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下降(六)
52 下降(六)
姜晚向沈宴坦白了她重生的事,完完全全。
上一世的種種恩怨,是她原本打算帶進墳墓裏的,一來不會有人相信,二來是她不願意釋懷的屈辱經歷。
可這一刻,她很想将什麽都告訴沈宴。
不為挽回什麽,也不是因為一次次被他保護而感動。
就好像沈宴愛她的方式是隐忍和包容,她也找到了愛對方的方式,那便剝去厚重的保護殼,将深埋在骨子裏的赤誠和渴求,統統交給對方。
語畢,她心情平靜了許多,似乎面對未來種種不期而至的恐怖,也多了一些勇氣。
“你相信嗎?是不是覺得,比你讀過的所有劇本,都要離譜?”她支起身體坐起來,明亮的眼睛看着對方。
“怎麽會不信呢?”沈宴瞳孔閃動。
月亮藏在雲層後頭,屋內的白熾燈發出慘白清冷的光,照在姜晚沒有血色的臉上,但她依舊明媚動人,不可方物,宛如雪山中頑強盛開的一株白蓮。
“騙我的吧,沒有人會這麽輕易相信的。”姜晚眨了眨眼睛,居然能模模糊糊看到一點光了,她低聲說道,“我把一切都告訴你,是給你選擇的自由。走上星光璀璨,前途無量的人生坦途,還是跟我共同背負這惡心的命運,你選哪一種,我都樂意接受。”
沈宴坐過去輕輕将她攬進懷裏,他這下明白了,她的別扭,她的逃避,她對自己的若即若離,她像風一樣的來來去去,統統找到了原因。
“這次,別趕我走。”他抱緊她,輕聲嗫嚅道。
姜晚的視線逐漸清晰起來,沈宴手臂白色的紗布,他藍白的病號服,修長有力的脖頸,微微泛紅的耳垂,永遠都看不夠的深邃輪廓和劍眉星眸,都一一進入視野。
她看到他眸色真誠而溫柔,他低下頭,輕輕将吻落在她唇瓣,克制而深情。
這次,她沒有別扭地拒絕,而是虔誠地回應了他。
淺啜變為深吻,他漸漸顯現出霸道和占有欲,就像那一晚一樣。
可惜這次沒這麽好運。
唇齒交融之際,門忽然被打開,姜晚聽到哥哥的聲音:“哎呀,非禮勿視!”
她捂着臉看過去,後面居然還跟着父母,兩老皆瞳孔地震。
姜晚面色緋紅,立刻鑽進沈宴懷裏,一動不敢動。
“喂,這個時候按照你的尿性,不是應該把我藏起來嗎?”
沈宴低頭看着她,氣聲說道,耳垂還是紅紅的。
聽上去一百個不樂意,卻微微側身,用自己身體将面紅耳赤的姜晚遮起來。
他胸腹健壯有力,木質的微香掩過醫院的消毒水氣味,清爽微涼。
姜晚将頭埋在他懷裏不肯出來,發出悶悶的聲音:“介紹一下,這是我男朋友。”
尤堇捂着眼睛的手指張開一條縫,仔細打量了這個容貌英挺,脊背挺直,看上去十分靠得住的男人,眼神漸漸由驚吓變成欣慰,并輕輕用手肘撞了撞自己丈夫。
姜天圓苦着臉,什麽也沒說,只是側身讓出一條道來,後邊擠着七八個家族和驅鬼業界的長老。
他們是被姜天圓召來看自己女兒的,沒想到看了這一出大戲,年紀長點的,已經流鼻血了。
一番腳趾摳地的尴尬介紹後,病房恢複了秩序。
原來姜朝一直覺得姜晚的失明另有蹊跷,遍尋古籍無果,用遍了法器也找不到鬼影的蹤跡,只有把父母從國外請回來。
姜天圓夫妻知道女兒出事後,立刻終止了旅程,火速回國。
姜天圓用盡了各種法器和咒語,都找不到惡鬼的蹤跡,降落在女兒身上的奇異詛咒,就好像是一種天然的懲罰,找不到一點源頭和線索。
然而研究民俗學的尤堇一番觀察下來,卻發現姜晚的症狀不像是被鬼纏身,倒像是被下降頭。
尋着這個思路,一家人翻遍民俗學的典籍,終于發現了線索。
顧明賢是先被人下降了,他在獄中将自己折磨死後,又觸發了第二級詛咒,就是情降。
情降針對于生前最愛又最恨的女人,少半點愛意和恨意都不行。
尤堇幾人對應着書中的方法,以姜晚和顧明賢二人的生辰八字算出了一個方位,姜天圓找到這個地方,帶着姜朝和那幾位長老掘地三尺挖出了下降用的工具。
那是一個紫漆木盒,裏面禁锢着顧明賢的六顆牙齒,和他棺材上的六根長釘。
姜朝将這些物品統統毀掉,破除了降頭術,姜晚也就重見光明了。
“怎麽樣,差點就要出家了吧?”姜朝笑眯眯地對妹妹說。
“那,這些叔伯是?”姜晚已經羞腦地不想擡頭了,大家那喜悅,新奇又礙于備份不敢言表的眼神,恨不得讓姜晚當場擺個席,再發些喜糖。
“他們是這些天一起想辦法,算方位,破解咒術的,如今咒術已破,他們關心你,想來檢查一下是不是真的沒有後患了。”姜天圓解釋道。
不知是不是沈宴的緣故,他看女兒的表情都比以往嚴厲了幾分,對沈宴,更是沉着嘴角,沒有半點笑意。
“前輩嚴謹。”沈宴聞言,趕緊讓出地方來讓叔伯們檢查。
姜晚揪着他的衣角不松手,最終沒揪住,只能忿忿地以眼神抗議。
“你,出去。”姜天圓看着沈宴。
“爸……”姜晚小聲抗議。
沈宴溫溫看了她一眼,穩住她情緒,安靜地退出門去。
“我陪他。”姜朝見狀也退了出去。
房門關上,幾人輪番掏出各家法寶,施展各種見所未見的秘術,一番檢查下來,确定姜晚已經徹底擺脫情降了,一家人這才放心。
走廊上,姜朝安慰沈宴,“別介意,我爸老古董,對女兒疼得要命,從來沒見過她帶男朋友,第一次見就是這麽激烈的場面,自然挂不住。”
“懂的,他拿尿壺砸我都是情理之中。”
沈宴剛聽完了姜晚重生的事,知道上一世姜天圓厭惡顧明賢到跟疼愛的女兒決裂的地步,自然是懂得姜天圓心情的。
姜朝笑了笑,忽然感到食指一陣觸電般的疼痛,擡起一看,原來是有一道細小的傷口還在流血。
“受傷了?我去找護士要個創口貼。”沈宴說着,剛要起身,尤堇走過來,遞上了一只創口貼。
随後,她端起姜朝的手查看傷口,擰起眉,眸間籠上一層擔憂,“怎麽弄的?”
“謝謝媽,破壞那個盒子的時候,被裏面的倒刺拉傷了,可能剛才沒注意,動作大了,傷口又裂開了。”姜朝嘶了一聲,嘟囔道,“這麽小的口子,還怪疼的。”
尤堇皺起眉頭,沈宴看出她擔心,拉住姜朝道:“走,我帶你去創傷外科看看,說不定要打破傷風。”
“去吧。”尤堇道。
“大驚小怪,你這個打石膏的要帶我看病?”姜朝笑他,但未免母親擔心,還是跟沈宴勾肩搭背地走了。
尤堇在後邊看着二人,低下頭斂眸思索起來,半晌,趕忙站起身往外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