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彈珠

彈珠

曹西辭蹙着眉，“你聲音小點，我弟弟在睡覺。”

說完，端着盆往屋後去。

何煜把雞蛋裝進口袋，繞過菜園子，跑過去，跟在他身後。

“你在幹什麽？”

“喂豬。”

他家養了兩頭豬，豬圈蓋在屋後，糞池傳來的臭味令人窒息，何煜捂住口鼻，甕聲甕氣道：“你都不嫌臭嗎？”

“習慣了。”

他丢下這三個字，把盆放在圈牆上，利索地翻進豬圈，再端起盆，把水潑在地上。

先潑一半，用小掃帚清掃地面殘餘的豬屎，豬屎和着水從下方的矩形小洞中流進糞池。

然後再潑灑剩下的半盆水。

豬側躺在地上，發出不滿的‘哼哼’聲。

曹西辭翻了出來，單手拎着盆。

何煜捏緊鼻子，後退兩步。

“小辭，你天天都要喂豬嗎？你家裏人呢？”

曹西辭走曲線，沒挨着他，“我爸媽下地去了。”

話畢，他猛地停下腳步。

何煜差點撞到他的背。

“我叫曹西辭。”他沒回頭，糾正完繼續往前走。

從長輩口中喊出的名字，又從一個七歲的小屁孩嘴裏喊出來，聽起來很奇怪。

何煜覺得他更奇怪，追上去道：“你怎麽跟個小老頭似的，一點都不活潑。”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曹西辭不知道活潑的定義，在這裏沒有這種說法，只有懂事和不懂事。

進了院子，把盆放在井邊，抄起桶裏的水洗手。

何煜摳着臉，懵懂道：“當家要幹什麽？”

“做飯，洗衣服，打掃衛生，帶孩子，下地幹活。”

何煜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那我不要當家，這輩子都不要當家。”

曹西辭甩了甩手上的水，換掉腳上的膠鞋，扭頭看了他一眼，轉身進屋。

幾秒後又出來，遞給他一小瓶風油精。

盯着他的臉說：“別摳了，再摳就爛了，抹點這個。”

蓋子一擰開，何煜就皺起來，“好難聞啊。”

他不想抹。

曹西辭總算明白媽媽為什麽要讓他多照顧何煜，這人又嬌，又笨，還磨叽。

他奪過風油精，習慣性地在蚊子包上掐十字。

何煜頓覺一麻，又疼又癢，很舒服。

下一秒，曹西辭把風油精倒在指腹上，往掐過十字的蚊子包上塗。

刺痛的感覺讓何煜痛呼了聲，緊接着被舒爽的清涼取代。

“曹西辭，出來玩彈珠。”

有人在門外猝然嚎了一嗓子，屋內的啼哭聲跟在尾音後面響起。

曹西辭臉色一變，立馬往屋內跑。

邊跑邊呵斥，“曹繼盛，別叫喚，把我弟吵醒了。”

何煜扭頭看向門外，就見一個跟他差不多大的小男孩，手裏拿着一個奶油色的彈珠。

“你是誰？”曹繼盛吸着鼻涕，疑惑道：“為什麽在曹西辭家？”

何煜眼巴巴地看着他手上的彈珠，厚臉皮道：“我是曹西辭的好朋友。”

曹西辭抱着弟弟剛走出卧室，就聽見這道稚氣的聲音。

他停下腳步，用手輕拍着弟弟的後背安撫，豎起耳朵聽這家夥怎麽胡扯。

“好朋友？我怎麽不知道，我都沒見過你。”曹繼盛眨巴着眼，上下打量他。

何煜反問：“你是誰呀？”他想比較一下自己和這人跟曹西辭的關系誰近誰遠。

這個遠近，在他看來，是指住的距離。

可曹繼盛一句話就把他堵住，“我是曹西辭的堂弟。”

接着又問：“我以前真沒見過你，你是哪家的？你爸媽是誰？”

曹西辭是這時走出來的，不悅地看着他，“把我弟吵醒，你來哄。”

曹繼盛趕忙搖頭擺手，“我沒你勁大，抱不動他。”

抱幾個月的孩子肯定是能抱動，只是不想抱。

這個年紀正貪玩，渾身的精力都奉獻給了有趣的童年游戲。

這一打岔，曹繼盛沒有接着剛才的話題，反而熱情地跟何煜說：“我們一起玩吧。”

“好呀好呀。”被人邀請的感覺總歸是比自己硬着頭皮蹭過去玩，要好得多。

曹繼盛：“那就三個彈珠一把，我去叫人。”話畢，他撩起汗衫的邊角，挺着肚皮，蹭鼻涕。

然後，轉身就跑，去喊小夥伴。

何煜嫌棄地撇了下嘴，突然想到自己沒有彈珠。

他看向曹西辭，小手搓着口袋，把裏面的雞蛋拿出來。

“你有彈珠嗎？我用這個跟你換，行不？”

曹西辭直視着他懇求的眼神，抿了抿唇。

懷裏的弟弟由于沒有安撫，忽然哭鬧起來，曹西辭只好繼續哄。

他回卧室，拿出床底下松散的鞋盒，裏面總共有三十個彈珠，給了何煜十五個，剩下十五個裝進口袋裏。

打算把弟弟哄睡，自己就可以玩。

曹西辭接過雞蛋進了廚房，何煜揣着一口袋彈珠，興沖沖地往外跑。

小夥伴召集的很快，村裏有不少幾個同齡的孩子，也有小個一兩歲的。

其中有兩個人跟曹繼盛關系最好，一個叫曹壯，比曹繼盛大一歲的小胖子，開學也讀一年級。

另一個叫曹倩倩，是個瘦小的短發女孩，眼神犀利，看起來不好惹。

她跟曹繼盛同歲，但比他小幾個月。

而曹繼盛的年紀介于曹西辭和何煜中間，他比何煜大兩個月，比曹西辭小。

曹倩倩則比何煜小月份，排序起來，她是他們中間最小的妹妹。

曹繼盛跟他倆玩的最好的主要原因就是，住得近些。

又是同齡人，也沒什麽男孩女孩的界限。

他還跟曹倩倩打過架，沒打過她，哭着回家告狀，又被他爸踹了一腳，罵他丢人。

他們沒跑遠，就在曹西辭家門口玩。

除了曹壯和曹倩倩，還有兩個小男孩，哥哥叫曹和家，弟弟叫曹和慶，兩人是親兄弟。

加上何煜，總共六個人玩。

曹繼盛拿木棍，熟練地在地上畫了一個圓圈，每個人拿三個彈珠放進圓圈，分散開。

在離圓圈不遠處畫一條線，誰彈出的母彈離線最近，誰就先打，母彈不能越線。

何煜挑了一顆藍色的彈珠作為母彈。

幾人并排蹲着，直勾勾地看着那條線，都想第一個打。

“一起，別賴皮。”曹繼盛強調道，沒了兩顆門牙的嘴，說話都漏風。

蹲在他身側的曹倩倩翻了他一眼，“每次都是你賴皮，還好意思說。”

曹繼盛被下了面子，大聲辯駁，“哪有，你不要胡說八道。”

在曹倩倩沒有回嘴之前起身，邁着小碎步擠到何煜身旁。

打又打不過，罵又罵不過，他在曹倩倩那吃了好幾次虧，不敢再跟她正面交鋒。

曹西辭抱着弟弟坐在大門口的矮凳上，手裏端着一個塑料小碗，裏面是用勺子壓碎的雞蛋白。

他邊看他們玩，邊舀雞蛋白喂弟弟吃，一次就喂一點點，碎末不小心掉在弟弟的衣服上，他就撿起來自己吃掉。

在曹倩倩一聲令下，幾人同時把手裏的彈珠往前彈。

何煜緊張兮兮地盯着自己的彈珠，小拳頭緊握，給它鼓勁。

眼看着曹和家，曹和慶的彈珠越了線，曹壯的彈珠也飛出老遠。

曹繼盛狂追不舍，曹倩倩緊随其後。

最終，何煜的母彈剛好挨着那條線的邊緣。

“啊啊啊，我贏啦，我先來。”

在他的歡呼聲中，其他幾人趴在地上，用眼睛衡量他有沒有壓線。

發現沒有後，何煜更高興了。

他蹲下來，緊握着自己的母彈，還朝上吹了口氣。

然後，從這條線的位置，往圓圈裏打。

如果母彈穿過圓圈，撞出圈內的彈珠，就可以裝進自己口袋，是憑本事贏的。

若只是碰到，沒有打出來，那就可以再打一次，是站在母彈的落點繼續打，不用再回到原點。

如果母彈沒有碰到圓圈裏的彈珠，那機會只能交給下一個人。

何煜左手壓在地上做支撐，右手食指蜷縮，母彈抵在食指的骨節，然後用大拇指發力打出去。

他先壓低上半身，瞄準圓圈中間的位置。

下一秒，發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