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下降(一)
47 下降(一)
天色微亮,幾縷淡黃色的晨光透進窗來,将屋子照亮。
床靠在窗邊,鋪了好幾層羊絨,厚厚的絲絨棉被,暖得不像話。
姜晚勉力支起身體,晨曦掃過深邃明亮的眼睛,映照在女人光潔的肩頭,像一副安靜的油畫。
周圍沒有人,沈宴昨晚說過,天不亮就要上山拍攝一場日出的戲,估計早就動身了。
她還記得他說這話時,她篤定表示也要同行,雪山上的日出,叫人充滿期待。
然而回應是對方情不能自己的深吻。
在這異鄉隐秘的小木屋裏,理智變得格外薄弱,她任由身體作出反應,不一會兒,瘋狂又不可抑制的情愫便占據了每一寸身體,無可回避。
這一覺睡得很沉,醒來後才感覺滿身酸疼,看着殘存的印記,姜晚不自覺攥了攥被子,将身體往裏縮了縮。
錯過了日照金山,心裏難免有些失落,只身一人在陌生城市醒來的孤獨感也漸漸湧上心頭,她手指抓進頭發裏,使勁揉了揉,再度沉沉望向窗外。
就在這時,沈宴忽然出現,從後抱住了她。
光裸的脊背貼上他上衣柔軟的羊絨,溫暖之中一陣酥麻。
他環住她,遞上一杯熱可可,“再睡會兒吧,還早。”
姜晚啜飲了一小口,濃香四溢。
“你怎麽還在這兒?”她詫異道。
“請了個假,”沈宴低沉的聲音一如既往讓人覺得安穩,“總不能讓你醒來發現周圍沒人吧。”
“等着張導罵死你。”姜晚喃喃說着,整個人倚到他懷裏。
重來一世的使命感統統卸去,只剩下些許倦意,夾雜着昨夜過後的餘韻起伏。
“已經罵了我一個小時了,才挂電話。”沈宴笑了笑,指腹不經意間在被中游走,觸到柔軟處,呼吸漸漸偏離了原本的節拍。
但料想姜晚已經很累了,他知道她看似厲害,實則經不起折騰,果真,只是猶豫了一秒,對方又呼呼睡去。
姜晚再次醒來已至晌午,是被視頻通話的鈴聲吵醒的,模糊中拉過手機,看了一眼屏幕,立刻精神了起來——是姜天圓打來的。
她以最快速度穿好衣服,抓了兩下頭發,端正地坐在桌前,按下接聽鍵。
家裏的生意已經在姜朝的接手下趨于穩定,二老決定去國外散心。行程囊括了好幾個國家,今已游玩過半,就是打來報個平安而已。
姜晚偏心虛地很,言語間欲蓋彌彰,姜天圓便好奇問她人在哪裏。
“嗯,我一個人在外地拍片,現在一個人在酒店,剛睡醒,準備一個人上個,廁所。”
姜晚的演技從未如此拙劣過,說完,手指就移向挂機鍵,準備随時丢盔棄甲。
然而就在這時,沈宴悠閑地端着兩盤意大利面從鏡頭前走過。
一瞬間,兩邊都沉默了。
就在尴尬到達頂峰時,姜晚突然從鏡頭裏看到自己脖子上粉紅的草莓印,頓時抓狂,胡亂敷衍了句信號不好,便立刻挂斷。
“你……”姜晚對着手機鏡頭揉着脖子,憤懑地看了沈宴一眼,“你入鏡了!”
“怎麽?是沒到談戀愛的年紀?”
“你故意的?”
沈宴沒說話,将一盤意面推到姜晚跟前,又為她斟滿剛煮好的咖啡,濃郁的黑咖啡從細嘴壺裏慢慢瀉下,醇厚的香味立刻充盈滿室。
姜晚聞到咖啡香,氣不起來,只剩下羞惱,紅着臉說道:“我只是還沒準備好告訴他們。”
她不知道姜天圓會不會像上一世那樣極力反對她談戀愛,會不會對沈宴像對顧明賢那樣充滿敵意,在這一晚之前,她就連自己的心意也不敢面對,在這一晚之後,腦子裏又不免升起了強改命運,偏離航線之後,對未知劇情的擔憂。
“随你便。”
沈宴假裝滿不在乎地大口吃面,他感覺姜晚似乎把愛情排在了很多事情的後面,看淡得很,放佛只要生命中出現稍微重大一些的事,就可以輕易将其丢掉。
但他越是用力,反而越是把握不住,只有小心跟随着她的別扭,保護着她不想為人道的心事。
正因如此,昨夜有好幾次他想脫口而出“我愛你”時,都生生忍住了。
“好吃欸!”對面傳來一聲驚呼。
沈宴微微低落的心緒陡然間雀躍,故作随意地回道:“不好吃能拿出手給你吃?”
他自小漂泊在外,練就了各種或大或小的生存技能,其中就包括用簡單的食材做成令人舒服的家常飯菜。不同于姜晚吃慣的高檔烹煮和李嫂的精細傳統,卻有種簡單粗犷,随意卻溫馨的感覺。
兩人吃飽喝足,決定一起去城區逛逛。
山間小路濕潤清明,偶見本地人牽着牛馬經過,時而停下歇息,時而揚鞭吆喝一番,十分惬意。
當視野從開闊的林間雪色變為促狹紛繁的街道巷嶼,便是到了城鎮,這段路還不是城中心的繁華地段,街來巷往人煙稀薄,可以不必戴口罩和帽子遮掩,兩人像小情侶一樣牽着手,時而說上一兩句話,時而相視而笑。
經過這座城市的火車站,沈宴指着車站旁一個鏽跡斑斑的電話亭說:“我在這裏睡過。”
姜晚好奇地看過去,廢棄的電話亭如今已經打不開了,裏面堆了些雜物,很難想象一個如此高大的男人蜷縮在裏頭一整晚是什麽滋味。
“那是剛離開家入行的時候,跟劇組來這裏拍戲,但是他們不負責交通。旅店房間殺青那天就退了,而我只買到第二天的火車票,就在這兒将就了一晚。”沈宴輕描淡寫道。
“好睡嗎?”姜晚問。
“還行,記得那天下着雪,我運氣好跑得快,晚一步就被一個流浪漢搶走了,醒來的時候有一只黑狗在外面對着我哈氣,我把準備拿來當早餐的火腿腸分了它一半才僥幸脫身。”他看着小小的電話亭,似乎對它如今的破敗有些感傷,聲音低了些,“我在家的時候,也是少爺脾氣的,經歷了這一夜,才意識到以前的幼稚。”
“原來人的發育不是從青春期開始的,是從睡過了下雪的火車站開始的。”
姜晚忍不住笑了,“那你現在發育好了嗎?”
“你覺得呢?”沈宴看着她。
她想到昨晚,立刻感到渾身發熱,半晌,紅着臉憋了句“還行”,問道:“你家環境不錯,為什麽小小年紀就出來受這種苦?”
“當個醫館少爺是不壞,但是當演員的話,可選的城市不多,只能背井離鄉。剛出來那幾年随劇組東奔西走,雖然忙,但沒人認識你,賺不到幾個錢,不想給家裏添麻煩,就能省則省咯。其實,只要真心愛這一行,就不覺得苦,你也是這麽想的吧?”
沈宴沒有告訴她,上一世他在無人問津的困境之中,看到在劇組熬夜練臺詞的姜晚,從沒有資源只能演小角色到閃閃發光,像一顆逐漸被人發現的小太陽,對他堅持夢想的力量有多大。他萬千擁篤之後,看到拖着病痛,遭受白眼的姜晚為每一個小角色用盡全力,又有多心痛。
姜晚已經打算回他“我沒多愛,早就準備退圈了”,就要脫口而出時,又瞄了一眼那滿目瘡痍的電話亭。
沈宴睡電話亭那一天的漫天大雪沒來由地飛舞到她腦海裏,她擡頭看了看眼若星火的男人,他的魅力來自在最受人冷待時,也充滿了對生命的篤定和把握,這是她可望而不可即的。
她不由地想和他一起努力,也不由得好奇演戲這件事,在讓她熱切,失望,吃盡苦頭,受盡冷眼最終消磨盡生命之後,還能不能重新燃起她的熱愛呢?
身邊的男人一雙有力的大手牽着她,不經意間攥緊,內心久違地平靜又有力量。
“是的。”她笑了笑,又想起了上一世手拿影後獎杯的那份自信和驕傲。
她很少有膽量回憶上一世,但此刻她不禁心想,流星隕落是我,劃破夜空,也是我啊。
臨近黃昏,兩人饑腸辘辘之時終于看到一家小酒館,重重的簾幕被撥開的一瞬間,熱氣呼嘯而至,沈宴往裏掃了一眼,立刻就想撤回去。
店子不大,坐了六桌,其中四桌是他的粉絲,看到桌上滿滿當當的應援物,他緊張起來,可還沒來得及全身而退,老板已經熱情地為他們張羅座位了。
他們選了最角落的一張小桌,沈宴小聲告知姜晚看到了粉絲,可能是相約來探班的。
姜晚立馬坐規矩了,同時半開玩笑問道:“你談戀愛算不算塌房?”
“我又不是二十出頭的偶像,”沈宴立刻反駁,同時扭頭觀察,嘴裏小聲嘟囔道,“要是逃學翹班來看我,看我怎麽把她們罵回去。”
“得了吧,你連露臉都不敢……”
姜晚失笑,想起先前在劇組,一次導演上上下下找不到沈宴,急得要死,最後發現他正端着保溫杯,在片場門口教育來探班的粉絲的事。
好在那時他粉絲還不算多,可是一番教育過後,人不但沒有減少反而越來越多,他堅持自己的粉絲是明理而聽勸的,被叫去拍戲了,就讓助理把他的“苦口婆心”錄到喇叭裏,挂在片場門口反複播放。助理卻不這麽想,最後粉絲在門口聽到的全是“退,退,退,退——”。
今晚恰好是他倆同錄的那期綜藝播出,不知是店家美意還是粉絲要求,懸挂電視上放的正好是這集。
粉絲們興致勃勃讨論起來,沈宴和姜晚也忍不住擡頭觀賞。
當初錄制時,兩人在鏡頭下尬到腳趾摳地,以為剪不出任何看點,可這幾天網絡上二人的影視片段頻頻被剪出來二創,觀衆在磕了滿嘴的糖後再看這集綜藝,很快便發現了欲蓋彌彰。
“你們說,這兩人是真的嗎?”一個粉絲問。
兩人夾菜的手同一時間頓住了,急切又裝作不經意地等待着回答。
有人說炒作,有人說觀衆瞎嗑,衆口不一。
兩人又埋頭吃起來。
“要是真的,再看這個就有意思了。”沒多久,又一個聲音響起,再次将二人的心提了起來。
這個聲音像發現新大陸似的,為衆人提供了嗑糖新思路,沿着這個思路看下去,小店逐漸沸騰了。
“別說,還真有點那個意思!”
“這故意裝作不熟的樣子,哎呀,哥哥真是的!”
“又有點像小兩口頭一天吵架了。”
“呀,哥哥看了姜晚一眼,臉紅了!”
“仔細看來,哥哥一整晚眼睛都沒離開過姜晚啊,就是裝作視而不見的樣子。”
“要不演技好呢?兩個人!”
……
你一言我一語的喧嚣之下,唯有姜晚和沈宴這一桌安安靜靜。
被自己的粉絲公開處刑,沈宴臉紅到了脖子,壓低了帽沿一動不敢動。
姜晚倒是饒有興致地看着電視,小店暖暖和和,飯菜都對胃口,一種甜甜蜜蜜談戀愛的小幸福湧進她心裏,這是從未體會過的。
就在這時,屏幕下方滾動的新聞字幕打斷了她小确幸,她清楚看到那文字寫着:“巨鴻影視總裁顧鈞之子顧明賢在獄中身亡,死因有待進一步确認。”
她默了一秒,發現眼角處濕潤了,正奇怪怎麽會為這個東西流淚時,那滴液體落到了桌上,竟是一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