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硌人的完美模板

硌人的完美模板

沉默是她對我最後的憐憫。

為什麽？為什麽？我歇斯底裏，不願接受這種結果。我狼狽而絕望地拿過她帶回來的牛皮紙袋，跌坐在地，哭着翻出裏面的資料。我想知道她下午出去做了什麽，見了誰，遇到了什麽事，為什麽一回來就要和我分手。淚水擦了又落，擦了又落，我看不到字。我惱得把資料攥在手中，攥得皺巴巴，我擡起頭聲嘶力竭問她：到底為什麽？你不會無端和我分手，到底是為什麽？

楊珊依舊沉默，只是呼吸變得沉重。她試圖從我手中拿回資料，企望我能平靜下來，而失去理智的我揚手把資料撒向空中。一時，紙張紛飛，簌簌而落，滿地狼藉。

我的悲傷夾雜着怒火。我所信任的愛人背棄了她的諾言，親手粉碎我的幸福，不留餘地。她對我的愛不及那一張錄取通知書，比地上的紙張更淺薄。

“我說過，這是我深思熟慮的決定，并非無端。你無法站在我的處境裏，也許體會不了我曾活得多麽卑微，更體會不了我需要付出多少努力才能得到一個契機，去換取一套體面的衣服。李艾雲，對不起，原諒我的自私，成全我吧。”

在聽到楊珊的話後，我失控的眼淚戛然而止，不禁笑了。原諒談何容易，可她的話又令我無從指責。我不是她，沒有經歷過她的苦旅，确實無法感同身受。她提分手的原因說得字句誠懇，我若不放手，便成了我的不是，阻斷了她奔赴理想生活的路。

是我媽媽來找過你嗎？我不死心最後問了一句。

楊珊搖頭。

我多希望又是母親從中作梗，然而這一次，是楊珊自己的選擇。她選擇離開我，讓我們的愛情無疾而終。

既然是她的選擇，我還有什麽掙紮的意義呢。

她沉默地拾起散落一地的資料，動作緩慢，大抵與我提分手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我抱膝坐在地上，眼睛逐漸恢複清明，心情卻出奇地平靜，俨然一潭死水。我黯然看着她，久久地，看清了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地位。

眼前那個人啊，可是我執著等待了三年多才失而複得的戀人，哪怕我傾盡最熾熱的愛意，沒有融化她，卻把自己燒得遍體鱗傷，最終還是落得一拍兩散的結局。

曾經那個溫柔的枕邊人不複存在，推翻了山盟海誓，便連所有愛意都一起蒸發了嗎？她表現得好絕情，不看我一眼，好似我不存在這個房間裏一般，更別提對我說上一兩句安慰的話語。

日頭下山了，奄奄一息的晚霞用它最後一點餘晖鋪進沒開燈的房間。昏暗中，楊珊坐在書桌前，巋然不動，影子被晚霞拓印在牆上，便是我在那個房間看到她的最後一眼。

是時候了，我安靜起身，拿走了車鑰匙，識趣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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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裏一切屬于我的東西，我都不要，最好連這裏的記憶也可以永遠留在門內，不要帶走，我統統不要。

我想，我再沒有什麽想要的了。我驅車回家，回到屬于我的城市，回到空置已久的家，回到沒有楊珊的地方。如果生命還可以允許我有什麽妄想，我只想回到過去，回到多年前那個下雨天，我決計不會再把傘遞給她。

若沒有開始，該多好！

一路上，我腦袋空空，全然沒有了傷心的情緒，連我自己都感到詫異。我以為大抵是死了心，才得以無悲無喜。

深夜回到家，看着落滿塵埃的家具，不知為何，素來愛幹淨的我輕易接納了灰塵，徑直進了房，和衣躺上去，不一會便昏昏沉沉睡去。

我沉寂了幾日，細致地收拾好屋子，該吃吃，該睡睡，看看電影上上網，店裏也去得勤了些。分手後的日子過得并沒有想象中那麽艱難，只是不經意想到楊珊時，偶爾失神，而那些想念，不太濃烈，尚可克制。

這種出乎意料的狀态，我歸結于自己的成長。是第一次受的傷迫使我變得堅強，因此，這次我可以坦然接受感情的變故，并調節好自己的情緒。

我約碧芬見面，如實和她說了楊珊的去意。她憤憤不平，揚言要為我讨公道，可愛情有什麽公道可言呢。

所幸我的狀态足夠良好，消除了碧芬的擔心，她不用懼怕我再像之前那樣，為楊珊消沉憔悴。

碧芬說，我在楊珊身上耗費了太多年，從23歲到29歲，依舊孑然一身。她要我抓緊時間開展新的戀情，還主動包攬了月老的業務，揚言給我介紹優質對象，男的女的均不在話下。我權當她開玩笑，滿口答應了。

與碧芬談笑間，我真以為自己絲毫不受失去楊珊這件事情的影響，可回到家收到楊珊打包好給我寄來的行李，我才明白，我錯誤地高估了自己。

我的衣物被折疊得整整齊齊，碼放在箱子裏。我打開一一查看，均是屬于我的物品，沒有遺漏，也沒有混雜她的東西。

分得很徹底，一點念想都不給我留。至此，我才後知後覺意識到，我和楊珊徹底結束了。

所有的情緒在經過這些天的發酵後，再也控制不住，猛烈爆發。

我在衣櫃前無聲抽泣，清晰地感受到心在撕裂。越是痛，越是會想起楊珊凝望我，眸裏滿含笑意的模樣，于是，痛感越強烈。

美好的回憶成為一把泛着寒光的利刃，剜剝我，淩遲我。

當然，行刑也有換花樣的時候。

每當夜深人靜，我對楊珊的思念仿佛長了無數只觸手，把我從渾渾噩噩的睡夢中拖出來，架在寂寞的深淵。這時候，我不覺得疼，只剩無盡的空虛将我淹沒。

理智告訴我，不該再打擾她，可我沒忍住，黑暗裏總試圖抓住什麽東西，于是，我撥通了她的電話。

我料想她不會接，可我沒想到她這麽快就注銷了電話號碼。如此防備我糾纏她，一點也不顧念舊情，說散就散，竟厭棄我到這種程度了。

我的淚水又一次決了堤，染濕了枕套。

這一次受的傷，和幾年前不一樣，這一次，是真真切切地知道楊珊不要我了。我心如死灰，删了楊珊所有聯系方式，還有照片，同樣不給自己留任何念想。

店裏的瑣事不足以麻痹我，我約碧芬很頻繁，也常回家看父母，想把自己的生活塞滿，才得以從悲傷裏解脫出來。我僞裝得很堅強，封鎖所有心事，藏起傷疤，絕不讓別人看出我面帶淤青過活。

母親得知我和楊珊分手，說着惋惜的話，眼神卻閃爍着熹微欣喜。盡管母親可以接納楊珊，對她而言，也只是無奈之舉。她賞識楊珊，愛惜楊珊，但在她心裏，楊珊再優秀也并非與我相伴終生的首選。她打心底希望我投身婚姻，生兒育女。

父親更不必說，他沒怎麽修飾他的得意，礙于我可憐的自尊，才沒笑出聲。他未曾收斂的勝利者姿态，仿佛在說：看吧，你一敗塗地，堅持了這麽多年，只得了一個教訓。當初我們都是為你好，你不聽，看吧，和一個女人在一起，能有什麽好結果呢。

如此，我的傷疤若袒露出來，徒增奚落罷。

家人和碧芬沒再提起楊珊的名字，我也沒有。我們都當楊珊這個人不曾存在過，默契得很。

忙于工作的碧芬竟有閑心幫我物色對象，不打招呼就将人領來店裏。出于我随口應承過，推卸不了。前前後後見過幾人，男性女性，無一不是只有一面之緣，見過之後便不了了之了，沒有下文。

不合适的借口，我編了許多，久而久之，碧芬大概猜到我仍忘不了楊珊，根本無心開展新的戀情。她不道破，漸漸放棄了給我當紅娘這項副業。

不需要應酬碧芬帶來的陌生人令我松了一口氣，畢竟要找一個不合适且合理的借口頗費心思。我不想對一個全然不了解的人評頭論足，刻意放大某個談不上瑕疵的小舉動，進而給人扣上某個并不中肯的缺點。

我的行為很缺德，哪怕是不得已而為之。

心裏有一個完美模板，他人只能是差強人意，永遠套不進那個模子裏去。就算那個模板硌得我隐隐生疼，我也寧願疼着，不願取掉。

取了，心就缺了，空洞洞的，會将我吞噬。

今年的聖誕節比往年冷，海濱路上的游客被鋒利的海風趕進店裏，一度讓我們忙得雞飛狗跳。吧臺來不及出品，惹得一些顧客怨聲載道，頻頻催單，卻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

我疲于應付顧客，便躲在吧臺內和咖啡師一起負責出品。

偶然間，我聽到吧臺前的顧客在讨論操盤手，一個熟悉的名字灌入耳膜，震耳欲聾。正在拉花的我，條件反射抖了一下手，拉花盡毀。

多久沒聽到楊珊的名字了，此時從陌生人口中說出，依然能撥動我的心弦。

我放下拉花缸，端着作廢的咖啡喝了一口，心思卻放在身前的顧客身上，全神貫注偷聽他們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