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番外—敬太陽(全文完)
番外—敬太陽(全文完)
三井壽還是辦了離職手續,雖然文科省撤銷了對他的停職通知,但他仍然覺得不自在。
那種不自在來源于他發現當一名教練要操心的事遠不止帶隊訓練,還要跟各種領導交際應酬、跟各部門的人打架搶資源、到處去挖人再協調招錄條件,然後還要為不知那層的大人物的一句話買單。
他愛籃球,愛純粹的籃球運動,而不是花那麽多心思去跟人搞爾虞我詐。反正都要爾虞我詐,他幹嘛不回家幫爸爸做生意呢,還能讓爸爸開心點。
就算不當教練,籃球還能打嘛,作為愛好。回家去研究賺錢也很好啊,有錢的人生,更有底氣,至少家人和朋友遇見麻煩,他能幫一把,不會陷入一籌莫展的境地。
十二月底,快過年了。商場都很熱鬧,辦年貨的人越來越多,這是個商家和顧客都覺得喜氣洋洋的黃金銷售季。
三井壽逛了一會兒街,買了三棵門松,青翠,充滿生機。一棵自己用,一棵給爸媽送過去,一棵給美奈。三棵樹把他的萊諾星空的後排座位塞得滿滿的。他從車廂裏鑽出來的時候,腦袋磕到門邊,挺疼。他站在路邊拿手掌按着,眯起眼睛揉了一會兒,沒人看見吧,這麽大人了,還笨到撞門。
“是三井先生?”
“啊?”他尋聲看過去,他車頭邊站着個女人,樣子挺溫柔的,杏色的長款針織外套,裏面是長款的窄裙,腳上蹬着中跟靴子,裹出小腿的線條。三井壽想起來了,客氣笑笑,彎下去點兒打招呼:“啊,律子老師,你好。”
“你好,好久不見……”律子猶豫了片刻,笑道:“可以聊幾句嗎?”
因為鐵男的事,三井對律子有些成見,可又覺得責備律子也沒道理。快過年了,做個了結也好,別把亂七八糟的事情帶到新年裏去。他們在附近找了咖啡廳坐下,不知從哪兒開始聊,對坐有些尴尬。三井交握手指向前靠,笑了笑,“你,胳膊好利索了?”
律子咬着下唇內側的肉,面色有愧疚,點點頭,深吸口氣,“我給伊梨爸爸媽媽添了麻煩,很抱歉。我剛出院,回學校去辭職才知道,伊梨轉了學。”
“啊,鐵男搬家了,離原來的學校太遠,接送不方便。你怎麽辭職了?其實,也不關你的事。”
律子想到些什麽,搖搖頭,“也許不該對你講,可我也沒別人可以講,我父母不在這裏,當初決定讀師範的時候,我就希望畢業以後能回家,回我小時候念書的小學去當個老師。我現在可以回去了。”
三井意外道:“你和你先生?”
“離婚了。我……”律子眼底泛了些紅,不知道是傷感還是愧疚,或許都有些,“我才知道,我從來沒愛過秋元,我想他也不愛我。我一直以為,人生就那樣也挺好,大家都一樣結婚生子,每天、每天、每天都差不多的安穩。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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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你愛上了鐵男,于是原本的安穩變成不可忍受的牢籠。”
律子的眼睛更紅,眼睑垂下去,回避視線的交流,“我知道我不該愛他。”
三井笑起來,遞過紙巾盒去,用放松的語調給對面快哭出來的女人一些安慰:“愛就愛了,有什麽該不該。道德可以約束行為,但約束不了感情。你畢竟沒真做什麽,你不必自責,都過去了。對了,邦彥跟了誰?”
律子吸了口氣,盡量表現得體,“跟他爸爸,法庭覺得秋元比我更能給孩子一個穩定的成長環境。”
三井對此頗有微詞,就秋元那人,真不讓人放心,對孩子的成長好不好,也不能光看工作是不是穩定,薪水夠不夠高吧。
場面有些冷。律子顯然在糾結。三井稍微猶豫,還是問了,“你有要我轉告的話嗎?”
律子快速看了三井一眼,眼中的光一閃而過,終于搖了搖頭,“沒有,請你不要提起遇見了我,因為我再打擾他們,我就更不安了。我這幾天就動身,新年回爸媽身邊過。”她想了想,忍不住問:“他們好嗎?”
最後一次庭審定新年之後的第一個星期二,據律師說,诽謗的訴訟贏面很大,可以要求網站和報紙挂出道歉、消除影響,主張一定金額的賠償。至于解約,沒有明顯證據能證明公司是诽謗的主使者,比較大的可能,要賠合同金額,不用加倍。
那也是三千萬啊,鐵男拎着一袋大米還有些青菜水果往家走,心說這些年白幹了,三千萬賠出去,一夜回到十年前。十年前他賺多少花多少,手裏從沒閑錢,但那時候他沒有老婆孩子,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呃……他都忘了他還養過一陣子三井壽。
他站在出租屋的房門前,想起些往事,笑得胸腔抖到喘不勻氣。兩只手都占着,他拿腳尖踢了兩下門,嘭嘭。
門被吱一聲推開,裏邊傳出個似乎在生氣的調調,“說你幾次了,別踢門,文明點兒行不行!”
他往邊上讓讓,拿腳尖把門蹬開,進了屋,“我這不是占着手呢。媳婦,今天的蜜瓜新鮮,我買了半個,一會兒給你切,晚上吃雞排和青菜丸子行嗎?”
“再氣我,我就不當你媳婦,現在我說了算。”久佳已經回到電腦前碼字,她比從前圓潤了些,去他的美女作家!誰規定美女就得瘦得跟一把骨頭架子似的。
鐵男簽那張離婚協議簽得後悔死了。簽的時候挺英勇,信誓旦旦地說,“我們的關系,交給你決定”,他真是腦子出了毛病,他就該死皮賴臉說啥都不答應。
早晚把那幾篇紙偷出來撕掉!
他洗了手回來,給久佳捏肩膀,湊到她耳邊輕輕地說:“陪我一會兒呗,我晚班,做完飯就得上班去,再看見你要隔十幾個小時,我舍不得。”
久佳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哎你邊兒上去,你賤不賤吶。”
他添了一圈她的耳廓,越發輕聲:“我賤不賤,你還不知道嘛。”
久佳被他弄得癢癢,轉過去環住他脖頸,撒嬌似的笑說:“自由撰稿人也不怎麽賺錢啊,我好歹還算個黑紅的,你說美奈為什麽比我賺得多?”
“別提別人,現在只想咱倆。”
三井壽給美奈送門松的時候,美奈正在做衛生,腦袋上綁着頭巾,身上系着圍裙。他把門松放門口,自己進屋,笑道:“不往屋裏挪了啊,拿進來也是搬出去。”
“多謝你,我給你倒口水,飲料還是啤酒?”
“果汁吧,我開車了。”他拉了把椅子坐下,繞過那堆準備扔的垃圾。
美奈拿了杯粉紅的西瓜汁回來,看三井小心翼翼不去碰垃圾的樣子,忍不住笑,“你是不是從來不做家務的?”
“呃……嗯。我剛才遇見律子了。”
“別改變話題。我去把垃圾裝起來,麻煩你一會兒走時候幫我扔出去。”
三井壽回憶了一下自己,确實從小沒做過家務,家裏有阿姨照顧。後來住鐵男那裏,都是鐵男收拾,再後來上大學出來,又請阿姨定期做衛生。“請人做嘛,我哪兒有空。”他扯開這個話題,好奇道:“你過年就在這裏過嗎?我從沒聽你談到過父母家人。”
美奈收拾好東西,也拉把椅子過來坐下,看着三井壽,“你說遇見律子?”
“別改變話題,我說過年的事。”
美奈對着三井那雙逼她面對現實的漂亮眼睛,咬了咬下嘴唇,決定把最後那點兒秘密也告訴三井吧。“我沒有父母家人,我高中時候,父母去世了。那時我已經十六歲,所以我想,我也不算孤兒吧。”
三井壽尴尬了,他怎麽總能問到美奈的舊傷疤啊。他安撫地順了順美奈的頭發,笑道:“我覺得算,你辛苦了。十六歲根本就是小孩子。我十六歲正想不開混不良。要不你來我家過年吧,我家熱鬧,大晦日和元旦都要家族聚會。其實每年我都被他們吵得不行。”
“你可不像怕吵的人,你不該是帶着頭吵鬧的嗎?”
“我是嗎?”三井壽睜大了眼睛,很快自己笑了,“好吧,我是。那就這麽定了。你過來帶一點鏡餅就行,不用破費買些又貴又沒用的禮物。”
美奈仍有些顧慮,“不好吧,過年啊。你家人誤會了怎麽辦?難道你要挨個解釋一遍?”
“我的原則是随他們去,愛怎麽想怎麽想。我十六歲就學會了為自己做決定。”三井壽笑得堅決,他一直知道自己挺任性。他已經決定将過去種種都抛進風裏,張開懷抱,向前跑。
送走了三井壽,美奈蹲在門口擺弄了半晌門松,葉子很有精神。
家人啊,她想,大家族是什麽樣呢?她從來沒有過參與大家族聚會的經驗,即使父母在世,她的家也總是冷冷清清只有她自己。
她父親很帥的,高挑、英俊,喜歡穿白襯衫,帶着金邊眼鏡,是個表裏如一的斯文敗類,吃喝嫖賭全沾,有幾個錢随手就扔在賭桌上或者紅燈區。
她媽媽是個美人兒,明豔動人。她有一個混蛋丈夫,但她一點兒都不可憐,她和他是天生一對,吃喝嫖賭全沾,有幾個錢随手就扔在賭桌上,或者牛郎店。
美奈一直想不通,她的父母怎麽能如此契合一起披着人皮不幹人事兒。後來她就不想了,知道他們倆沒了的時候,她只覺得放松。
但這種放松沒持續多久,她很快開始覺得空虛,寂寞,害怕。原來那樣的家長也讓她依戀。就是那時候,她認識了包養她的有錢的中年男人。
那男人是個贅婿,從她年輕、弱勢的身體上尋找滿足和心理安慰。而她從那段扭曲的關系裏獲得錢、被照顧和依賴感。
這是不是也能算某種雙向奔赴呢?美奈說不清,她只确定了一件事:她永遠不要重蹈覆轍。她很排斥與那種成熟的上位者接觸。
她回屋去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呷。冬天日短,太陽快要落山了,黃澄澄的看着那麽暖。也許她也該去看看心理醫生,把那些心結都疏散開。
她舉起杯子遙敬那顆火球似的太陽,很快就是新年了,祝她和他們都能抛掉所有負擔,擁抱生活。
——番外·新年·完——
——全文完—2308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