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離婚協議讓他淨身出戶

17-離婚協議讓他淨身出戶

小的時候,我們總是哭給爸爸媽媽看,餓了、尿了、摔疼了、想要禮物了,我們別無他計,哭是我們用來威脅愛我們的人的武器。等到我們必須承擔自己,我們便只對自己哭了。久佳在美奈回來之前擦幹了眼淚,她不想自己看起來可憐兮兮的。

眼淚擦得幹,但痕跡不會這麽快消失,美奈湊近她腫得跟桃核似的眼睛,忍不住啰嗦:“既然這麽舍不得,為什麽不能放下呢?你看你哭的。”

“誰舍不得了,我是氣的。”久佳窩到沙發上去,枕着美奈的腿,剛好盯着茶幾上的那兩本書,眼睛又濡濕,“美奈,你的話,能原諒嗎?”

光線暗,看不清眼前,正适合談心,美奈順手有一下沒一下地順久佳的頭發。能原諒嗎?這問題,每個人的答案都不會一樣,因為每個人的感受都是只屬于自己的。“我的話……就告訴他:別拿誰當傻子。你惦記別的女人,我很受傷。”

“就這樣?”答案太不符合久佳的預期,讓她的傷心都變得淡了,“怎麽能這樣?”她別扭,告訴鐵男她傷心?那不等于告訴鐵男他很重要?明明是他的錯,她不要給他那種錯覺。

“你自己躲着哭得稀裏嘩啦的,都不說出來,他還當受傷的人是他。他會以此為由而擺脫負罪感。是他動搖,他該被審判。”

“他會笑話我的。”久佳迅速接上,對着美奈,她反而能放松,也許因為她站在他們之外,又站在她的身邊。

美奈将手留在久佳肩頭,有些感慨, “有人會,可是鐵男不會,愛你的人永遠不會笑話你。”

愛嗎?他愛她的話,為什麽還要心猿意馬?久佳的心又疼起來,“你說,愛,到底是什麽?真煩啊,人可以不要愛情嗎?”

“我也不知道……”美奈在暗淡光線裏看見三井英氣的臉,頓然有了些想法,悠悠道:“總會遇見個人,看到他便覺得歡喜。若他剛好也這樣看我,那我希望我們一起歡喜;如果他不是,那我就算多傷心,還是希望他能遇見他的歡喜。愛,便是懷着這樣的希望吧。”

她彎下去抱抱久佳,“人一輩子若是都遇不上這樣的一個,會不會有些無聊呢?若是遇見又刻意避開,那多遺憾啊。”

誰會心甘情願地将自己的歡喜拱手讓人?沾染上愛情,沒人能潇灑。久佳扭了扭肩膀,反駁道:“你就是沒結過婚,幾年過下來,柴米油鹽一堆破事兒,多少歡喜也磨沒了。”

“那你不愛鐵男了?”

“我……”要說不愛,久佳對着美奈,沒辦法說得理直氣壯,她說不清,她和鐵男,似乎不是單純愛不愛的問題。長久的朝夕相對,他們之間有一種超出所謂“愛情”的感情,一種血脈相連的感覺,想到永遠告別那個人,她覺得像從她身上剜掉塊肉。她疼得想哭,哽咽着:“我不知道……”

“我有時覺得,婚姻不是愛情的延續,這兩件事可能毫無關系。”美奈低聲講,緩緩地,嘗試講清她的态度:“婚姻是生活狀态,是度過人生的衆多方式當中的一種罷了。許許多多的婚姻裏都沒有愛情,但他們卻能平心靜氣地生活。會不會,沒有愛情的婚姻,反而更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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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的,久佳的心告訴她,不是毫無關系的兩件事。即便結婚只是選擇一種生活方式,也該和那個愛着的人結婚——早上在充滿陽光的房間裏吃面包,用舌尖碾碎麥子的甜香,入夜留一盞床頭燈,等到世界安靜下來只剩彼此的呼吸,難得有了假期,一起去聽海,在沙灘上踩出歡快的腳印

——假如那個人是鐵男以外的別人,那她一定難以忍受,還不如自己待着舒服。

久佳不吱聲,默默在她腿上淌眼淚,美奈能感覺到自己的褲子濕了一大塊。她心疼得緊,又勸到:“人該追求幸福,久佳,如果婚姻讓你覺得只是義務、是疲憊,是下班之後要應付的另一個‘職場’,那你的婚姻一定出了問題。可如果,你和鐵男生活得舒服,能讓你卸下負擔享受生活,那就是好的婚姻。你對人生的期盼,只有問你自己才行。”

“你讓我想想。”久佳低聲回應。

“你慢慢想,別太着急下結論,你一直都太匆忙了,好像有人在你背後舉着鞭子。我能問你另一件事嗎?”美奈掰過久佳的臉來,幫她擦擦眼睛,“你到底為什麽一定要離職?無緣無故主動解約,你要付一大筆違約金的。”

“離婚”,這個詞從孩子嘴裏說出來,尤其錐心。伊梨兩只小手并在一起,緊緊抓着鐵男的大手,哭得全身發抖,抽泣着問他,是媽媽不要我們了嗎?鐵男的心疼得要碎了。他不知道怎麽解釋,媽媽沒有不要我們,她是不想要我了。

他們到底是從哪一刻開始錯過的?

伊梨邊哭邊說:“爸,你們別離婚,我去找媽媽說。”

“閨女,”他喘了幾口氣才能繼續說下去,“爸很小就沒媽媽,爸爸都沒怕過。你也不要怕,爸爸帶你生活。”他抱起伊梨往外走,這屋子待不下去了,從前有多熟悉,現在就多刺眼。

小伊梨還在哭,趴在他肩膀上,胳膊繞過他的脖頸死死抓着他的襯衫,哭着說要媽媽。他走到房門的那一刻,伊梨嘴裏換了個詞,說要照片。

鐵男在門口停住,眼前是蒼白的路,背後是褪色的過往,他站在現在,進退維谷。他知道伊梨要哪張照片,他偷偷藏了他自己都不記得的故事在裏面。他不敢說自己沒恨過,關于媽媽不要他了這件事。

他懷抱他的未來,他不能親手把他的未來帶進跟他一樣的過往裏。充滿恨意的心,是裝不進幸福的。“伊梨,我愛你。”他輕輕的拍着女兒的背,他的襯衫肩部被伊梨弄濕了,他想孩子一定不舒服,換了一邊抱她,“媽媽也愛你,沒有不要你。爸爸媽媽有別的事要辦,你去外公家再住幾天。”

離婚協議是第二天上午收到的,律師行辦事追求效率,離婚都是格式文本。財産那部分,寫明夫妻共同財産歸女方所有。一直是鐵男照顧家,他知道,家裏房子雖然不大,勝在地段好,作價大約兩千多萬,貸款兩年前還完了。現金、存款加上點兒理財,還能湊到七、八百萬。孩子的撫養權歸女方,他可以一星期探視一次,僅限白天不能過夜。沒要求另外的撫養費。

鐵男将那幾頁薄薄的紙拍在茶幾上,敲了兩下,躺到沙發上去,淡淡的不帶情緒,“你怎麽不去上班?你怕我想不開啊?”他昨天送伊梨去久佳爸媽那邊,自己找了三井壽求收留。

三井壽塞了一聽啤酒給鐵男,在旁邊的單人位坐下,翻了翻協議書,“本來想陪你和伊梨出去走走,誰知道你又改了主意。假都請了,索性就休幾天。”作為旁人,他冷靜多了,“喂,久佳這是要讓你淨身出戶啊。你怎麽想?要找律師嗎?”

“找律師幹嘛。”

三井壽探頭到鐵男的腦袋上方,看了半天他的臉色,除了憔悴點,倒還好,看不出傷心或者不甘,又或者別的。這代表他已經做了決定。“那你想怎麽辦?答應還是……把她追回來?”

“三井,你會結婚嗎?”鐵男挑眼看三井那張替他着急的臉。

三井壽被他看得不舒服,只是現在不是胡鬧打哈哈的時候,敷衍道:“會吧,早晚。你別說我,先說你。”

“七年,呵,我一直沒想明白,久佳為什麽會懷孕。我知道我配不上她,那時候,我覺得她太年輕,總有一天會認清現實。當初我沒做天長地久的打算,可我是真喜歡她。”鐵男看着三井壽緩緩眨了幾下眼睛,“她那麽好,我不能害她,我跟她,每一次都做措施的。”

三井壽心頭一跳,握了下沙發靠背,低頭下去仔細分辨鐵男的眼色,“你不是在暗示我什麽吧?”

鐵男安穩地看回去,“不是,伊梨肯定是我的。我不是懷疑這個。”

确實,就憑伊梨的那頭卷發、那個臉型,不用驗都知道是鐵男的血脈,三井想了想,沒懂,“那你什麽意思?”

鐵男吐口氣感慨道:“我運氣很好對不對?我想再試試。三井,我放不下。我不想離。我真沒出軌。你信我吧?”

“我信。”三井壽果斷地回答。

久佳拿到律師拟訂的解約書之後,拜托美奈幫她去催催鐵男抓緊時間把離婚協議簽了,再幫她把房子挂出去賣掉。

不動産變現要等,何況房子賣了久佳跟伊梨住哪兒呢?美奈不同意她的方案,她提解約,她要賠公司三千萬的賠償金,憑什麽?明明是她被公司常務騷擾。

這事兒久佳有些挫敗,她沒證據。她想過去調取監控,那個時候,那家夥推給她房卡都沒超過他肩膀的位置,監控也只能拍到她潑了常務兩杯飲料。她跟律師再三确認過情況,憑她單方面的證詞,效力太有限了,要麽她能提供更有說服力的證據,要麽下次抓住機會。

“跟公司簽的合同,無論如何,我不想再執行了。這次是常務,下次不一定又是誰。即便沒有人騷擾我,天天出去陪酒我也受夠了。我現在只想多陪陪孩子。”

說這些話的時候,久佳一臉的沮喪,顯然被這幾天的事情弄得傷了心。美奈有種愧疚感,當初她就覺得久佳不該簽那份勞務合同,可她沒勸她,不知道現在補償,來不來得及。“你別急着賣房子,你決定解約的話,錢我幫你出,久佳,”她去握她的手,“對不起。”

久佳打起精神對她笑笑,“你跟我道歉幹嘛?別往自己身上攬不必要的責任。是我自己選的,不關你的事。”

“這事兒你跟鐵男說過嗎?”

“沒有,你也別告訴他,這是我的事。”

久佳又露出倔強的神色,美奈懷疑久佳對鐵男的失望,有一部分原因,來自她被常務騷擾、被公司要求去陪酒應酬、工作場合被當做商品而不是她自己。

她不能這樣看這個世界,美奈想,久佳不能因為這些糟糕的事否定了自己。“我不能答應,你遇上麻煩,你應該告訴他,久佳,你們還沒離婚呢,一個律子不至于讓你們走到那一步去。我是不大喜歡鐵男那個人,可他對你,你心裏有數的。為什麽你遇上事兒寧可跟我聊,也不願意跟鐵男說說?他是你的家人。”

“美奈別勸我了,他是我的家人我才不願意他為我的事煩。”久佳扭頭去收拾背包,帶上她的勞務合同和解約書,“你不了解鐵男,你跟他說他會去找常務的麻煩。不管我跟他離不離,我不能因為我受的這點委屈把他送進去,這是兩回事。我現在要回公司談解約,然後去接伊梨回家。感情的事,等我辦完正經事再說吧。”

久佳覺得,雜志社的總編柴崎并不意外她來解約,也許她和常務之間的不愉快,柴崎是知道的。

柴崎從解約書上邊露出一雙細長的眼睛,盯了久佳幾秒,似乎挺舍不得,挽留道:“公司培養你也花了不少心思,你做得也不錯,其實公司對你是給予厚望的,我勸你還是再考慮考慮。”

“不用考慮,我要解約。”

也許因為她的堅定,柴崎遺憾似的嘆了口氣,“解約書我跟法務部研究一下,月內答複你,在那之前,你随時可以來把它要回去。久佳,我再勸你一句,幹這行你到哪兒都一樣,想要出頭總得付出些代價。”

為什麽幹這一行就得賣身?談合同要在酒桌上談,談職務要到房間裏談,如果文娛圈都這麽腌臜,她就該同流合污嗎?放屁!就算做成金碧輝煌的樣子,糞坑還是糞坑,明知道是個糞坑,還往裏跳,是腦子出了毛病!

秋高氣爽、陽光活潑,一陣風拂過街邊的櫻樹,聲浪唰地從身後不知多遠及到耳邊,又向目光眺不到的遠方綿延而去。

從公司出來,久佳覺得心裏放下了一塊石頭。她打算等到放學時間去接伊梨,再到爸媽那邊看看說一聲。她好些天沒見到女兒,此刻安定了,思念緊跟着攀上她的心頭,伊梨那個肉嘟嘟的小臉蛋兒,在她心上狠狠揉了兩下。

事情告一段落,人生不能暫停。現在麽,還是中午,去找房子吧,先看着。美奈說幫她墊違約金,她也不能那麽實誠真要。房子還是得賣,不急售可以談個好價錢。

自由撰稿人那麽好賺嗎?三千萬說打給她就打給她。她要不要學美奈也當個自由撰稿人?以後就她和伊梨相依為命了,她得找個能有時間帶孩子的活兒才行。

孩子,唉,一個人養孩子,想想都覺得艱難。可是養孩子也有趣,讓人眼前心裏充滿希望。她說不清,也許真的是天性,那一天那一刻,她莫名其妙想到懷孕的事,然後,來自兩個人的細胞變成完整的一個,變成一團,變成心髒,跟她的脈搏一起跳,旺盛地跳,那是能擊碎一切的、生的力量。

她的伊梨,她都沒仔細陪她長大,幾乎把她全丢給了鐵男帶……

想到鐵男,久佳從缺少陪伴孩子的內疚變成另一種不舒服。她走進個咖啡館要了杯果汁,坐下翻看電話,沒有未接來電或者未查看信息。

鐵男為什麽不聯系自己呢?對那張離婚協議完全沒意見嗎?她一分錢都沒給他留,伊梨也沒給他,他不想再談談?久佳愣了老半天,叼着吸管想,鐵男那人啊,不會在錢上跟她計較,她是知道的。

她見過太多投稿人講離婚時候鬧得多難看的故事,明面上吵都算好的,私下轉移財産、得不到寧可毀掉也不給對方,還有以各種理由托着不肯離的,總有底線更低的人和事。

她一直不明白,好歹愛過,過不下去了,好合好散留點臉面不好嗎?不說再見還是朋友吧,至少別互相怨恨。但是此刻,鐵男不來跟她吵,她也不好受,這個混蛋要不要大度成這樣啊!就像他毫不在意。

他在幹什麽?會不會想她?借酒消愁?還是跟哪個狐朋狗友吹牛,說早就厭倦了,提着一壺燒酒送到唇邊,然後又拿開,歪着嘴角笑說女人麽,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喀吧一聲,吸管被她咬碎了。

久佳知道鐵男不會那樣做,他不是那種人,要是,那她真白跟他過了這麽多年。但知道跟情緒是兩回事,她不高興。她跟鐵男一樣,依靠直覺多過缜密思索,這讓她很難對自己撒謊,她的感覺總是給她指明心之所向。

感覺,是超脫人的掌控的自由。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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