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番外—人生漫長
番外—人生漫長
“第一,美奈不是我女朋友;第二,就算她是,也不關籃球隊的事!一段網絡流言,與我帶隊有什麽關系?憑什麽因此停我的職!”
校長室裏,三井壽氣勢洶洶地拍着桌子吼回去。校長展開文科省發來的函件,不無遺憾地解釋:“三井先生,我也不想的,我很信賴你的領導能力。但現在,還請你配合,先休息一段時間。我會代表學校盡力幫你周旋。”
已經是初冬了,街上的人大多穿起了長風衣。三井壽也穿了一件,他本來就高,風衣顯得他更高,玉樹臨風。可惜他現在心情很糟,沒興趣在路人的豔羨眼神裏誇自己帥。
久佳和鐵男正在收集證據,同時在做應訴準備,每天都忙得不行。美奈也會去幫忙,可她自己也陷入了流言,關于有人爆料她曾經□□的事,她也在準備起訴。
他最好的朋友們都在忙,三井壽還真有點兒寂寞。但他萬沒想到,這件事還牽扯了他進來。這實在是無妄之災,不管美奈的事是真是假結果如何,她對他沒有做過不當的事,那他和她交朋友與外人什麽相關。
有些事是這樣,不拿到臺面上說,大家都不在乎,可公之于衆,就難免被指指點點。□□這行,要說起來肯定是反社會道德,但□□的人多了去了,不翻出來誰也不會管別人的閑事。
美奈的麻煩就在于被夾在久佳的黑料裏曝光出來。
三井壽提着他的雜物在街頭閑逛。他有點兒不想回家,心裏煩得很。想想還是去找美奈聊聊天吧。唉,麻煩就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前幾天,他對爸爸說起要借點錢。雖然久佳的官司還在打,他想了一圈,萬一要打輸了真要賠償,9千萬,鐵男肯定拿不出那麽多,把他論斤賣了也湊不出來啊。
他很怕鐵男铤而走險,趕緊大包大攬說錢的事他負責。只不過,他上班也才三年,自己在供房子,平時手底散漫,積蓄也不多,問老爸借最靠譜了。
老爸很慷慨,說錢沒問題,但有條件,二選一:
要麽,阿壽你回集團來幫我,別當你那個教練了。你玩了十幾年籃球,今年帶隊打進四強,已經創造了你那學校的新記錄,該滿足了吧。你那工作也不怎麽樣嘛,這麽點兒錢還得問我開口,趕緊回集團是正經。
要麽,你小子就趕緊結婚,生個兒子給我玩。看在我孫子的份上,我可以再容你野幾年。帶個正經女朋友回家,我包個大紅包給你,怎麽樣。
“哪有人跟自己兒子談條件的!我老爸真不靠譜!”三井壽窩在美奈的沙發裏發脾氣,撿起一個蘋果狠狠啃下去,咔擦一聲,後面的話邊吃邊說不清不楚的,“哦,這事你別跟久佳說啊,我擔心鐵男知道了多想,他那人有時候還挺纖細。”
美奈站在窗口吸了支煙,最近的事弄得她壓力很大,煙有些勤,眉間總有淡淡的思緒凝結着。“我不說,你放心。錢的事,你也不用向三井老先生開口了,真賠的話,我幫久佳。我還有些積蓄,差不多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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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壽很意外,側頭看了美奈幾圈,帶着些不知該不該問的糾結:“你……我記得你28,你挺有錢啊,做自由撰稿人,這麽好賺?”
這話題已經比普通朋友越界太多,美奈愣了一瞬。她知道三井不是好管閑事的人,也不是那種亂打聽別人隐私的性格。他這麽直接問她,她忽然很想知道,三井當自己是個什麽關系。
“我要是說……”美奈緩緩地講,這些話難以啓齒,但她知道,要想突破普通朋友與三井的友誼更進一步,這些事就必須坦白出來。之前她一直很怕,而現在,到了極限。或者被原諒,或者被嫌棄,她已經沒有中間的路可走。
三井壽體貼地擺擺手,笑道:“我随便聊天,不是一定要問。啊,時間不早,不如一起去吃個飯?我知道一家新……”
美奈掐滅了煙,決絕地回答:“那些流言是真的。三井,我做過□□。”她在三井壽回頭望向她的下一秒移開了目光,重新盯着窗外,眼睛裏卻全是剛剛眼神搭上時,三井流露出的驚訝。
她很難過,他一定以為自己受了冤枉,他一定失望了吧,他應該看自己不起,他是那麽好的人,那麽單純。
她抱着肩膀快速地說,生怕一停下就再也沒有勇氣:“我也被有錢人包養過。我手裏确實有一筆錢,分手時問那個有錢人要的封口費。所以錢的事,你不用替鐵男操心,也不用委屈自己回家幫忙。”
“哦,好。嗯……”三井壽有點兒尴尬,還有點兒心疼,他在逼迫美奈面對難堪的過往。他想了想,也許不夠份量,但總比不說好吧,“年輕時候犯點兒蠢很正常嘛。我高中還當過混混。就是當混混才認識了鐵男。鐵男年輕時候也很混蛋……啊,我不是說你蠢,我,”
他好像越解釋越糟糕?他苦惱的長嘆口氣,走到美奈身邊拍了拍她,“沒關系的,過去了就是過去了。每個人都曾迷惘,每個人都犯過錯。沒有人永遠正确,所以沒有人可以指責你。”
他發現美奈紅了眼圈,把她輕輕攬進懷裏安撫着,慢慢撫摸着她的頭發,很溫柔,“如果有無聊的人來找你麻煩,我幫你罵回去,讓他們少管閑事。如果有相關的人來指責,我替你道歉。你不要怕,你還有我。還有久佳,還有鐵男。我們都站在你這邊。”
遠遠的一輪明月升起來,嫩黃,在開闊的夜幕中。
美奈的額頭抵在三井胸前,剛好聽見他的心跳。他的懷抱溫暖寬闊,包容了她的年幼無知。他很可靠,她很感激,情緒動蕩,她吸了下鼻子。
三井壽低頭蹭了蹭美奈的頭頂心,她木質香氣的香水味蕩在他鼻尖,很好聞。他無聲地笑了,“想哭就哭,哭夠了就撕掉過去,往前看。”
“我……”美奈的聲音悶悶的,突然用力推開三井。
三井吓了一跳,還想把她拉回來,卻見美奈忙着跑去找紙抽,擦了好幾張紙的清鼻涕。三井壽撲哧笑了出來,“還以為我吓着你了。心情好了嗎?”
美奈還有些不解,捧着紙抽挑眼偷偷盯着三井壽,“你,真的,你就不問問我有沒有苦衷什麽的?就算只是朋友……我害你停職了已經。”
“你什麽都不用解釋,美奈,不需要理由,我原諒你。再說,什麽叫“你害我”,明明是那些人推卸責任平白牽連無辜啊!”三井壽覺得這話好像還是在說美奈有錯,撓撓頭發又笑,“美奈,朋友只要對得起彼此就夠了。你我之間總比普通朋友親密些吧。為朋友承擔壓力是應該的。所以,我也給你講一件事吧,我想,我也該往前看了。”
三井壽又窩回沙發,挨着美奈,随着漸漸升高的月亮,心情慢慢沉澱,他講起那件藏在心底很久的傷。
關于莉香。
莉香是個特別可愛的女孩子,活潑、靈動,眼睛裏總是帶着笑。她是三井壽的初戀,三井壽真心愛着這個總是對他笑出酒窩的女生。他們的戀愛談了兩年,三井壽常帶莉香回過家,三井爸媽都很喜歡莉香,準備着等他們大學畢業就結婚。
後來,媽媽給三井壽介紹對象,都照着莉香的樣子找。但媽媽弄錯了,三井壽看見那種單純活潑的女生,就會想起莉香,根本談不下去。
他很怕想起莉香的病容。本來飽滿的圓乎乎的臉蛋瘦得凹陷下去,蒼白得毫無血色。因為化療,頭發掉光了,總是戴着帽子。吃不下、睡不好,疼得翻來覆去,不時會嘔出幾口血。
他只能看着,沒辦法替她疼。他心疼,但不及她身上感受的疼的萬一。到了末期,很多強效止疼藥都不起作用,莉香咬着牙對他笑說不疼。可他看得見莉香額頭上疼出來的細密的汗。
從游樂園回來的第二天,三井壽照常下了課去醫院。那天路有點堵,他比平時晚了十來分鐘。他到醫院時候,病房裏沒有人。莉香自己行走已經很困難,按說不該出去,三井壽疑惑着道走廊裏找她,忽看見她的身影閃身進了走廊盡頭的逃生樓梯間。
“我一直懷疑我看見的是錯覺。”他靠在美奈的肩膀上,隔了這麽多年,再想還是心疼,“按說不該看見,時間對不上。我追過去,站在樓梯緩臺,往上往下都看不見人。我也不知道為什麽要往樓上走,就覺得應該上樓。等我上到天臺,她正站在牆邊。她看見我了,她那天化了妝,戴了假發,臉頰塗了胭脂,看上去氣色很好。”
三井壽吸了吸鼻子,抓過美奈手裏的紙抽盒子,自己抱住,又嘆了口氣。他今天嘆氣的次數真是太多了。
“她說,太疼了,她不想忍了。我跑過去,我想抓住她的。就差一點,我都碰到她的手了。就差那麽一點點……我後來一直想,我要是沒堵車、早到那十幾分鐘,或者我再跑得快一些……”
他完全依靠進了美奈的懷抱裏。其實道理他都明白的,每個人都說這不是他的責任,包括莉香父母,那麽傷心的情況下仍然勸他別自責,是莉香自己想不開,再說也只是早幾天、晚幾天而已。
誰都無法理解,他親眼看着她翻過那道牆的感受。痛苦。恐懼。絕望。他像五髒六腑都被巨石碾過去,碾壓出他的感官,他不知多久看不見也聽不見,碾壓出他的靈魂,跟着她一起墜落。像一顆麥子,碾出了仁,只剩下幹枯的皮。
他怕極了。很長時間,他每次閉上眼睛就是那一幕。他甚至開始恨,恨莉香為什麽不早一點跳,讓他能錯過那一秒。他不想恨,又擺脫不掉。恨摻雜進自責,讓他更自責。
“我差不多看了半年心理醫生,才慢慢遠離了那種糟糕的感受。美奈,我可以被原諒嗎?”
“你不需要被原諒,因為你本來就沒做錯任何事。”美奈這才明白,三井為什麽那麽回避。她一直覺得沒道理,就算女朋友病逝了,他的難過裏不該有那麽明顯的害怕。
她很心疼他,心疼得把自己的麻煩都遺忘了。她想揉開他眉心的糾結,一下下輕輕拂過,“三井,你真的,特別善良。你說得對,該往前走。”
——番外·往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