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愛是傷人的利刃

愛是傷人的利刃

楊珊一輩子說的話大概也不及我一年所說。和她在一起後,我變得絮絮叨叨,一個意思要繞三四句話才表達清楚,就為了多和她說說話。我不是不習慣沉默,只是和她說話時,她會專注地看着我,既認真又耐心聽我啰嗦,從不覺得煩。

對外人,她像一座冰山,別人遠遠見了她都想轉舵。而對我,她是塊玲珑剔透又極其溫潤的玉石,細致地貼合着我的溫度。別人無法理解我何以深愛她,因為別人看不到她的好,只有我可以看到。

她總是那麽安靜與從容,與世無争,不驕不躁,遇事沉着,一派雲淡風輕的閑适,就好像這世間已沒有讓她在意的事情。我一面為此着迷,覺得她富有魅力,一面又覺得這樣的她不像個有血有肉的人,總讓我缺失一些安全感,就好像我愛的楊珊并非真實存在。

漸漸,我時不時要惹她生氣,以此印證她是個活生生的人,也為了确認她始終對我在意着。

乍暖還寒時,我故意穿得單薄,看她皺着眉脫下外套,給了我。

小雨紛飛時,我故意不帶傘,淋着雨去見她,看她皺着眉攬過我的肩,把大半的傘分給我。

我故意一整天失去聯系,隔天滿不在乎用含糊的理由搪塞,看她皺着眉沉默,連一句質疑的話都不說。

我故意揪着她一點點小疏忽上綱上線無理取鬧,看她皺着眉沉思,再鄭重地向我道歉或解釋。

我不輕不重地鬧,把握着分寸,把自己僞裝成一個任性的戀人,妄圖看見楊珊生氣的樣子。奈何她對我太縱容,皺眉便算是她對我生氣的表現了。

她從不認為作為戀人的我該如何對待她,全盤接受我所有的好與壞,不與我計較是與非,默默包容着我所有的小脾性,盲目愛着我。我賦予她管束我的資格,但她并沒有行使權利,反而那些沒有得到資格的人像個小醜,滑稽地跳着腳,議論我的好與壞,指責我的是與非,企圖掌控我,馴化我,并讓我按照他們的意願去生活。

程立沒有耐心再對我好言相勸,他顯然徹底對我死心,決意放棄冥頑不靈的我。當他做出這種決定,便不再懼怕撕開謙謙君子的僞包裝,把他最醜陋的一面暴露給我。他開始對我惡語相向,揚言得不到我便要毀掉我,威脅将把我的私事捅出去,要讓人盡皆知。

在我看來,他的威脅并不可怕,我不像他身處職場,以我那麽狹窄的生活圈子,認識我的人都沒幾個,怕什麽人盡皆知。

當時,我低估了他對我的了解,其實他很清楚要怎麽毀掉我。

母親是一名教授,尚未退休,仍帶着許多學生。程立有意向同期透露自己情感失意,以受傷者的身份得到許多安慰的同時,我的事便如他所願傳揚了出去,經由重重耳目,成功傳到了我母親的耳朵裏。

他并不直接向母親舉報我,而是在母親面前維持着一貫的良好形象,讓母親深信他所言不假,并對受到傷害的他感到慚愧難當。在毀掉我這件事情上,他的耐心遠比之前勸解我時更多,且城府之深,令我啞然。

Advertisement

母親教了幾十年書,身上自成一股威嚴,平時令人敬畏,當她鐵青着臉時,足以讓人膽寒。

聽聞我為了一個舞女甩掉程立,母親第一時間向程立确認,才趕來找我。她把車停在店門口,打電話叫我出去,都來不及回家,就在車裏和我談,可想她有多震怒。

向母親出櫃,我永遠做不好萬全的準備,但事跡已敗露,根本容不得我狡辯。我懷着惶恐的心情上了車,不敢看母親,母親正在氣頭上,也不看我。我們目視前方,心思混亂。

我真的很害怕,大氣不敢出,然而害怕中又隐隐萌生出一絲薄弱的僥幸。幸的是我沒有半分勇氣告訴母親的事,始終被她知道了。我省了開口的艱難,現在只需要有承受的力氣就可以挺住巨大的壓力。

我是一個成年人,我有獨立思考的能力,也可以為自己的任何行為負責。母親是高知識分子,然而她不明白這個道理。她執意要忽略掉我的內心,只想遵從她自己的想法來看待我的感情,左右我的人生。她不想對楊珊做任何了解,只因為楊珊與我同為女性,便全盤否定她,厭惡她,仇視她,甚至惡毒地詛咒她。

我和楊珊沒有違法亂紀,沒有傷天害理,我們只是相愛了,竟錯得那麽離譜嗎?!

母親對我很失望,失望到她不再在乎與我攜手餘生的那個人對我好不好,只在乎那個人是不是男性。她說我讓她顏面盡失,擡不起頭來,她怪我,而不是怪那些無知迂腐又愛搬弄是非的人。

如果不是缺失家人的祝福,我的幸福一定很飽滿,可母親反對沒有得到她蓋章的幸福,只希望我乖乖被擺布。她認為我哪怕随便找個人結婚,餘生也一樣會幸福,她憑什麽斷言呢?憑她是飽讀詩書的教授嗎!

顯然,我和母親的溝通最後不歡而散,不僅那一次,是每一次。後來,我已經沒有最初的懼意,在母親一次比一次更歇斯底裏的怒火中,我産生了反叛心理。我已不想過多言語,越發抗拒與母親溝通,說到口幹舌燥,她也聽不進去一星半點,争論沒有任何意義。

我麻木了,頗有一種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豁達,任母親振振有詞訓導我,我均不理會。我想,就此展開拉鋸戰吧,我用沉默去對抗她,就像楊珊對待生活的磨難般沉默,卻堅韌。我始終抱持着假以時日會被接納的樂觀,哪怕不,至少放任我不管,對我而言也算是一種好的結果。

我很堅定,為了守護我想要的幸福,做好了長期僵持,誓不讓步的心理準備。

經過數次較量,我和母親都油鹽不進,這個時候,我不禁感嘆,果真是母女啊,認準的事情便會一樣固執。談判沒有任何進展...倒也不是全無進展,我和母親從白熱化的争執漸漸轉為冷戰。

互相不被理解,多說無益,索性用心灰意冷的沉默給對方施加壓力。那段時間,我和母親之間的相處很壓抑,并沒有因為停止争執而松一口氣。我和她有血緣的牽扯,有愛的羁絆,從沒想過脫離,該回家時還是會抱着無比無奈的心情回家。在這件事情上,我不想逃避,不想顯得理虧。

由于我才是那個想要被認可的人,因此我在氣勢上就遠不如母親那般坦蕩自若。她認為做錯事情的是我,見不得人的是我,是我愧對她的生育養育與教育,她認為她很占理。

然而冷戰并不意味着她在放逐我,任由我胡來,她精準地揪着我的命脈,背着我找了楊珊。

當時,我因為和母親緊張的關系而心煩意亂,并沒有關注到楊珊的情緒有着很微妙的變化。回顧起來,那段時間,即便她隐藏得很好,一切也都有跡可循,而我生生忽略了那些蛛絲馬跡。

她仍然會在我說話的時候深情地望着我,帶着淡淡的笑容。然而,她的眼睛裏面還潛藏着別的東西,那是她極力掩飾後仍不小心洩露出來的不舍與憂傷。沉默的時候,她會不自覺放空思緒,仿佛有沉沉心事,我一問,她便否認,繼而望着我笑,以此蒙騙我,讓我以為覺得她有心事這件事是一種錯覺。

她的眼神很澄淨,她說什麽我都信。

她的吻變得細密,溫柔地落在我的眉心,我的鼻尖,我的臉頰,我的耳朵,我的唇...我一度為此開心,陶醉于她對我的親密與珍愛。我用期盼的目光讓她知道,她可以向我索取更多,然而她只是克制地點到為止。

我當然可以主動,我願意在她面前褪下遮蔽的布料,□□貼近她。膨脹的欲望會賦予我本能,引導我去親吻她,糾纏她...然而欲望同樣可以支配她,不是嗎?!我如此想着,便矯情地不想主動,故作矜持等待着她獸性大發的時候。

可她總是冷靜而克制,我看得出,她并非對我沒有性念想,她吻我時,那雙冷冷的眸子是熾熱的。

我不知道楊珊心裏在想什麽,當我的期盼多次落空後,我不由暗自生悶氣,不回應她的吻。即便如此,她只是笑笑,并不過問我與她賭氣的原因。她肯定知道,但她不問,也不說,我便沒有機會抖露我欲求不滿的心事。

許久後,我從母親口裏得知,她把對我的失望全部轉化為對楊珊的憤怒。她找過楊珊,無情地痛罵楊珊髒,指責楊珊心理扭曲,毀了我,讓我和家人陷入蜚短流長。面對沉默的楊珊,她說了許多許多傷害楊珊的話,把她一輩子能用的刻薄都用在了楊珊身上。

我的心在楊珊離開後再度撕裂,卻已欲哭無淚。可我恨不起母親,我不知道該怎麽面對母親對我既沉重又淺薄的母愛。她站在她的角度,強行把我拉回她認為的正軌,是她義不容辭的責任,連傷害楊珊的理由都是打着為我好的名義。我只能恨自己,恨自己的幸福遠遠不如世人的看法重要,恨自己的愛成了傷害楊珊的罪源,恨自己沒有早一點洞察楊珊眼眸深處隐匿的哀傷。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