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屋檐下的協奏曲

屋檐下的協奏曲

咖啡店不時有人進出,門上的鈴铛清脆悅耳,雨聲嘀嗒,風聲低吟,三者相映成趣,譜了一首何其美妙的協奏曲。

我不再需要躲在暗處溫柔而熱烈地注視,天氣雖不好,可我心花怒放。楊珊的臉近在眼前,我和她有了更久卻依舊是不鹹不淡的交集。我不再問她要不要進店小坐,我喜歡站在她身邊,一起躲在屋檐下賞雨。

她不怎麽說話,偶爾回應我一句。但那天,我知曉了她的名字,她叫楊珊。雖然她沒問,但我還是想告訴她,我叫李艾雲。木子李,艾草的艾,白雲的雲。

她斂斂眸,一言不發,也不知道有沒有把我的名字聽進去。

這一次,我沒有感到壓迫,我想,是她藏起了鋒芒,沒有對我設防。

滂沱雨未歇!

人逢喜事精神爽,自從知道楊珊的名字,便算認識她了。我每天神采奕奕,藏不住與她見面的喜悅之情。買了衣服,買了首飾,買了香水和化妝品,每天出門前都會精心打扮一番。看着鏡子裏精致而美麗的自己,不禁美滋滋地想,今天她的視線可會在我身上多停留一些時間。

我經常忘了程立,仿佛生命中沒有這個人一樣。得知他忙,我如釋重負,體貼地讓他專心打拼事業,不需要顧及我。他一直錯誤地認為我需要陪伴,忙碌時總對我抱有虧欠,于是在每天一通的電話裏便盡可能對我關懷備至。可我缺乏耐心與他閑話家常,總想草草搪塞過去,三言兩語便想挂線。

其實,需要陪伴的,一直都是他。

那時,我并未重新審視我與他的關系,只是不冷不熱地拉鋸着。他盡量抽時間來見我,而我想方設法推脫。

因為楊珊,我成了渣女。一面敷衍着程立,一面精心靠近楊珊。我并非沒有愧疚感,只是歡欣太盛大,把那輕微的愧疚感照得蕩然無存。

那把傘,隔了幾天才回到我手中,因為雨一連下了幾天。我不知道楊珊家裏是不是沒有別的傘,還是說,她喜歡我的傘。每每作如此大膽的猜測,我便可以暗自竊喜許久。

那幾天,因為下雨,店裏沒什麽客人,稍顯冷清。裏面暖氣開得足,空氣太幹燥,連帶呼吸都是灼熱的。我将角落的窗戶打開一扇,讓寒風倒灌一些進來。站在窗邊,呼吸着清新濕潤的空氣,頓時暢快了。

我沒想到會在午後時分看到楊珊,她消瘦的身影掩在朦胧煙雨中,撐着我的傘直奔我而來。傘沿遮住了她的臉,但我認得她的步伐,認得她的身形,認得我的傘,我知道她是楊珊。我有些晃神,街上還沒掌燈,她的突然到來打破了我的習慣。

直到她推門進來,我才回過神,欣喜若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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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今天這麽早過來?我脫口而出,與她寒暄。這句話大概又暴露了我在暗地裏對她的關注。

她收了傘,靠在門邊,随即打量着我的店。最後,她定定看着我,看得我又開始緊張了,她才淺淺點了頭。

不知道在盯着我看的“漫長”時間裏,她究竟在想什麽。我曾想過,她總反應遲鈍,該不會是智力有問題吧?

後來知道,我當時的想法很愚蠢,楊珊很聰明。

我讓她随便坐,問她喝什麽,她說随便。通常別的顧客說随便,多半希望得到不錯的推薦,而楊珊的随便給我截然不同的感覺,是那種即便給她一杯白開水也無所謂的随便。

經不住她坦蕩而直接的目光,像看死物一般,不躲不閃。我的手變得不自然,興許神态也變得忸怩。此前希望她能不經意給我一個眼神,我如願以償了,只是她給的關注太多,多到我承受不了。

沒等她坐下,我先折回吧臺,給她準備喝的。看着吧臺內琳琅滿目的咖啡器具,看着菜單,餘光卻跟随着楊珊。當我看見她朝吧臺走來,突然就手足無措起來,杵在咖啡機前,手忙腳亂打開了磨豆機,準備制作。

我思緒混亂,原本在這裏做過千百遍的事,眼下變得陌生極了,我竟忘了怎麽萃取。無奈下,我只好招呼員工過來,把這種榮幸給了別人。

楊珊坐在吧臺前,我也走出吧臺,坐到她旁邊。避免面對面,這樣就不會被她端詳了。

周身的空氣有些沉悶,可我明明開了窗通風的。

咖啡端上來之前,我沒打算說話,生怕楊珊不搭腔,倒在員工面前落得自己尴尬。我們像多年老友般各自沉默着,她似乎在專注看員工制作咖啡,而我眼神飄忽,在我的地盤上,仿佛對自己的咖啡店充滿了新奇,東張西望。

員工不時擡頭打量楊珊,出于對美的欣賞,我從員工眼裏能看出來。那眼神,大概和我看楊珊時相差無幾吧。或許,差就差在不如我的眼神那般膠着。楊珊只需輕輕掃一眼,員工便羞赧地低下頭去,那模樣,令我暗自想笑。可轉念,笑意從我心裏徹底消散,我意識到,也許在楊珊面前,我和員工是一樣的狀态。

楊珊,她似乎天生有這樣的本領,讓人對她産生幾分敬畏之心。

我不着痕跡觑了她幾眼,她未施粉黛。

明亮的燈光透過她高挺的鼻梁,在臉頰打上一層若隐若現的陰影,使她看起來很神秘。微張的唇瓣流露着一絲慵懶,細長的眉梢微挑,依稀暗含着點點玩味。

我可以一直看着她,如果不會被她發現。

咖啡上來,她不喝,伸出食指有一下沒一下點着杯沿,沒有聲音。

水要收費嗎?她突然問。

她先開口說話,我有些受寵若驚,連忙回複:不用。

美式和意式濃縮有什麽差別嗎?她又問,神态很認真,仿佛虛心請教。

我告訴她,美式可以說是稀釋了的意式濃縮。

用什麽稀釋?她問。

我答:水。

既然水不收錢,為什麽美式要比意式濃縮貴呢?她依舊是認真的神色詢問。

我試圖從她眼裏找到一絲狡黠,然而一不小心就跌進她幽深的眼神中。我欲言又止,不知道怎麽回答她的問題,我不知道,我只能傻傻望着她。

盡管她擺出求知的姿态,但我覺得,她一定懂咖啡。接連抛出三個緊密相連的問題,三言兩語造了一個困擾出來,我措手不及。

好在她沒有繼續糾纏這個問題的答案,轉而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咖啡。白色的奶泡挂在她的唇角,看起來性感極了。我盯着她唇邊尚未破碎的奶泡,不自禁咽了下口水,隐隐有一股舔掉的沖動。

我支起手肘托着下巴,以掩蓋喉間吞咽的動靜,可越克制,越生津。我怯怯指着她的唇,輕聲提醒:泡泡。

她聞言,漫不經心用舌尖舔了下,看着我,挑了下眉梢,澄淨的眼神好像在問:還有嗎?

心在胸腔裏漏跳了一拍,之後,便都在趕節奏了。我明顯感到自己的臉頰和耳根在發燙,空氣含氧量越發稀薄,我蹙眉,開始意識到自己不對勁。

果然,我在楊珊眼裏捕捉到一抹稍縱即逝的錯愕,緊接着,我聽到她說:李艾雲,你臉紅了。

她記住了我的名字,她喊我的名字了。我好開心,可我的臉更燙了。我低下頭,用手捂着臉,方得以自在地呼吸,沉吟半晌,才緩緩道:裏面太熱了。

她沒有戳破我張口就來的謊話。是的,她必然知道我在撒謊,我聽見她笑了,笑聲輕輕淺淺。我好想看看她笑起來是什麽模樣,可當時,我做不到,我擡不起頭來。我怕我再看她,臉上的紅暈便散不去了。

窗外霓虹燈閃爍時,她走了,但之後,她成了我店裏的常客,每天像上班一樣來和我報到。

她話不多,多數時候是我在說,她在聽。我幾乎把自己袒露給她,除了程立不曾提及...我不知道對楊珊隐瞞這件事的用意,就那麽淡然自若把他從我的生活裏抹去。而我對楊珊仍知之甚少,關于她的事,我不問,她不說,我問了,她也未必說。交談多次,她在我眼裏,成功從風一樣的女人變成謎一樣的女人。

當我說起我的母親,我注意到楊珊神情落寞,一貫真率的眼神瞬間黯淡下來。我愣了一下,适時緘口不言,不敢問起她的家人,也不敢再提起我的家人。她受傷的眼神像一把猝不及防的利刃,剜着我的心,有一點點生疼。

嗯,當時只是一點點,比起後來如此洶湧的痛,當時只能算可以忽略不計的一點點。

寂靜的夜,偶爾響起公共汽車冗長而蒼白的剎車聲,劃破茫茫長空。刺骨寒風陣陣,猶如摩托的馬達,在空曠的夜裏放肆低嘯。巷口華燈漸歇,只殘留點點幽明,留給夜歸的人。

雨悄然停歇,而這座城市仍是濕漉漉的,街道空無一人。

熄燈的房間,我披着薄毯,站在露臺上,眺望夜空。煩躁的心在夜風撫摸下,可以得到片刻平靜。可一想到程立那只伸進內衣的手,一想到他用強健的胸膛把我抵在身下,一想到他溫熱的氣息噴薄在我的耳畔,心煩複又卷土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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