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你想當明星嗎

05-你想當明星嗎

鐵男和伊梨吃過晚飯，去附近的公園玩，夏天黑得晚，出來玩兒的孩子多，鐵男的眼睛一直跟着女兒，在草坪上、旋轉木馬上、大象滑梯上穿過，直到天黑透了，他牽着玩得跟個泥猴似的伊梨回家。

很少見的卧室裏開着夜燈，鐵男沒顧上洗澡，先回房間，見久佳睡着了，被子蓋得嚴實，漏出來的那張小臉紅紅的。小伊梨光着腳跑過來，喊了聲“媽媽”，要往上撲。鐵男趕緊抓住女兒，低聲道：“噓~別吵媽媽，洗手去，看你髒的。”

他帶着閨女回客廳，浴缸放熱水，給伊梨倒了杯牛奶，等孩子喝完奶，水也放好了，叫伊梨自己去洗。他又回了卧室，湊近去看久佳，總覺得久佳的臉紅得不太正常。

他低頭用唇碰碰久佳的額頭，有點熱，不明顯。想叫久佳量個體溫，又怕吵醒了她休息不好，還是作罷，出去了。

久佳其實一直沒睡踏實，迷迷糊糊的。她知道鐵男和伊梨回家，知道他倆回卧室，也知道他倆又出去。她心情不好不想動，沒精神。下午，她和美奈提起打造“美女作家”的事，問美奈想不想紅，她可以向雜志社推薦她。

美奈沒表現出多少興趣來，只是問：“怎麽找我？主編說的是你吧？你不想紅？”

久佳皺着眉扭過頭去看窗外的風景，視野開闊，能看到飛機起起落落，但并沒有愉悅到她的心情，“我說不好，不是想不想紅的問題，我不踏實。太意外了，我不知道會面臨什麽，有一種，脫離掌握的不安。”

“舒适區以外的世界。”美奈笑道， “你要不想做，就直接拒絕，別勉強。”

久佳看回美奈，想起鐵男之前提起，她聯系的撰稿人都比她活得自在。她自嘲地笑笑，搖搖頭：“還要上班賺錢，拒絕了以後在公司不好做。我又不是什麽不可替代的人。”

“其實以我的看法，久佳，我覺得人還是要先讓自己開心。”

久佳故作輕松到：“我也沒不開心。也許以後你會在電視上看見我呢，到時候我出門就得戴大大的黑超，跟你約會像偷情似的。”

這件事，美奈不知道該怎麽勸。這關系到久佳的職業生命、人生規劃，別人很難替久佳做主。

久佳望向遙遠天邊，低聲傾訴：“出名，是什麽樣感覺呢？你說電視上那些明星，他們快活嗎？”

“不知道。但應該很有錢。”美奈嘆道。

晚上，美奈在Siren捧着一杯椰林，捧了很久，老板娘美妙的歌聲她一句都沒聽見。直到三井，奪下她的杯子，敲了一下她的腦門，“別捧着了，熱酒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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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不是應該勸勸久佳呢？”美奈回過神來，望着三井那張帥得人輕易就會動心的臉，真心請教：“她直爽，不會拐彎抹角，又有些任性的小脾氣。其實我覺得她不适合名利場，久佳最适合給她一個小團隊，一起做點有創造性的事。”

三井壽奇道：“那你為什麽不勸？”

“你會勸嗎？如果鐵男遇上同樣的事。”

“當然！我絕對會把他拉到鏡子前讓他好好照照！自己掂量掂量自己的斤兩！”

美奈被三井的言之鑿鑿給逗笑了，他好像比久佳更直率啊。“可久佳的人生，應該她自己做主。我只希望她能認真考慮，做出于真心的決定。我感覺，她是有興趣的。”

酒吧裏換了一只快歌，燈光跟着音樂的節奏快速變換着。三井壽舉着淡啤酒，對美奈笑說：“那你還糾結什麽？你都為自己做出決定了。我很好奇，是你的話，你答應嗎？”

“我不會。我承受不起出名的代價。你呢？”

“當然答應！”三井壽笑得相當自信，“哎你知道嗎？我大學時候是球星，但凡對籃球有點兒興趣的，沒有不知道我的。可惜霓虹沒有籃球職業聯賽，當教練是在浪費我的才華。”

美奈感到意外，盯着三井那雙深邃的大眼睛問：“籃球？”

“對啊。”三井壽站起來，食指和中指并攏，比量自己的身高，“187cm，标準吧？還有星探找過我當模特。但我喜歡籃球，所以去當教練了。”他重新坐下，撿了個爆米花丢進嘴裏，喝了口與酒吧不般配的果汁，側着頭看美奈那張與塵世疏離的臉，又笑：“說浪費才華是騙你的。我真心喜歡。你是關心則亂，你也說了，人得認清自己的心。她不是你的責任。”

美奈順口而出：“會不會太冷漠？”剛說完她就後了悔，想找補，一時竟沒找到好借口，愣愣地看着三井壽。

三井并不為自己的處事原則感到尴尬，坦然道：“我以為我這種叫現實。你倒是比我以為的浪漫。”

等鐵男洗過澡、洗過衣服、哄了閨女去睡覺，收拾好家裏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再回到卧室關燈上床，忽然被抱住了，久佳像八爪魚一樣纏住他。

她身體透着熱度，鐵男低聲問：“你是不是發燒？量量。”

“你別動。”久佳命令到。說完又沒了動靜，不說話也不松手。鐵男盯着天花板，大約兩支煙的時間，他開始出汗。“久佳，你怎麽了？”

“沒事，感冒頭疼。”

他摟着發燙的久佳，心疼地說：“吃片兒藥？”

“不吃，困了。”久佳放開他，翻過身去，再次沒了動靜。

窗簾透進幽暗的光，讓屋子裏分了些不明顯的灰和黑。鐵男盯着天花板，困意全無。

他是真喜歡久佳，也相信久佳喜歡自己。可是一起生活了七年，他覺得久佳的心事，越來越不愛跟他說。他覺得自己沒用，是不是因為他幫不了她太多，甚至在安慰她這件事情上做得都不夠好。可要問出來，他又開不了口。他這人不擅長思考，卻在直覺方面有些特長，他的問題，他直覺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他透過幽暗中呈現出深灰色的天花板，想起他們剛認識的時候。那時候他沒想過他們能走進婚姻裏，她那麽可愛，鐵男覺得所有人都該任由她挑，自己不管怎麽看也配不上她。

可她那雙眼睛望向自己時候閃着光彩，他久佳的眼睛鼓勵了，想把她的事抗在自己肩上。

這樣過了七年。如今的久佳，一如他剛認識的那個二十歲的大學生，年輕漂亮，看不出年歲增長。但不知什麽時候起，久佳眼中的光彩，幽深得他分辨不出了。

造星計劃從平面照開始。

久佳的大部分工作轉移給了她原本的助理，一個入職三年的姓大野的年輕人。初審、初校、核紅、收稿、打樣……這些從前讓她頭疼日常雜務，甚至讓她頭疼的選題會，都不用做了。

她懷念做編輯的繁忙，在被化妝師精心打扮、按攝影師的要求擺姿勢、被補光燈和反光板晃得眼睛疼、以及不得不去健身讓自己看起來更瘦、更符合大衆審美的時候。

而那些要與人接觸的工作多了起來，比如找出名的作家和各領域的大師約稿、聯系發行方和渠道商、參與應酬之類。她覺得自己不像個編輯，反倒像個銷售。

她的照片最初登上的并不是她任職的雜志，而是另一家女性時尚雜志，全篇充滿溢美之詞，說實話把她誇得她自己都有點不好意思。她好奇地輾轉打聽過，才知道兩家看似處于競争關系的公司，是互相參股的。

這世界真複雜，久佳不得不感嘆，自己實在太天真。

她帶了幾本雜志回家，給鐵男看，問他感覺怎麽樣？鐵男坐在沙發上，看看眼前跟他眨眼睛賣萌的媳婦，再看看雜志上的圖片。

頭發接了些藍色發尾，打着明顯的閃亮亮的藍色眼影，睫毛又黑又長高高翹起來，指甲也是藍的，抱住肩膀，膚色調得蒼白，剩下的構圖全是灰，不同亮度的灰。

他把雜志擺在久佳腦袋邊上，再次對比，眯着眼睛疑惑道：“媳婦你是不是瘦了？”

久佳抓住雜志丢到一邊去，胳膊支在鐵男兩側的沙發靠背，不大滿意地問：“你看半天，就看出我瘦了？問你拍的好不好看呢！”

鐵男笑起來，伸手搭上久佳的腰，往懷裏拉，“你還是現在這樣好看，藍眼睛怪吓人的。”

“孩子看着呢，”久佳低聲笑，推開鐵男，去找在玩積木的伊梨，跟鐵男說到：“換衣服，去我媽媽那邊，一起吃飯，我帶幾本雜志給我爸媽和我哥看看。”

去久佳父母家，是鐵男最頭疼的事兒。他的岳父岳母一直看不上他，特別是久佳爸爸，每次看見他，都會把親戚朋友同事同學家女婿挨個誇一遍……回去簡直像上刑。

“我不去行不行？”他坐在沙發上不樂意動，對給伊梨穿好裙子的久佳說。

久佳在收拾包，除了雜志，又從冰箱裏拿了點水果，并兩瓶清酒一起放進袋子，說話時候手上也沒閑着，“去吧，你越不去他們越不高興，你不是挺會哄孩子，哄老人跟哄孩子一樣。說啥不好聽的，你就當沒聽見。”

有什麽可比性嗎？鐵男心說，那是你爸媽，你怎樣他們最後都會原諒你，我在他們眼裏就是個勾引他們女兒的混賬王八蛋。有人像我勾引你這樣勾引伊梨，我得跟他拼命。

原諒自己總是比原諒別人容易，至少自己可以給自己找借口。除了賺得少點，鐵男覺得他對老婆孩子夠好的，但設想伊梨找個跟自己差不多的男朋友的話，他可就不樂意了。他的小公主，得捧在手心上，捧得高高的，一輩子衣食無憂只需要快樂。

這種理解并沒讓鐵男在久佳父母面前覺得舒服些。他們預設的成見，讓他的缺點無限放大；他對久佳和伊梨的好，隐藏在缺點的後面，他們不想看見。

道理鐵男知道，但道理和感受是兩回事。他不情願地找了套正式些的衣服穿，白襯衫和西褲。對于他來說，回岳家比上班拘束多了。然後不出他的所料，久佳爸爸看見他第一句就是：“穿得人五人六的有什麽用，也不嫌熱。”

美奈第一次造訪三井宅，在東京塔附近的高層公寓。房間不大，一間卧室一間開放的書房，客廳裏的落地窗朝東，能看見郁郁蔥蔥的公園和公園裏的古建築濱麗宮。

空調開到26度，很舒服，三井壽請美奈坐到落地窗前的沙發上，自己去開放廚房翻冰箱，問美奈：“喝點什麽？”

“都行。”美奈打量一圈這間屋子，“真沒想到，你家挺樸素的，我以為會很奢華。”

卧室是古典的松木色推拉門，看起來裏面打了榻榻米。其他的裝飾都很現代，奶白色的底色，家具多用溫馨的小麥色。她坐的位置剛好能看到書房有一面牆那麽大的櫃子，裏面擺放許多獎杯、獎牌和照片，還有一只鮮豔橙紅的籃球。

三井壽拿了些零食茶點，兩只杯子，還有幾罐啤酒回來，笑說：“你當我是那種華而不實的人？家嘛，舒服最重要。你過來，我給你講講我的這些獎狀。”

最中間那張照片，是他高中全國大賽的時候，贏了山王後拍的，放大裝裱起來。三井從櫃子中間的抽屜裏又張小一些的塑封照片，跟裝裱那張很像，人和位置都一樣，除了臉上的表情，全都沒精打采。

“這場比賽真的累死了，這才是我們本來的樣子。我旁邊那個，花道，你要是關注籃球的話就知道，他現在在國家隊，是非常優秀的籃球手。”

一群十七八歲的年輕人，鮮紅的球衣和他們的年紀一樣，跳動着生命的氣息。美奈笑問：“怎麽表情這麽痛苦的？”

“花道受了傷，後來養了兩個多月才歸隊。”

“後面這個人是誰？”美奈指着個拿着旗的高個子男生，旗子上寫着“炎之男”，還有個大大的“三”。

三井壽有些尴尬，将那張照片放回抽屜裏去，拉着美奈去看他大學時候的照片，“你還真會找重點，我有比賽的錄像帶，有興趣嗎？”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