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完

18-完

鐵男握着鋼筆伏在茶幾上，齒間叼着根香煙，直到結了老長一段煙灰落到紙面。他狠命吹開那段死灰，斜向旁邊單人位裏的美奈，焦躁地摔下筆，“你非得在這兒逼着我簽嗎？”

三井壽撿起那份離婚協議，坐到沙發扶手上，頗不滿，“久佳太狠心了吧，這是不給鐵男活路的意思？”

美奈完全不講情面，針鋒相對地怼回去：“怎麽叫不給活路？鐵男有手有腳，找個養活自己的活兒能有多難？久佳都沒問他要撫養費。”

“這不公平，”三井甩了甩協議書，“房子是鐵男婚前付的首付，他薪水是沒久佳高，可他也不是不賺錢，孩子分不了，財産總該平分。要我說，你問問伊梨，伊梨肯定樂意跟鐵男生活，你怎麽不勸久佳放棄孩子的監護權，給鐵男和伊梨撫養費？鐵男現在還跟着她姓田中呢。”

“女孩子當然跟着媽媽生活方便，久佳還有父母能幫一把，伊梨不夠年紀法官不會問她意見，打官司監護權九成九會判給久佳。至于錢……”美奈拿不準，解約賠償的事，到底該不該從她嘴裏說出來。

美奈的糾結總算給了鐵男插嘴的機會，他都煩得不行了，“你倆能不能別當着我面議論我的事，我……”他不死心，嘆了口氣，正式問美奈：“你跟我說實話，久佳真的那麽堅持？沒有回旋的餘地嗎？”

鐵男的臉色就跟他已經死掉了一樣難看。三井在旁邊感慨，說看看這是什麽世道，這麽好的男人都不要，久佳絕對找不到比鐵男對她更好的老公。美奈奪過那紙協議拍在鐵男面前，反駁這兩個健忘的男人，別忘了久佳為什麽要離婚，鐵男自己犯的錯自己承擔怨不得別人。

“我沒出軌！我發誓！”鐵男怒道，瞪着美奈半天想不出下一句。他在美奈不為所動的回視裏拾起鋼筆，狠狠往紙上劃。筆偏巧沒墨了，沒畫出筆跡，只被筆尖勾出一道凹痕。他甩了幾下鋼筆，還是沒甩出墨水，只恨三井的鋼筆太貴他不好意思掰斷，怒道：“你家沒別的筆了？”

“你看你那樣！就會跟我厲害。等我找找。”三井氣呼呼地進了書房。

美奈仔細打量鐵男，粗糙、野性、漂泊感，他一定經歷過許多事，不知道他到底尋找了多久，才找到久佳，結束了他早已倦怠的旅途。他愛她就像愛着一個未經風霜的夢，他為成全她放棄自己也可以。

那久佳呢？單純、勇敢、直接，她也許遇見過許許多多的小挫折，但她一定沒遇到過無論如何也沒辦法解決的事，她從沒嘗過徹底的失敗，才會有挑戰一切的勇氣。她其實，一直被鐵男照顧得很好吧。

美奈在三井回來時抓住新拿回來的筆，抽走了那張離婚協議，做了個她自己都嫌棄自己多管閑事的決定：“有件事，久佳不讓我告訴你，但我想，你應該知道。”

久佳将解約書遞給公司的第二天入夜時間，幾個日活用戶多的八卦論壇上，差不多同時出現了內容相近的帖子。

帖子是關于久佳的，所謂“深扒美女編輯背後的故事，揭露一個徒有其表的虛假才女”。

發帖人圖文并茂，完全是知情人士的樣子，提到久佳其實并不負責編輯的日常工作，那些審稿、校對之類屬于編輯的事務全都丢給助理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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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跟帖的“路人”出來爆料，說久佳喜歡耍大牌，經常遲到，甚至約好的工作說不去就不去了，讓那些工作人員空等。

發帖者又說，那些傳說中久佳寫的文章也都是假的，特別挑出近期的一篇津市游記，對比久佳早期文章的文風，說風格完全不同，而且那段時間，這位“美女作者”根本沒去過津市，文章是有人代筆，欺騙讀者。

緊接着是一些照片，有些跟帖的“路人”，貼出許多久佳拍的藝術照，還有她之前被八卦小報登出來的在迪斯科那幾張，也有她在酒桌上應酬的時候，拍攝角度十分刁鑽。

發帖人又出來“主持正義”，說沒想到除了欺騙讀者和耍大牌，這位的私生活也如此不堪啊，真是金玉其外。然後找出了跟“津市游記”文風相近的美奈，說“有個朋友正好在津市遇上這個人”，肯定是久佳騙了撰稿人的文章自己署名，“聽說是朋友，連朋友都騙，這人品，爛透了”。

“路人”的爆料開始跑偏，說這個美奈情史豐富渣女一個，被騙也活該。聽說這個女人高中做過□□，被有錢人包養才念得起大學，後來包養她的老板不要她了，她開始專找年輕男人談戀愛。啧啧，看來能當朋友的人都是一路貨色。這個美奈，現在的男朋友是球星，好豔福啊。

另有一些“路人”翻出了久佳和鐵男秀恩愛那場訪談，開始說所謂“模範夫妻”都是謊言，女人有錢又貪玩，男的根本管不了索性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這男的可是跟了女人的姓的，你細品。

又找到前幾天鐵男在車裏抱着長裙女人的照片，這次放了前因後果好幾張，說這是個好人好事見義勇為的故事，之前被删的帖子就是“美女編輯”找人發的，她想離婚所以先炒一波她老公出軌的輿論，再自己找人删，假裝自己是受害者。

簡言之，圖片是她，可大量運用了借位，內容半真半假髒水全潑到久佳身上，故事編得看似符合邏輯，足以混淆視聽，情緒煽動十分到位，鼓動得跟帖的真路人氣憤不已。

久佳不是網蟲，她親近的人也不是。所以她接到爸爸電話被劈頭蓋臉一頓罵的時候，她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她伸直胳膊，把電話拿遠，等田中爸爸罵夠了，電話給了田中媽媽的時候，她才聽懂是有人嚼舌頭嚼到了她父母家裏去。

夜深了，伊梨睡了。她打開網頁，幾個帖子都看個大概，很明顯是有預謀的黑她。她覺得累，來自心靈深處的疲憊。她回卧室躺在伊梨身邊。女兒睡在原本鐵男睡的地方，眼睛紅腫，孩子跟她哭了好半天，說要爸爸，一直哭到睡着。

久佳也想哭，在安靜的夜裏，屬于理性的部分沉寂下去，那些原本隐藏在決絕之下的纖細柔軟翻騰上來。

她哪裏做錯了嗎？她好像沒有錯，沒辜負她的工作，為什麽公司要這樣對她？有些內容只有公司知道，這麽有計劃、這麽有煽動性、在她要解約的時候，她想不到別的可能。

相較之下，竟顯得鐵男沒那麽糟糕，她在他身上花的心思，确實比工作上少多了。不知道鐵男看見了沒有，他會怎麽想？他會相信那些借位的照片嗎？這次他可以盡情笑話她了。

天亮以後，她送伊梨去上學。剛提了車出車庫，車子被許多記者舉着相機和話筒圍住。她連續按喇叭，關緊了車窗慢慢開過去，伊梨吓着了，微微抽泣，久佳恨不得加油門碾過這群食腐的狗仔去。

更讓她氣憤的是，連學校門口都有狗仔蹲守。不像在她家那麽明目張膽，狗仔在路對面，有些偷偷摸摸的。她在校門口遠遠看着伊梨走進教學樓，轉身穿過馬路，做了好好罵他們一頓的打算。

她不痛快了這麽多天，早想找個地方發洩一通，撞上來是他們找罵，大不了她再多一條耍大牌沒素質的黑料。

狗仔們見久佳滿臉怒火沖他們過來，有向後躲的，也有往前迎的，手裏的相機都舉起來，等着拍她最狼狽的樣子。

有人從旁邊的巷子出來，摟過久佳肩膀帶她往車子方向走，胳膊用了勁兒，她掙不開。

“你幹嘛！”她踩了他一腳。

鐵男吃疼倒吸口氣，拿手肘拍兩下久佳的背，“回去再說，在這裏吵咱們吃虧。”

久佳感覺不自在，不知道該拿什麽态度對鐵男，坐在副駕駛上不吱聲。她好像并不恨他，剛才被他帶着走的那個瞬間，她有種熟悉的安全感。可她也沒想就這麽原諒他，被他背叛的感覺，又在驅逐她的安全感。

通過鏡子，她別扭的臉色落在鐵男眼裏，把鐵男想開個玩笑的話都堵了回去，只好談正經事，“昨晚的帖子，還有今天的八卦報紙，你都看見了吧？你有什麽打算？”

“報紙？”久佳瞟了一眼鐵男，竟覺得如隔三秋。鐵男沒直接跟那些狗仔動手，倒是出乎她的意外，他是有備而來的吧。鐵男好像比從前成熟了，所以自己也得成熟一點，不能讓他看笑話。

“嗯，”鐵男答到，“今天早上的，跟帖子內容差不多。”

“我還沒想明白為什麽。”久佳嘆道，心裏委屈。

“別的我不知道，但車裏那張照片，”鐵男帶着點兒心虛又看了眼久佳，卻遺憾的發現她沒看他，“就我送律子去醫院那張，只有司機能拍到，也許可以找出那個司機問問。”

昨天看見帖子時候，他和三井聊過，他們都覺得司機拍照可能是看過鐵男上的訪談，好奇就拍了。當初八卦論壇上發出過一張。這次連着放好多張，多半黑久佳的人問司機買了照片，也許能撕個口子。

他邊說邊留意着久佳的情緒變化，從久佳努力維持的平靜中分辨出她在委屈，在他提到律子時候她尤其委屈。

有反應就好，鐵男想，委屈的話，就有安慰的空間。他放軟了聲音慢慢問： “你遇上麻煩為什麽不告訴我？不管怎樣，我不會對你袖手旁觀，你是知道的。久佳，你別着急，我們會有辦法的，好嗎？”

他的話提醒了她，久佳瞪了鐵男一眼，“協議你簽了嗎？簽完給我吧，我等錢用。我想美奈跟你說過了。她真多事，我囑咐過她不要說的。”

“她在幫你。你要賣房子，我配合。我們能先不離婚嗎？”

久佳習慣地轉頭面對鐵男擡杠道：“為什麽？都決定了的事。說話要算啊！”跟着又想起她不該去看他，沉下臉扭回來看路。

鐵男心裏忽地松了口氣，這樣的久佳，他可以再哄哄。無論生氣、別扭、擡杠，只要不是無動于衷。他心裏松了，臉上自然挂出微笑來，“等這個抹黑你的風波平息之後吧，現在辦離婚，傳出去對你不好。你要是……”他胸口又有點疼，“不想看見我，我可以不回家。”

“鐵男，”久佳叫他的名字的尾音有點打顫，“你會不會覺得我活該？其實那些黑料，也不全是假的。”

“你說什麽傻話？編得連點兒譜都不靠，哪裏不假。久佳，你可不是因為別人的眼光而否定自己的人。”

久佳知道，帖子裏關于酒桌應酬的照片，有些真的相當引人遐想，要不是她自己，她都不信照片裏的女人沒搞暧昧，她忍不住問：“你不覺得哪裏不舒服？”

“你問我是不是吃醋啊？”鐵男認真起來，這幾句話他想了很久，他終于能告訴她了：“久佳，我吃醋。你夜夜帶着酒氣回家，一心都在工作上。我心疼你，我也因為你冷落我而不滿。這些都有。我吃你的工作的醋，但我知道，你對我和伊梨都是心無旁骛的，這一點我絕對相信你。美奈說你不讓我去找那個常務麻煩，她勸我別浪費了你的好意。”

久佳眼窩泛紅，一定要說，她真擔心過鐵男也覺得她不檢點。她是不是，該聽一聽鐵男的解釋呢？

鐵男把車開到了三井家，現在連美奈家樓下也聚了一些記者，這些人真是無孔不入。他們聊了一會兒，最後還是久佳接到的一封郵件，解釋了這次她被黑的原因。

公司給她發了一份新的解約書，按照當初簽的勞務合同，如果因為久佳行為不當，導致她聲譽受損從而影響合同履行的話，公司有權要求她對公司進行三倍賠償，9千萬。

美奈十分擔心地拍拍久佳的肩膀，“公司在告訴你，他們能捧你，也就能踩你。你要跑，那他們寧可毀了你，也不讓你好過。”

9千萬，這個數字讓鐵男恨自己沒有正經本事，就算走不合法的門路，也得些時日。他看了眼三井。

三井壽雙眉緊緊皺在一起，沖鐵男微微點頭，不悅道：“錢的問題，我能解決。可這口氣咽不下去！這麽明顯的欺詐，難道就這麽任人宰割？”

久佳看看他們，她的鐵男，她的美奈，還有三井。這世界真糟糕，可是被愛的感覺真好。她捏了捏美奈的手，對鐵男笑笑，“起訴吧，找律師，收集證據，訴訟那些網站和八卦報紙诽謗，如果能證明是我公司主使，就一起起訴公司。總不能仗還沒打就認輸。”

——完—20220525——

——20230827—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