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上門
上門
何煜也不是嫌棄,只是下意識拿他跟自己比。
同齡的孩子中,很少有比何煜白的。
男孩顯然也看見了他,不過沒說話。
用袖子擦拭鬓角的汗液,或許是因為何煜太過陌生,他才多看了兩眼。
緊接着,拎起籃子,轉身進了院子。
何煜嘁了聲,心情有些低落。
他還以為對方會主動跟他說活呢,這樣的話,他就可以順勢融入村裏同齡人的群體中。
小孩子本來就是三兩個一起,然後成群結隊。
如果他們不願意帶他玩,他才不要厚着臉皮硬擠。
他陡然覺得自己遭受了排擠,西瓜丁都沒吃完,就搬着小板凳回去。
劉燕正在廚房切炖雞所需的配料,伸頭朝門口喊了聲,“小煜,你去門口的菜園子裏拔兩棵蔥。”
“哦,好。”
何煜飛快地跑出去,提起褲腳,想從綠網上跨過去,奈何腿不夠長。
他只好折返,拿着板凳出來,腳踩在上面,再去跨綠網。
可腿是跨過去了,綠網卡在裆.部,右腳踩着板凳,左腳懸空。
就在他思考着,這只腳如何落地才能不摔倒。
就察覺一道灼熱的視線朝他襲來,他擡眸,是住在對面的寸頭小男孩。
只不過他用一種近乎于看傻子的眼神,看向何煜。
何煜擰着眉,還沒來得及發作,男孩就解開綁在竹竿上的繩子,像一道門一樣,把綁着綠網的竹竿放在一側,徑直走了進去。
只不過他解開的門在對面,何煜尴尬地收回腳,視線尋找着綁繩子的竹竿,就在右手邊,然後學着他的樣子,打開。
進了菜園,他低頭找蔥,餘光觑見這男孩在摘西紅柿。
心裏頓時不爽起來。
現在偷菜都這麽明目張膽嗎?
“小煜,蔥拔好了嗎?”
他遲遲不歸,劉燕又朝廚房門口喊了聲。
“馬上,就來。”何煜扭頭回。
接着朝一片看起來又高又密的菜下手。
剛拔起來,就聽見一聲嗤笑,“那是蒜。”
何煜拎着蒜葉直起腰,側頭看他,沒好氣道:“要你管,我家的菜園我高興拔什麽就拔什麽。”
男孩用衣服兜着西紅柿,單手揪住衣角,另一只手拔了一把蔥,遞給他。
“這才是你家的蔥,你拔的是我家的蒜。”
這時,劉燕穿着圍裙出來,看見何煜站在菜園的另一邊,手裏拎着蒜。
好笑道:“你拔錯了,那是人家的蒜。”
何煜的臉頓時漲紅。
把蒜往地上一扔,蔥也不要了,拔腿就跑。
楊琳梅剛給孩子喂完奶,聽見聲響,穿好衣服,抱着孩子出來。
“小辭,怎麽了?”
曹西辭把蔥和蒜往劉燕那邊丢,兜着西紅柿出來,系上門。
劉燕也在系門,揚聲笑說:“我讓小煜拔蔥,他把你家蒜給拔了。”說完還哈哈。
楊琳梅也笑,“哎呦,劉嬸,都在一個菜園裏,想吃什麽就拔,甭客氣。”
門口這片空地是兩家種菜的,圍綠網是為了防雞,都圍一起省事了。
“沒跟你客氣,就是這孩子估摸分不清蔥蒜。”
“城裏來的,是嬌養些。”楊琳梅輕拍着張着嘴欲哭的孩子,斂了幾分笑,聲音也壓低了,“這孩子什麽時候來的?”
“今天中午到的。”
“叫什麽名字?”
“何煜。”
“有詩嗎?”
“沒有吧。”劉燕笑說:“我也不認識幾個字,他姥爺說煜字帶火,什麽含義我也不知道。”
楊琳梅以前是不關心這些的,但兒子的名字就取自一句詩,故人西辭黃鶴樓。
大兒子叫曹西辭,懷裏抱的小兒子叫曹西樓。
比那些随口取的建國啊,強啊,盛的,不知道厲害多少倍。
別人問起,她就給人家背這句詩,隐隐生出幾分驕傲來。
他們這些讀書不多的人,但凡聽到跟文化沾邊的,莫名覺得很厲害,哪怕只是名字,都蓋過別人一頭。
曹西辭正蹲在院裏洗菜,聽着外面的對話。
心想:人如其名,火氣是不小。
可何煜哪裏是火,明明是臊得慌。
他以前住居民樓,連對門的鄰居叫什麽都不知道,更沒見過這種菜園共享的生活。
剛才的行為在他看來,就是偷東西被人當場抓獲,而且他還在心裏誣陷別人偷東西。
何煜用毛毯包住頭,坐在書桌旁,眼睛透過窗玻璃往外看,沒看見人,但村裏人說話嗓門可不算小。
聽着笑聲,他稍稍放下心。
他怕對面這戶人家會責怪他,或者在姥姥面前說他壞話。
笑聲停止,後面的話他就聽不清了。
沒多久,劉燕回到廚房繼續做飯。
何煜從卧室出來,也鑽進廚房。
“你來幹什麽?廚房熱。”劉燕正拿着一把稻草往竈膛裏添,看見他進來笑說。
廚房裏是要熱不少,何煜坐在門口的凳子上,邊趕蚊子邊道:“在屋裏待着無聊。”
白天藏匿的蚊子出來覓食,它們最喜歡晚上圍着人咬。
劉燕用火鈎子把稻草往竈膛裏推,又添了幾根柴,右手拉着風箱,‘咕噠咕噠’的聲音持續響着,竈膛裏的火越燒越旺。
她起身去了堂屋,再回來的時候手裏拿着一盤點燃的蚊香,還有一個啤酒瓶。
“別碰掉了,你剛來,蚊子認生。”她把蚊香放在瓶口上,然後坐回竈膛前。
何煜看着蚊香的煙霧徐徐上升,又往自己腿上傾斜,最後再揮散開。
“蚊子會認人嗎?”他好奇問。
“當然會,等時間長了,蚊子覺得你的血不新鮮了,自然就不咬你。”
何煜覺得大概要很長時間吧。
幸好他穿的長褲,裸.露在外面的胳膊在他不停的擺動下也沒被咬,眼下有蚊香的助力,他輕快許多。
就是看劉燕拉風箱,有些手癢。
但又不想被稻草和柴火包圍。
兩人安靜地坐着,時不時生硬地擠出幾句。
彼此毫不了解,生活的環境又截然不同,誰也不願意提起過去,所以沒什麽可聊的。
雞湯沸騰了半晌,曹培洪才從地裏回來。
一身迷彩衣服被汗水浸透,褲腿上沾了泥。
“你先洗澡,然後再下面條。”劉燕從廚房出來,邊說邊給他拿盆和毛巾。
洗臉架就在院子裏,劉燕拎起爐子上的熱水壺,往盆裏倒水,熱的倒完又添涼水,水溫剛好後,曹培洪把水端出去,劉燕又從水缸裏舀水,把熱水壺裝滿,拿火鉗子把爐子裏的蜂窩煤一塊塊夾出來。
總共三塊,最底下燃燒過後的蜂窩煤呈現淺淺的紅褐色,中間那塊只有不到一個指節的黑色,最上面那塊剩的黑色多一些。
劉燕把最底下的那塊剔除,剩下兩塊再按照原來的順序放進爐子裏,最後從門後的塑料筐裏夾起一塊新的蜂窩煤,放在最上面,再把燒水壺放在爐子上。
剔除的那塊,她用腳踩碎,然後拿鐵鍁鏟起來,把碳灰挨個掩蓋在院裏的一攤攤雞屎上,再把雞屎鏟走,扔到門口的菜園子裏。
何煜默默看着,新奇中又帶着疑惑,下意識擡腳看看鞋底有沒有踩到雞屎。
緊接着,他就發現了一件很糟糕的事情。
----這裏沒有洗澡間。
離雞架兩步遠的地方有一個下水道,是在牆下面開了一個方方正正的洞,髒水順着洞往外流,也不知道流向哪裏。
曹培洪穿着四角內褲,蹲在下水道前面,把毛巾放在盆裏,濕上水往身上撲,然後再往身上打肥皂。
何煜震驚地張着小嘴,移開視線看向劉燕。
劉燕只是把門關上,放下鐵鍁,顯然對這種事情已經習以為常。
劉燕看着他的表情,又看了眼正在洗澡的曹培洪,心中了然。
她拎起一個空水桶,沖何煜笑說:“我出去打水,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何煜趕忙點頭。
兩人出了門,何煜學着她的樣子把大鐵門關上,他關得嚴實,生怕有人窺視他姥爺的身體。
接着又對門下面朽出的洞犯了愁,不知道什麽東西可以堵一下。
他雖然才七歲,但也知道赤.身裸.體是很羞羞的,見過光着上身的大人,但還沒見過別人洗澡。
尤其是這種堂而皇之,蹲下就洗的。
“小煜,走了。”劉燕見人沒跟上來,停下腳步催促。
“來啦。”
何煜只好放棄堵洞的想法。
打水的地方并不遠,就在對面這戶人家裏。
他家院裏有一口水井。
何煜跟在劉燕身後踏進院內,視線下意識搜尋那個寸頭小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