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落日
落日
我感受着肌膚寸縷空虛被她嚴絲合縫填滿,難以自抑地顫抖,難以自抑地輕吟。
跳脫了原來的環境,沒有別的事情分去楊珊的心思,使她對我的身體表現出前所未有的着迷。
我們迷亂在那個……那幾個月朗星稀的夜晚。
隔日,我們取消了當天的行程,根本不想下床。許是前一天走了太多路,許是夜裏太放縱,我感到全身酸軟無力。
和楊珊的第一次旅行,沒有把足跡擴散到更多美麗的地方。回憶起來,下榻的酒店房間占據太多內存,以至于我有點想不起來和她到底有沒有去碧芬強烈推薦的某個景點。
快樂時光很短暫,一天,兩天,三天……許多天,他鄉成了溫柔鄉。我們戀戀不舍回程,也不知道不舍的是什麽。
沒有帶任何手信,來時多少行李,回時便多少行李。碧芬念叨了我半個月,說我和楊珊在一起後變得摳門了。我怎好意思解釋,只能頂下這罪名。
由于無親無故的楊珊不太懂人情世故,沒有主動提過請碧芬吃飯,碧芬便給楊珊冠上“鐵公雞”的稱號。我曾為楊珊辯解,可無意間和碧芬說起母親來找楊珊時,也未受到一頓飯的禮遇,更坐實了楊珊的一毛不拔。
除此,碧芬還認定楊珊是個不太懂情調的人。別人的熱戀,總有花束和禮品,我沒有。
平日沒有,節日裏也沒有。
和程立在一起時,他時不時會給我買小禮物,用心為我制造驚喜,讨我歡心。我很少回饋他,總嫌費神。況且,他認為的“驚喜”于我而言,總也達不到驚喜的效果,可作為戀人,我免不了要演得驚喜,以回報他的付出。
可我的楊珊啊,她的浪漫都藏在樸實的日子裏,藏在煙火氣裏,藏在吃穿用度的細節裏。
她記得我不經意提及的某家豆花,下班時,繞半座城去給我買。她記得我想看的某部電影,等到一上映就買好票陪我去看。她願不畏寒冷,晨起為我買早點,去晚了,喜歡的糯米雞就被周遭的學生搶完了。我随口抱怨電吹風不好用,她便給我買來新的。哪怕學業課業再忙,總要擠出時間與我一日三餐。
與她過日子,我沒提過東西。去菜市場、商場、超市,哪怕物品裝了大袋小袋,我搶不來一個。她的溫柔是一手提着生活,一手牽着我。
她不約束我,任我去想去的地方,吃想吃的東西,做想做的事,見想見的人,給我空間的同時,也給我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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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說她不浪漫呢。
假使我透露出自己喜歡金飾名牌包,楊珊一定會滿足我,奈何我物欲淡薄,和楊珊一般。
落日夾在兩幢高樓之間,透過縫隙端詳這座城市。
樓下雜貨鋪正在搬遷,貨車占據了半邊馬路,使得并不寬闊的馬路變得擁堵起來。喇叭聲聲催促,貫穿樓宇,吵得人心煩。我趴在窗沿上,睨着喧嚣的街道,沒來由感到惆悵。
細究起來,也不是沒來由,大抵是惆悵時間過得太快了吧。
不知不覺,楊珊已在準備論文答辯了,我和她都知道這意味着什麽。
關于留學一事,我們仿佛刻意規避這個話題,誰都不想提起即将面臨的處境。因為沉重而沉默,也因為沉默而沉重。
我們在彼此面前小心翼翼假裝輕松,假裝久了,內心很疲憊,像打了一場兵荒馬亂又毫無勝算的仗。
不舍與傷懷在與日俱增,我能怎樣?不能捆綁住求學的楊珊,也不能卡住時光的齒輪。
每一輪落日,再唯美,都使我悵然若失,因為,一天又過去了。
其實,有幾次,我察覺楊珊試圖與我認真談談之後的打算,可我總也無法讓自己的情緒顯得從容,因此,楊珊話到嘴邊又咽回肚子裏去,尋思下一次再找時機。
一拖至今,臨畢業季。
當我看到楊珊抱着一疊牛皮紙袋,站在對街的斑馬線前,怔怔錯過幾輪紅綠燈時,我知道,我該面對現實了。
我不該讓楊珊陷入這種迷惘,在她最初糾結着如何與我開口時,我就該表明支持她出國讀研的态度。若不是對我有太多牽挂,她怎會在斑馬線前舉步不前。她的步伐一貫是堅定的,曾幾何時變得滞澀了。
都是因為我。
我自責着,腦海裏驀然浮現她站在對街報刊亭旁仰頭朝我微笑的畫面。陽光灑在她身上,清風揚起她的發梢,她在陽光下怒放的生命顯得那般自由而輕快。不像現在,心事滿懷。
不忍看見楊珊這番模樣,我的心事頓時變得不重要了。
三年五載能有多久,熬一熬就過去了,又不是不能相見。我們可以經常視訊,實在難熬也可以辦旅游簽證出去見她。
當時,我安慰自己,一生還那麽長,好日子在後頭,不要介懷短暫的聚少離多。回顧楊珊杳無音信的那三年,現在想起來,還不是彈指一揮間。
我的目光追随着楊珊的身影走過斑馬線。她的步伐略顯倦怠,緩緩進入樓道,走出我的視線。
許久,門外才響起輕微的腳步聲,是我依然為之心動的腳步聲。
我先她一步開了門,站在門內,揚起笑臉。
楊珊看到我,擡起的眼眸很快垂下,似乎有意躲開我的注視。她的臉上沒有笑意,眼裏也沒有,絲毫不受我的笑容感染。
淡漠的态度令我錯愕,當下卻只以為她可能累了,沒太往心裏去。
她進了門,換了鞋,一聲不吭,一反常态。我杵在一旁看着她,感到她既熟悉又陌生,一時不知該說點什麽來打破沉默。
突然如此疏離,比我剛認識她時更拒人千裏,我不由心慌。中午出門時,她的眉眼中分明還流露着千絲萬縷的溫柔。只消幾個小時,态度轉變如此之大,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于是,我怯怯問:楊珊,你怎麽了?
楊珊默默放下手裏的東西,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微動了動,不自在極了。片刻,她坐在書桌前,不着痕跡調整了呼吸,才看向我。
她仍在醞釀語言,像是有什麽難以啓齒的話要對我說。
我能想到的便是她終于打定主意告訴我關于她準備出國留學的事情。我不想她為如何向我開口而困擾,所以我指了指桌上的牛皮紙袋,搶先問道:文件袋裏面裝的是什麽資料呀,不會是國外學校的錄取通知書吧?
聞言,楊珊抿着唇,很用力,直到紅唇依稀泛着失血的青色。她輕輕點了點頭,不知為何,聲音有些嘶啞。她說:李艾雲,其實,我上個月就收到了錄取通知書,之所以還沒有告訴你,是因為有些決定,需要深思熟慮。現在,我考慮好了,我……我想盡快走,提前過去适應一段時間再入學。
我極力遮掩內心的失落與不安,盡管做好心理準備了,但楊珊的語氣沒有給到我一絲安慰。我依舊笑着,說:好,對你來說,那是一個全然陌生的環境,不同的文化,不同的氣候,不同的節奏,是該早點走。
楊珊又抿着唇,靜默片刻,接着道:我要開始全新的生活,不準備回來。
她的話俨如晴天霹靂,令我方寸大亂。我遲遲沒有回過味來,茫然無措看着楊珊,看着她平淡無波的眼眸,有一瞬間懷疑楊珊的皮囊裏住的并不是楊珊的靈魂。
什麽意思?她的話是什麽意思?我的心緊緊揪着,有點喘不過氣。
“我們分手吧,李艾雲。我在世上無依無靠,過慣了了無牽挂的生活,如今有機會開啓新的人生,我想毫無保留去遨游。那裏沒人知道我的過去,我可以在新的地方印上幹淨的腳印,不帶一絲泥濘。一直以來,我活得很累,任憑我怎麽努力,始終籠罩在過去的陰影裏。以前我沒得選擇,過往的經歷是一件褴褛的風衣,四處漏風,衣不蔽體,擺脫不去。李艾雲,我不想再那樣任人踐踏地活着,我要離開這裏,穿着光鮮的衣服,邁入光明的未來。”
好難得,她可以一口氣說許多話,說了這麽許多令我難受萬分的話。我的血液仿佛在凝固,幾欲站不住,扶着桌沿,緩緩蹲在楊珊身前。我擡頭看她,看不清楚,淚水糊住我的雙眼。
我強撐着淚眼,真的很想看清楊珊在面對傷心欲絕的我時,是不是無動于衷的模樣。淚水滴到她的褲子上,我把手覆上去,攀着她的膝蓋,哽咽着,說:生活不是在變好嗎?你這麽優秀,前途似錦,你可以放手追求你的事業,開創你的未來,我不會羁絆住你的腳步。我支持你出國求學,去豐滿自己的羽翼,三年或者五年,我都沒有關系,我等你。将來,你可以飛得很高,讓人望塵莫及,沒有人會踐踏你,只會仰望你。
“生活沒有變好。”楊珊神情木然,語氣卻是不容置疑的決絕。
楊珊擺明了心意已決的态度令我崩潰,我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麽挽留她,只能用近乎乞求的語氣對她說:不要分手好不好,楊珊,你對我有過承諾的,你忘了嗎?你說不會再離開我,你說不會讓我心痛,你都忘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