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小辭
小辭
“劉嬸來啦。”楊琳梅從卧室出來,笑着招呼。
村裏不是家家戶戶都有水井,但有水井的人家都願意行個方便,讓左鄰右舍一起用。
劉燕笑着應,攬住何煜的肩膀,“小煜,快叫嬸嬸。”
何煜看着楊琳梅,乖乖叫了聲。
村裏絕大部分人都姓曹,往上數幾代沾親帶故,叫叔叔大爺的多,不時興叫阿姨,都叫嬸嬸。
楊琳梅笑看着何煜,誇道:“這孩子長得真好看。”
何煜有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瞳仁黑亮,眼皮有兩層,細軟的黑發齊眉,白皙的臉頰肉嘟嘟的,誰見了都想捏一捏。
“你叫小煜是吧。”
楊琳梅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小肉臉,何煜雖不高興,但初來乍到,又到人家家裏打水,他沒敢把不高興表現出來。
楊琳梅又進屋拎了一袋馓子出來,讓何煜抓一把吃。
何煜張開五指,糾結着沒下手,劉燕就給他抓了,“夠了夠了,家裏有。”
楊琳梅把袋子系緊,轉身進了堂屋。
何煜仰頭看着劉燕,笑了笑。
劉燕把馓子遞到他嘴邊,眉眼含笑道:“沒吃過這個吧,嘗嘗。”
何煜就着她的手吃起來,香香脆脆的,味道不錯。
正吃第二口呢,就見那個寸頭小男孩從廚房出來,身上穿着不合身的圍裙。
他瞥了何煜一眼,又朝劉燕喊了聲奶奶,然後蹲在壓水井旁邊,手心裏擠了點洗潔精,在紅盆裏洗手。
“小辭,給你奶奶壓桶水。”楊琳梅站在堂屋門口道,忽地傳來一陣啼哭聲,她說完就進了卧室。
劉燕推拒:“我自己來吧,你看你累得滿臉汗,快去歇着。”
“沒事,我不累。”曹西辭脫下圍裙,手在上面擦了擦,把圍裙扔在一旁,拿過劉燕的桶,開始壓水。
他全程面無表情,但說話的語氣倒沒有不高興。
他的手緊握着壓手柄,清澈的水從出水口流進桶中。
何煜是第一次見這種東西,看起來比拉風箱還要有趣。
于是,他蹲下來,小聲打着商量,“我可以玩嗎?”
全然忘了拔錯菜的尴尬,也忘了對方有排擠他的嫌疑。
小孩子在同齡人面前總是無畏的,覺得對方并不會對他造成傷害,因為他們的力量是對等的。
如果在這裏壓水的是楊琳梅,他也許不會說出這句話,若實在想玩,也會悄悄跟劉燕說,讓她轉達。
聽他說完,曹西辭只是掀開眼皮看了他一眼,接着松開手。
何煜興致勃勃地接過壓手柄,學着他的樣子使勁往下壓,然後擡起,再往下壓。
“這個為什麽會出水?”他沒有看出其中門道。
曹西辭站在他身側,搖頭,“不知道。”
“你家的井你怎麽會不知道?”他不信。
但曹西辭沒說謊,他真的不知道,從記事起,他就知道這個東西能壓水,完全不清楚什麽原理,下面連了個管子,壓的時候,可以把水往上抽。
“跟農忙的時候,抽水差不多吧。”他這麽解釋道。
“抽水?為什麽要抽水?農忙是什麽?”
原諒這個把自己名字寫得歪歪扭扭,數數還數不到一百的人。
是真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麽意思。
曹西辭又露出那種看傻子似的眼神,何煜小臉一沉,丢開壓手柄,“不玩啦。”
語氣很不高興,但并沒有高聲呼喊,他還頭腦清醒,自己是在別人家。
曹西辭不知道他不高興個什麽勁,只當他是單純的笨,“農忙就是地裏的活多,很忙的意思,抽水是灌溉田地,過幾天就得去搶水,這個月得栽秧。”
兩個小的在竊竊私語,大人在堂屋說話。
出來的時候眼眶紅紅,何煜還以為劉燕被欺負了,視線一轉,楊琳梅眼眶也紅紅的。
“水壓好了,走吧,回家做飯。”劉燕走過來笑說。
楊琳梅也跟着過來,“劉嬸,小煜跟我家小辭誰大?”
“小煜是九六年,農歷四月二十六,屬老鼠的。”
“那我家小辭大些,農歷九五年的,十一月二十五生的,屬豬,虛兩歲,今年九月份上一年級。”
劉燕:“小煜也是今年九月份上學,說不定能分到一個班。”
楊琳梅:“我都打聽好了,一個年級總共就兩個班,肯定能分到一個班,到時候讓他倆同桌,上下學也好有個照應。”
“好好好,那就這麽說定了。”劉燕對此很高興,提着裝滿水的水桶,帶着何煜走了。
楊琳梅站在院裏伸頭看,等他們回到家,關上大鐵門,才低聲對曹西辭說:“你以後對小煜好點,能幫的盡量幫,唉,這孩子爸媽都沒了,挺可憐的。”
曹西辭靜默了幾秒,點了點頭。
晚上吃的雞湯面,曹培洪把一大碗面放在他面前,上面鋪了一層雞絲,還有兩個大雞腿,又蓋了一個荷包蛋。
何煜愣住,“我吃不了這麽多。”
劉燕笑說:“沒事,一樣吃一點就行,圖個好寓意。”
她拿了兩只紅蠟燭,擦了根火柴點上。
在何煜的疑惑中,說道:“今天是你生日,我跟你姥爺一直都記着。”
牆上挂着已經撕了一半的日歷,上面用紅筆畫了一個圈。
今天是陽歷六月六日,農歷正好是四月二十六。
劉燕關了燈,溫暖的燭光鑽進何煜的心口,噼裏啪啦的炸響。
兩位老人笨拙地唱着提前練習了很多遍的生日歌。
何煜捂着臉,決堤的淚水順着指縫流出。
他用小心謹慎築起的城牆,此刻轟然倒塌。
有人在用實際行動告訴他:何煜,你有家了。
這個家不會傷害你,更不會抛棄你。
晚上,何煜站在書桌旁,雙手支着下巴,看劉燕在院裏晾衣服。
他的T恤和褲子用衣服撐子撐起來挂在繩子上,皎潔的月光灑在這一隅之地,連牆頭上的玻璃碎片看起來都沒那麽鋒利。
而破碎的何煜正在慢慢被修補。
豎日一早。
何煜在床上打了第八個滾後,實在睡不下去了。
他快要被蚊子吸幹。
穿好衣服開門出去,家裏安靜得落針可聞。
姥姥昨晚臨睡前就跟他說,明天一早要跟姥爺下地,會去很早,趁着涼快,把活幹完。
洗漱好後,他去廚房掀開大鍋蓋,掰了半個饅頭,又喝了幾口粥,碗裏還有一個水煮蛋,不怎麽想吃。
他拿出來,在手裏把玩。
臉上被蚊子叮了個包,他摳了摳,打開大鐵門,就看見端着搪瓷盆的曹西辭。
“喂,那個誰,小辭。”他興沖沖地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