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窗外的風景

窗外的風景

我大概率要結婚,在我23歲那年,與相戀兩年的男朋友。

他叫程立,程門立雪的程立,聰明好學,尊師重道,是我母親的得意門生。他文質彬彬,就職于外資企業,薪資尚可,年紀輕輕,前途似錦。

在母親的撮合下,我和他順理成章走到了一起,這一處便是兩年。如母親所說,他人品溫厚,心思細膩,既有事業心,又懂得體貼人。

但想,和他組成家庭該是不錯的選擇,他是合适的伴侶...如果我不曾遇見楊珊。

行道樹換上金黃的衣裳,受不住深秋的寒冷而凋零的葉片,猶如風幹的羽毛,飄搖在空中,于落地成泥前,用一支凄婉的舞蹈,為它短暫的一生作完美的謝幕。

離開枝頭,葉子不知道自己将葬身何處,只有風知道。

而每天從我的咖啡店門前經過的女人,她來自哪裏,又去向哪裏,我不知道,只有風知道。

就這樣,在深秋,她舉步生風,大邁着步伐走入我的生命中,就像進店光顧的客人那般理所當然,容不得我抗拒。

可她只是每天匆匆經過我的門前,目不斜視,大步流星。門上挂着的鈴铛,從不曾為她發出半點聲響。

有多久了,每到傍晚,我便翹首以盼。有時站在吧臺內,有時坐在落地窗邊,或任何一個可以看到外面的角落。

我假裝發呆,在員工面前掩蓋自己莫名其妙的期待,悄悄守候着那抹孤清而颀長的身影從我眼前路過。

匆匆一瞥也好,見到她,我暗自雀躍,見不到她,我隐隐失落。

幸好,雀躍的時候居多。

那一段時間,我去店裏比以往勤快。我單方面和她約定不見不散,雖然她時而會失約。

粗略一算,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兩個多月,我已把見她這件事養成了習慣。我經常想,她什麽時候能轉過頭,亦或推開門。雖與她素不相識,可我想與她産生交集的念頭,與日俱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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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原因,我只知道,我被她吸引,深深地吸引。

逐漸不滿足于當前的觀望。

冬季,天黑得早,外面華燈盈暖,店裏燈火通明。門外,原本喧鬧的海濱路和店裏一樣冷清。

她沒有出現。

我怏怏不樂,覺得疲憊,打不起精神。看到程立出現,更添了一些浮躁。我沒有表現出來,只是久久地看着他,突然很困惑。

與男朋友兩年的相處,不溫不火,平靜無波,究竟是愛情該有的樣子嗎?

這樣的愛情,像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他忙起來時,幾天不見人,我沒有被影響情緒,仿佛他的陪伴可有可無。可我卻為了一個陌生女人沒有出現在視野裏而心煩意亂,我怕是瘋了。

不着痕跡躲開程立靠近,随手拿了抹布,轉身擦拭本已很幹淨的吧臺。心情不好時不想承受他親昵的舉止,但又不能被他發現我心情欠佳這件事,我無法解釋。

我默不作聲,兀自陷入沉思。期間程立說了些什麽,我混混沌沌點了點頭,心裏卻在想,她為什麽沒來?他在說什麽?為什麽很想見她?他來店裏做什麽?她總是步履匆匆,身上一定帶着風的味道吧?她一定不喜歡喝咖啡。她應該住在附近呢?

心裏穿插着千思萬緒,多半關于她。我在她身上打了很多很多問號,只有問號。

當時,除了性別,我對楊珊一無所知。

在程立的提醒下,我頓然想起與閨蜜曹碧芬有約,慶祝她入職安庭大酒店,并如願以償進了人事部。那家酒店離我的咖啡店很近,都在海濱路上,隔着幾百米的距離。

碧芬和我平日不愛去酒吧,那天她卻鬼使神差訂了卡座,揚言不醉不歸。難得她開心,難得我煩擾,便抱着陪她痛快喝一場的想法,我如約而至。

一起赴約的,還有程立。

那晚,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受到什麽叫做心動。

海濱路旁有一縱騎樓風格的建築,商鋪類別紛雜,路的另一側則緊臨內海。白晝絡繹不絕的游人散去,到了晚上,聲色場所便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亮着絢麗的燈光。各家風格迥異,競争激烈,開了滿滿當當一條街。即便冬夜寒風凜冽,門口的接待依舊衣裳單薄,頂着瑟瑟冷風招攬賓客。

我們找到了碧芬訂位的那家酒吧,叫埃及豔後,門頭是獅身人面像裝飾,比起別家酒吧的門頭,埃及豔後異域風情的裝修風格屬實抓人眼球。

夜晚十點多,正是酒吧熱鬧的時候。五顏六色的燈光氤氲在形形色色的人群,濃烈的煙酒味彌散于嘈雜的音浪中,買醉人百态紛擾,搖晃在舞池中央。

在服務生的帶領下穿過舞池,遠遠看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閨蜜,正奮力朝我揮手。她臉上洋溢着明媚的笑容,多少感染了我。我回頭朝身後的程立笑了笑,略帶着不易察覺的歉意,為今晚對他不太熱絡甚至有點敷衍的态度。

大抵是我僞裝得好,他似乎并未察覺到我有任何微妙的情緒,回以一笑,伸手攬着我的腰。他那麽自然,一如往常,而我卻開始感到些許不适,但沒掙脫。

樂響震耳欲聾,拉開夜生活的帷幕。

碧芬絮絮叨叨和我說安庭大酒店的事,眼神中充滿了憧憬,足以看出她很喜歡這份工作。她很有事業心,不像我,對名利欲看得太寡淡,沒有什麽熱愛與追求,人生挺無趣的。

大學畢業後,在職場短暫工作了兩年,不适應職場的節奏與人際交往,這才開了咖啡店。

只是在還會呼吸的時候簡單過活,精神上談不上空虛,畢竟我喜歡這樣悠閑松弛的生活狀态。但用碧芬的話來說,我活得很貧瘠,像一塊一年四季都長不出作物的田地,不知道什麽可以讓我變得肥沃。

什麽可以讓我的內心變得肥沃?

嗯,設想,如果生命中沒有楊珊,我大概終其一生也不會找到答案。

父母對我沒什麽期待,只希望我嫁給程立,緊接着生育,然後相夫教子,按部就班過着安穩日子。

我也以為我會如父母期望那般度過這一生,若非楊珊。怪她,都怪她不僅出現在我的咖啡店門前,甚至出現在埃及豔後的舞臺上。

聲浪令人耳膜生疼,我們失去了交談的興致,大家不約而同安靜下來。與此同時,舞池周圍不時傳來陣陣層疊的歡呼聲,伴随着幾聲輕佻的口哨,一名高挑的豔舞女郎登上兩米高的鋼管舞臺。

一襲銀色亮片裹住胸前挺立的柔軟,纖細的腰肢緊實,短裙包覆着緊俏渾圓的臀部,腿型修長,裸露的肌膚在旖旎燈光下被鍍上一層迷人的蜜色。

女郎背對着人群緊貼在鋼管上緩緩扭動,她長發如瀑,肢體柔韌卻充滿張力,動作輕柔而狂野,說不盡的萬種風情。

我不禁暗嘆,怪不得男人目不轉睛為之歡呼喝彩,就連自己亦頗感驚豔,挪不開眼。

利落甩頭,女郎将長發攏在肩側,與此同時從容握住鋼管,筆直的腿稍向後擡,再猛地跨上鋼管,借着慣性,她的身軀頓時如一片輕盈的羽毛在空中盤旋。

豔舞女郎回頭那一剎,發絲散落在她光滑的肩頭,性感的鎖骨随着她的動作若隐若現。她深邃的眼眸和高挺的鼻梁令那張清麗脫俗的臉龐更顯冷豔,盡數落入眼裏。

我驀地一驚,神思不由恍惚起來。此刻在舞臺上熠熠生輝的女人,有別于往日的風華,正是我門外的那道風景。

至此,我才知道,原來,她在這裏上班。

這裏與她格格不入,即便她的鋼管舞跳得讓人血脈噴張。

她看起來那麽高傲,又那麽孤獨,宛若一只晝伏夜出的小獸,躲在足以粉飾一切的黑暗裏舔舐傷口,放肆哀嚎。她不像攀援的花,在風月場所賣弄風情,她不像!

舞臺上,清冷的眼神無意掃過來,我莫名局促,像偷窺被發現了般,連忙尴尬地收回目光。直到她下臺,我沒敢再投去一個眼神,生怕自己與那些男人的眼神一樣色氣,髒了人家。

我的心跳得前所未有的快,哪怕聲浪再大,都無法掩蓋我的心跳聲,撲通撲通,強而有力。我的腦海不受控制地回想剛才的畫面,一幀一幀,一遍一遍,曼妙的身影,揮之不去。

我想過她是時尚白領,是職場精英,是專業模特,是科研人員,甚至是軍人。她面容沉靜,步伐總是從容堅定,背脊挺立,看起來鐵骨铮铮的模樣,怎麽想也想不到她是一名豔舞女郎。這個反差着實令我吃驚,然而這并沒有消磨她對我的吸引力,反而令我滋生了更多問號。

我想了解她,想知道更多關于她的事。她像桌上的酒,不知道哪裏好喝,就是忍不住想小抿一口,又一口,再一口,一不留神便上了頭。

酒這東西,有瘾。

我把目光落回碧芬和程立身上,不經意看到程立目光躲閃,刻意避開舞池的方向。他怕作為我的男朋友,當着我的面看別的女人很不妥當...那一刻,我很尴尬。

他在顧慮我的感受,而我所見所思所想,卻都是別的女人。思及此,我便又像犯了錯的小孩,蜷起小指勾住他的尾指,藉此主動的親昵,仿佛能緩解一下我對他陡生的虧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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