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

第 11 章

很久我都沒有勇氣看陳一一那晚發給我的東西，長篇大論，一個字也不敢看。我只是放在了收藏夾裏面。

其實我早該想到的，陳一一這麽清醒一個人，如果不是精神失常恍惚了，怎麽會去結婚。

她很早以前說過：“結婚可惡心了，如果我想離婚還得多麻煩，什麽都偏向着男人。”

可是她後來卻說，不開心就離了，我還以為是她想通了。

這麽久過去，我好像也沒有多難過了。也許我只是麻木了，不過也好，不用徹夜難眠。

我和肖航也一直在一起，但是他越來越忙，我也沒有心情和他說話，我自己去了很多地方旅行。

冬日的柏林，濕氣彌漫，完全不通的語言，只會幾句說得過去的英語。

我還挺佩服自己的。

跟着稀少的人流，走在柏林大教堂。又坐在長椅上，擡頭見莊嚴肅穆的穹頂，柱頭鍍金的線條複雜的石柱，精美絕倫的各式壁畫，歷史隐秘其中。

奢華的一切。

我閉上眼，上帝，能不能給我一點指引？

說來可笑，我以前從來不信這些，曾經和南星去寺廟，我都只是為了陪着南星而已。

這麽多年這麽多事，我竟然明白了南星當初為什麽那麽信奉，我現在也是如當初的他一般，只不過我沒有信佛教，單純只是因為每當我走進寺廟，那檀香味濃郁，我都會想起他。原是對佛的不尊敬了。

每天我只是給我媽打打電話，回回肖航的消息，就好像已經耗費了我所有的力氣。剩下只是漫無目的地四處游走。

絕望的空虛感撲面而來，詭異又荒誕，就好像回來了一切的原點，我一點兒也開心不起來。

我真想永遠睡過去。

但肖航是愛我的，盡管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麽他會這麽愛我。

我在柏林呆了大半個月，幾乎快花光了我僅有的錢，夜晚一杯白蘭地，昏睡，又是漫無目的地閑逛。

肖航知道我狀态不對，他推掉了所有的工作，跨越了大半個地球來找我。

說實話我很驚訝，可是那種感覺很快消逝，我只是覺得疲憊，不想回應他熱烈的愛。

我想我現在的樣子肯定很可怕，想都不用想，我整天喝酒，飯也不吃幾口，像個骷髅。

肖航摸了摸我的臉，我看着他，過了這麽多年，他越來越好看了，歲月的痕跡只是為他增添魅力，他顯得成熟又可靠，尼龍長大衣和那副我為他選的眼鏡。

“你什麽事都可以告訴我的，你別在憋在心裏面了。”他說。

我點點頭。我曾經覺得離不開他，也許我錯了，我本來就該是一個人的，我這樣的人，配不上任何人。

後來他陪我玩了幾天，表面上我挺好，可是我知道我病了，病人怎麽能好好和他在一起呢？

回到A市後，不到兩個月。

我媽也病倒了。

我恍然，原來這一天也會到來，算來我也三十多歲了，我媽本來身體不怎麽好。

肖航一直忙前忙後，安慰我。

我苦笑。

我媽的情況我是知道的，我媽自己也知道。

那天晚上，就快要入春了，我媽沒有挺過去。

她和從前不一樣了，消瘦得可怕，我平靜地坐在病床前陪着她。我舍不得，我沒辦法。

她是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

盡管我爸，宋大強那個爛人毀了我媽的一生，可是我媽還是把我養大。

我視線逐漸迷糊，我仿佛下一秒就看見我媽露出笑容，溫柔地叫我宋瑞。

只是她現在毫無生氣地躺在病床上，我看着吊瓶裏，滴滴答答，敲擊在我心上。

她睜開眼，就像以往那麽看我一樣，她說她很幸運這輩子能和我做母子，只是若是她可以選擇，她願意我們永遠不要成為母子，因為她恨宋大強。

我聽見這話，先是詫異，又是理解，當然了，她本該活得更好的，可是總是有些失落在身上，不過我最希望她能平安，遇不見我和宋大強，也好。

她看了看我，淚水浸透她的枕頭，醫院的白光我不喜歡，讓我想到天堂。

她忽然說：“宋瑞，他們都說，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是我不想。”

我點點頭，示意她說下去。

她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任憑白光刺進她的雙眼，也不眨眼。

“宋瑞，你知道嗎？我曾經恨過你。”

我心頭漏了一拍，我能說什麽呢？其實我猜到我媽恨過我，可是聽到耳中…

她接着說：“我恨宋大強，他打我罵我，出軌，所有爛事他都做盡了。沒想到他死了，還留了很多錢。其實我讨厭過你，我恨為什麽會有你的存在，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會早就斬斷這段關系。不過也是因為你，我才拿到了那筆錢，見證到了宋大強的慘死…”

她咳嗽着，我只是默默拉住她的手。

我哽咽，“那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她看了我一眼，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眼神，“你…是我的兒子，你，也是宋大強的兒子。”

複雜的目光很快移開，“宋瑞，你…理解理解媽，我第一次對你說這些，我太苦了，我這輩子太荒唐，都是錯誤的決定…可是你只是個孩子，你不該承受宋大強的一切。媽也想我的家人，我已經幾十年沒有見過他們了，我現在該去地下給他們道歉了…雖然他們重男輕女，可終究是我的家人，我的容身之處…我…”

她似乎是太累了，眼睛快要閉上了。

“以前年輕，家裏面對我不好，我總覺得自己能得到偏愛，我遇到了宋大強，他那時候真的很好很好，我以為會是一輩子。我錯了，我不該賭的。宋瑞，媽愛你，我唯一不後悔的事情就是沒有繼續讨厭你，而是好好把你養大…這輩子我真的滿足了。”

我轉過頭，任憑淚水模糊了一切。這麽久，我一直一股氣憋在心裏，現在混合着一切不滿終于哭了出來。

我感覺我媽捏緊了我的手，“宋瑞，媽快死了，我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其實…你，你和肖航…肖航，是南星，你是不是這麽覺得？”

我一瞬間愣住，我不敢相信。

我媽只是看着我，閉上眼點點頭，“宋瑞，當時見你那樣，媽真的心疼，肖航又那麽愛你，我就告訴了肖航，沒想到他竟然甘願…”

“媽…為什麽？”我松開了她的手，只覺得荒謬，“還有，你怎麽知道那些的？我從來沒有給你說過…”

“是南星…他說他放不下你，如果有必要，讓我幫你找到真正愛你的人。他告訴我了這些事情，我擅自做主，告訴了肖航，我以為我在幫你…”

“媽，你不是在幫我…”我快說不出話了，腦中混亂。

“我知道，我錯了。陳一一死後，你一直不高興。還有肖航，他一直很介意這件事，南星的事。我全過他很多次，可是媽現在要死了，我再也勸不了了，沒辦法了，一開始就是錯的，要用這麽多的精力去維護這個錯誤，我對不起你…”

我不再看我媽了。

荒謬可笑。

我自嘲般的笑了。

我告訴我媽明天再來看她，起身，推開了房門，卻見肖航疲憊又哀求的目光，他伸出手想抓住我，我躲開了。他剛剛在門外應該都聽到了吧。

我不知道怎麽面對他。我不怪他也不怪我媽，這一切本來就是我的錯。

夜晚，普通的夜晚，我只感覺淚水鼻涕全粘在我臉上，我走一路哭一路，估計路過的人都覺得我是神經病。

媽的，這都算什麽事？

我在幹枯的橋洞下坐了一夜，絲毫沒有困意。

第二天一早，我就接到了肖航的電話：“阿姨不行了，來見她最後一面吧。”

我默默挂斷了電話。

我回了趟家，我拿出了我媽的那個盒子，我早就知道那個盒子。

我忽然想笑，真是母子吶。

那個盒子裏面是一張宋大強和我媽，還有我的全家福，很多年了，我自己都不記得。

我也是好奇打開的。

我一直知道我媽對宋大強的複雜。

那麽恨，沒有感情，哪來那麽多恨…

可是我又覺得可笑，明明那個人那麽爛，為什麽還要這樣偷偷懷念？也許我媽自己都覺得荒缪吧，所以才偷偷藏着。

肖航站在我媽的病床旁，又用那種眼神看着我，我下意識回避。

我媽好像已經聽不見任何人說話，可是她嘴還在動着，我湊近，勉強能聽出來，“清水鎮…宋瑞…媽…爸…”

走馬燈。

她一定見到了曾經的一切吧。

最後，我聽見她叫了一聲，“宋大強…”

忽然她睜大了雙眼，大口呼吸着。

終于她不再說話。

我不記得我是怎麽走出那間病房，就好像記憶全部喪失。

那是一個母親，結束她荒誕的一生，我該為她感到幸福的，痛苦是留給我的。

處理好一切後，我還是給肖航提了那件事，我心中的疙瘩，我不知道該怪誰，可是這一切都該這麽松開，再也抓不住。

“肖航，我病了，你能愛一個病人，可我這個病人不能再回應你的愛了。”我累了，我沒有力氣做任何事，甚至如果南星在回到我身旁，也許我都不會再看一眼。

“因為那件事嗎？”他死死抓着我。我都搞不明白他為什麽那麽執着。

“不，真的不是，我愛你親愛的，這麽多年了，我真的已經愛上你了。可是我現在真的累了，你明白嗎？我對不起你，我不該這麽做的…”我不知道該怎麽說，我捧起他的臉。

“為什麽？你還沒有接受我嗎？我知道我騙了你，這麽多年還裝作自己什麽都不知道，讓你那麽愧疚，我想過告訴你，可是我想讓你可憐可憐我，對我愛多一點…”他埋在我的肩上。

“我不是不接受，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麽面對。你為我做到這種地步，我真的對不起你。可是我真的沒辦法給你我最純粹的愛，因為這終究夾雜着南星，還有我的愧疚，你真的想要這種愛嗎？以愛之名的愧疚和可憐？”我輕聲說着，更像是在問自己。

他倔強道：“總比沒有好。如果…如果我沒有騙你，你是不是永遠不會接受我，和我在一起？”

沒有猶豫，我推開他，直直看着他，點頭。

我苦笑：“親愛的，我不想騙你，可能我真的對你有感覺，但如果不是那些話沖昏了我的頭，我真的會繼續克制的。但是我和你在一起，真的不只是因為，南星…我想過很多，曾經陳一一也說過，如果我真的那麽忠誠南星，那麽我根本不會因為幾句話就和你在一起…是我搖擺不定，我想要舊回憶，卻又舍不得你帶來的快樂…都是我的錯…”

他還是無法理解，“那憑什麽我都這樣了？你還是那麽愛南星…”他哭得可憐，眼淚不停掉，紅着眼眶。

我強忍着，“我真的沒辦法…我對你的感情一開始就和南星綁定了，這麽些年越陷越深，我分不開了，可是我分不開，是對你的不公平你明白嗎？”

“不！我不明白！如果你真的愛我，你就應該想方設法把這份感情分開，我不相信你做不到！宋瑞…你是我的初戀，我這麽多年只愛了你一個人…你為什麽這麽對我？你就是不想愛我，你不想和我走下去，所以你才在找借口！”他快崩潰了。

可是親愛的，愛不能克服萬難。更何況這份愛夾雜着太多了：我對南星所謂的“背叛”和愧疚，我的私自虛僞，我對愛人的渴望…

我沒有再說話，在他挽留的目光中，我離開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