崔晏輕輕點頭,将書本合緊,把上午的古文全篇背了出來。
背完古文,他安靜地道,“回太傅,學生背完了。”除此之外,崔晏并未再說其他,仿佛真的只是想要被老師提問似的。
溫連眯了眯眼,直覺告訴他,以小紅的性子絕不可能只是如此。
“好,殿下背得不錯……”
客套話剛說了一半,果不其然,崔晏緩緩從書本底下,抽出一張字紙,遞給身旁的太監,低低道,“還有晌午完成的課業,也要勞煩太傅檢查。”
這小子什麽時候做的作業,中午不是一直在畫小黃.圖嗎?
太監将那字紙恭恭敬敬地呈上來,遞給溫連。
溫連困惑着瞥他一眼,接過字紙,只見上面端正娟秀的寫着幾排小字。
【晌午之事是孤之錯,實乃自幼無人陪伴教導所致,情意偏激,不知輕重深淺。孤深深自省過後,已覺傷太傅至深至痛。學生心有愧疚,往後必定不會再犯,懇求太傅饒恕。】
【如有再犯,必遭親離子散,一生孤獨悲慘,死無葬身之地。】
溫連眼睛微微睜大,心頭湧上一陣難言的滋味,他想起當初正是自己離開的太快,所以才沒能教導好小紅。
本來小紅是很乖很可愛的孩子,都是他兩次重生都沒有處理好與小紅的關系。
他責怪小紅,但自己又何嘗沒有錯。
孩子只是長歪了,教教還能正過來的。
小紅會寫小紙條道歉,說明他還是之前那個良心未泯的孩子,只是太久缺愛,太需要人陪伴,才會強硬地想要和他親密。
這孩子……怎麽發這麽毒的誓,都把他看得心疼了,本來說好不想再對小壞蛋心軟的。
溫連眼角微微濕潤,指尖撫過那些字,像是想要把那些惡毒的誓言全部抹去。
頓了頓,溫連發現上面似乎有些洇深的墨跡。
他微愣了瞬,翻開字紙背面。
【但孤更想和太傅同床共枕,合榻而眠,辰時三刻,誠邀太傅清寧宮見。】
溫連:?
他愕然擡頭,對上崔晏無辜淡然的神情,偏頭問他,“太傅,學生的課業可是有什麽錯處?”
指尖在薄薄字紙上掐緊,溫連輕吸了口氣,努力微笑,“寫得……挺好的,只不過有些地方錯字比較多,回去再重寫一張罷。”
說罷,他當着崔晏的面,從字紙正中央,緩慢而毫不留情地撕開,撕碎。
小紅,爹是為了你好。
這畸形的愛,還是從一開始就打消你的念頭吧。
溫連将那張字紙撕到徹底分辨不出字跡,而後才回身到講臺上,面不改色地繼續講課。
講着講着,太監又捧着張新的字紙,遞給溫連,“禀太傅,此乃殿下重寫過後的課業,請您檢查。”
溫連攤開一看,好嘛,這次藏都不藏了,直接滿篇土味情話小作文。如果江施琅是同性戀,說不定還真的會被這言辭懇切的文筆打動。
可惜溫連不是江施琅,也不是同性戀。
他冷着臉,再次撕碎,“殿下,勞您課後再重寫一次吧。”
崔晏靜靜地看着太監呈回來的情書碎紙,眼睫低垂,低聲道,“學生明白。”
他提起筆,攤平空白的字紙。
低着頭,一筆一畫,固執地寫。
溫連知道小紅從小便是一個很輕易鑽牛角尖的小孩,性子偏執,打定主意的事情想盡辦法也要做成。
就像那城隍廟裏的神像,一次做不好,便用錘子盡數打碎,加水和泥,重新再捏。他可以心無旁骛,重複枯燥乏味的事情千千萬萬次,直到神像成型。
溫連死後,為了複活溫連,他也可以割開自己的手放血,不怕疼,也不怕累,足足寫滿九萬八千張符紙。
想做的事一定要做成,認定的人絕不會改變為此他可以付出漫長的時間,無數的精力,或是慘痛的代價。
如果他是小紅,在一個從小不被愛,不被信任的環境裏長大,興許也會變成這樣。
小紅沒有要傷害他的意思,至少現在沒有,甚至看起來偏執到有些笨拙。
溫連看着他提筆寫字時認真的神情,抿了抿唇,終究忍不住打斷他的動作,低聲道,“殿下,本堂課要講的古文你可學會了?”
他忽地點名,諸位皇子以為是溫連刻意發難,都一副幸災樂禍的神情看向崔晏。
“祝勇刺字明志的文章,孤清晨已經背過學會了。”崔晏笑了笑,慢條斯理地講起古文,“古傳澤州安縣有一名叫祝勇的富家弟子,行事浪蕩,為安縣四害之首。
衆百姓多年受祝勇折磨,苦不堪言。後有一名教書先生路經此地,知曉祝勇此人争強好勝,與祝勇舌戰交鋒。
祝勇不敵他口舌伶俐,氣急嘔血,暈厥過去之後,衆人群起而攻之,任他求饒也不管不顧,險些将祝勇打死。”
溫連愣了愣,翻開書裏夾着的任務紙。教案的确講得是祝勇刺字這一段,崔晏分明一個字沒聽,一直低頭寫字,怎麽記得還這麽清楚。
他不知道的是,崔晏每日清早都能通過另一張任務紙,得知他每天要教的內容,仔細看過兩遍便都學會了。
溫連微微蹙眉,不大相信地繼續問,“那後面呢?”
“後來祝勇病愈,悔不當初,決心要拜此教書先生為師,誓要好好讀書,重新做人,于是敞開後背衣衫,讓先生使匕首在背上刺字以明志,先生便刺了一篇向學詩。”崔晏緩緩說罷,唇角微勾,低低道,“這篇向學詩,太傅可還需要孤再通背一遍?”
溫連:“……不必了。”
溫連此刻算徹底明白了,他可不是亂背的,他是有備而來的。
崔晏擡頭看向他,輕輕道,“太傅,可是我背得不好?”
溫連敷衍,“挺好的。”
聞言,崔晏垂下眼睫,繼續開口,“學生對這篇古文感悟頗深,可否請太傅放課後來清寧宮一趟,與我探讨?”
聽到這話,溫連微微睜大眼睛,剛想拒絕,就聽在他一旁的崔清先他一步,冷冷開口,“皇兄,太傅這兩日教學疲累,是否應該讓太傅在放課後好好休息,而非一再纏着太傅到清寧宮去。”
聽到他開口,二皇子崔穎也緊跟着道,“是啊,雖說太傅是太子之師,但畢竟父皇命我們一同旁聽,也算太傅的學生,哪有只教皇兄的道理。”
崔穎年長,本是皇子裏最有可能被冊封太子的人選,結果被從幽州回來的崔晏橫插一腳,與崔清鬥了多年,什麽也沒撈到,自然心中早有怨氣。
聞言,崔晏默了片刻,他什麽都沒說,只是靜靜擡眼,看向溫連。
對視上目光的剎那,崔晏定定地望了他一陣,而後似是十分失落地挪開眼,緩緩撕碎書案上的字紙,聲音很輕,“那便算了。”
那眼神讓溫連本來差點脫口而出,想要拒絕的話,一瞬間噎了回去。
他不是看不出崔晏的處境,崔晏雖是太子,四周卻虎狼環伺,争先恐後地想要借機将崔晏從太子之位拉下來。
這段日子,小紅付出多少辛酸才走到這裏,周遭卻連一個知心得力的人都沒有。
良久,溫連在百般糾結中,低聲開口,“我會去的。殿下好學是好事,應當嘉獎,臣身為太子太傅自然要盡職盡責。”
話音落下,他清楚看到小紅眼底似乎微微亮起了一簇微光。溫連輕咳了聲,避開不看崔晏的眼睛,耳尖卻不由自主地稍稍泛紅,“辰時三刻,清寧宮見。”
崔晏笑了笑,“好,學生在清寧宮,恭候太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