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救人
救人
“來了。”
宋堯正和軍醫及幾位校尉商議着,邵雲疆掀開軍帳簾子進來。
籠子裏,雪球本來團着身子,突然站起身,睜開眼睛翹首看向邵雲疆的方向,溫順了蹭了蹭籠子的鐵柱。
邵雲疆一只手撫摸着雪球的頭,問宋堯可有什麽進展。
宋堯将一口碩大地瓷盆遞給邵雲疆,見他不接,讪讪收回手,“是中毒。雪球飯盆上還有未化開的黃色藥粉。”
邵雲疆伸出手指沾了藥粉聞了聞,“這是什麽毒?不像是中原的?”
“将軍說得對。這是圖布族特制的毒。”軍醫解釋。
“圖布族的餘孽,居然摸進我的軍營下毒?”邵雲疆冰冷的目光掃向眼前幾人,大家瞬間覺得脖頸涼飕飕的,“哼,看來最近大家太松散了。”
負責巡防的校尉額頭冒着冷汗,忙拱手謝罪:“是屬下失職,屬下請罰。”
“人呢?”邵雲疆挂着一張閻王臉看向宋堯。
他好欠揍哦。宋堯在心中腹诽,面上正色答道,“是六營的小兵,叫屠伍。應該是上一次征兵混進來的。逃到半路服藥自殺了。”
“這麽看來,這次的目标應該是我。屠伍并不知道今日我并沒有按時帶雪球去林中放風。”邵雲疆心中松了一口氣。好在不是針對楚嶼的,這個亂局已經夠亂了,如果再扯出圖布族與楚嶼的瓜葛,就太亂了。周梁仗打到只剩臨門一腳就能一統中原,周王居然接受大梁求和已經夠匪夷所思了。梁王的用意路人皆知,周王的心思難猜。他在楚嶼身上,圖謀的是什麽?
“今日先散了吧。平日屠伍都接觸過誰,好好查查。”邵雲疆擺手,衆人出了帳,只剩宋堯磨磨蹭蹭,“你還有什麽事?”
“同世子聊的怎麽樣?”宋堯問,“他是不是假冒的?”
邵雲疆白了眼宋堯,想起楚嶼那句“你的想象力也太豐富了”,緩和了臉色,學着楚嶼得口氣說,“你的想象力也太豐富了。”
Advertisement
宋堯眉頭輕挑,“看來聊得挺愉快。”
“他是蘇三,也是梁世子,貨真價實。”邵雲疆輕咳一聲。
自家将軍這副模樣,不妙啊。邵雲疆從不輕信也不多疑,對待梁世子,他是不是太過篤定?宋堯向來想到什麽說什麽,“世安,我們都了解陛下。他做的每一件事,必有利可圖。他在楚嶼身上圖謀什麽?”宋堯想說,楚嶼身上唯一可圖謀的,就是邵雲疆!
宋堯還未将話挑明,帳外一陣騷亂。“出去看看。”邵雲疆先出了帳。
四個士兵挑着一副擔架匆匆進了軍醫帳中,一群人圍在軍帳門口。衆人見是邵雲疆和宋堯,讓開一條道。
老李頭仰面躺在床榻上,雙目緊閉,奄奄一息。軍醫做了初步檢查,強忍着悲憤說:“老李頭的五髒六腑被一股霸道的內力破壞,怕是……”軍醫說着,淚就淌下來。帳內外衆人,不知是誰哭出了聲,随後哭聲此起彼伏。老李頭為人熱心豪爽,将手下的兵當親兄弟照應着,他突遭此劫,所有人都無法接受。其中一個年輕小子哭得最兇,邊哭邊嚷着:“都怪我。。今晚本來是我的班,吃壞了肚子,老李頭替我……”
邵雲疆手指搭上老李頭的脈搏,指尖觸感冰冷,現在老李頭體內依然游走着一股冰涼的內力。他覺察到不對勁,掀開老李頭中掌的胸口,赫然見到一個逡黑的掌印散發着寒氣。這是何等陰毒的功夫?邵雲疆的腦子裏浮現出一個人。但,他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去請世子。”邵雲疆吩咐軍醫。
軍醫眼睛一亮,對啊,世子是趙驚鴻的親傳弟子,他一定能救!他轉身往帳外奔去,已經有小兵沖去世子帳中去請人了。
楚嶼迷迷糊糊睜開眼,當看到眼前的小兵哭哭啼啼喊着“求世子救命”時,他還以為自己是在做夢。他只來得及套上靴子,就被小兵拉着往圍着一群人的軍帳中跑。雪夜的寒冷,讓衣着單薄的楚嶼從半睡半醒間清醒過來,待他步入軍帳,面對着一屋子人希冀的目光時,已經明白自己該做什麽。
當他看清那個冒着寒氣的掌印時,心中咯噔一下,不禁罵了一句“死太監!”
“能……能救嗎?”軍醫戰戰兢兢地問,這一刻軍帳中安靜地仿佛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
“能救。”楚嶼朝軍醫安撫地微笑點頭,“你們都出去吧,我需要一套銀針。”
終将是一個不眠之夜。
紮針,輸送內力,熬藥。兩個時辰後,老李頭的命算是保住了。總算不負所托。楚嶼看着老李頭慈眉善目的臉,在心底輕輕說了聲“抱歉”。如果不是自己為了圖嘴上痛快刺激到馮得全,老李頭不可能會經歷這一遭。
軍醫出去同等待了兩個時辰的衆人宣布這個好消息。“謝世子殿下相救!”帳外響起衆人整齊劃一的聲音。楚嶼正準備掀開帳簾,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光顧着醫治,他并注意到邵雲疆一直在帳中注視着他的一舉一動。
邵雲疆解下自己的暗紅色披風,雙臂從後面穿過,就像是背後擁抱的姿勢,幫楚嶼穿戴披風,低沉的嗓音在耳邊輕聲說,“辛苦。”
那一聲“辛苦”,仿佛拂過過去所有的傷痛,讓楚嶼一瞬間仿佛心防崩潰。他輕握住邵雲疆的手臂,慢慢收緊。
覺察到楚嶼的異樣,邵雲疆問:“怎麽了?是不是累了?”
楚嶼轉身時,脆弱已經收起,給自己帶上了邵雲疆熟悉的面具:“我那麽辛苦,你準備怎麽感謝我?”
邵雲疆被他問住了,那一瞬間異樣被他丢到了腦後,傻傻地反問,“你要怎麽感謝?”說完,他又想起什麽,說:“你的生辰就快到了。你想要什麽?我都答應!”邵雲疆本以為楚嶼會很開心,意料中的大大的笑容并沒有綻放。他還記得兩年前整整一個月,楚嶼都像個孩子似的念叨着即将到來的生辰日。
楚嶼面上一僵,“我再也不過生辰了。”
“父王,以後每個生辰,你都要來看我哦!”
“父王答應你!”
想起兒時與父王的約定,想起如今躺在皇極宮的父王,他心中悔恨交加。如果不是自己不懂事,如果父王不出宮,父王現在依然是大梁最尊貴的人,而不是像個廢人一般被人鎖在皇極宮。
楚嶼意識到自己反應過度了,語氣緩和地說:“和你來玩笑的。生辰聽你的安排,你送什麽我都喜歡。我先走了。”他掀開簾子,帳外和老李頭有些交情的人都來了,靜靜得對他鞠了三個躬。那些與自己素不相識的人,因為老李頭,對自己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他不禁想,若是将來某一天,自己真的不得不殺了邵雲疆,他們又會如何對自己呢?
天邊泛起白光,黎明破曉了。宋堯處理完屠伍下毒和老李頭遇襲的事,來到邵雲疆身邊。見他一臉惆悵地看着楚嶼的背影,問:“老李頭被楚嶼救回來,你還有什麽可憂愁的?”
“宋堯,動用咱們在大梁的暗線,幫我查一查這幾年楚嶼在梁皇宮的遭遇吧。難怪之前翻遍中原都查不到蘇三半點下落,原來他在大梁皇宮中。”邵雲疆心中不安越來越強烈。
“好。”宋堯應下,将一張暗線送來的情報交到邵雲疆手中,“馮繼才十日前便以離宮。”
“離宮做什麽?”
“他有一個相好的宮女去世了,陛下準許他護送靈柩回鄉安葬。那宮女的老家就在邑城附近。”宋堯說,“今日襲擊老李頭的,可能就是馮得全。只是我想不明白他為什麽要殺老李頭。兩人從無任何牽連。”
“馮繼才是陛下最信任的人,僅僅為了扶棺回鄉出宮,打死我也不信。馮繼才若如此有情有義,也做不到這個位置。世子前腳剛到,馮公公後腳就來了,我懷疑這中間有什麽貓膩。”
邵雲疆煩躁得撓了撓頭發,宋堯翻來覆去的意思就是對楚嶼的不信任。
“我知道你對蘇三的信任。當年以命相救的是蘇三。今非昔比,如今他是楚嶼,梁國的世子。”宋堯當說不當說地都說了,那是他生為軍師的職責,“再說當年你兩的相識,會不會太巧了?”
邵雲疆愣住,心中沁出絲絲寒意。
“如果兩年前的一切,就是為了今日布局呢?邵雲疆!你是大周的将軍,必須保持頭腦清醒。”宋堯的話,仿佛一把利刃,刺向邵雲疆的胸膛,把他心中懷疑的種子血淋淋的剖開。
只是邵雲疆忘了,當年并不是蘇三處心積慮接近他,而是他自己,因為師傅一句“蘇三才是天才少年”,一路找到邯鄲城,纏着蘇三打了三天三夜的架。
懷疑就像一顆種子,一旦生根發芽,便将感情滲透的支離破碎。
邵雲疆能有今日功勳,并不是靠的匹夫之勇。宋堯說得一切,他又何嘗沒有想過?只是他不願深入。蘇三曾是他刀光血影的生活裏的一抹純淨的光和向往。只要有人過着他夢想的生活,他便覺得自己為之奮鬥的一切都有了意義。
“沒有确鑿證據,我是不會輕易懷疑楚嶼的。”邵雲疆拖着沉重地腳步,踏上泥濘的雪路。
那年冬至,邯鄲城也下起如今日這樣的小雪。但那時,他們年輕氣盛,不知人間險惡,仿佛只要能在一起連雪都是溫暖的。蘇三說帶他去見最重要的家人。他們在竹林中遇到了刺殺。蘇三替他擋了致命的毒箭。為了保護蘇三,他将蘇三在草叢中藏好,自己引開了殺手。可是,等他回來,蘇三就不見了,仿佛人間蒸發了,只留下一灘發黑的血跡。
不管他是蘇三還是楚嶼,他都是那個為自己拼過命的人。邵雲疆經過楚嶼帳前,對自己說。
初雪下了五日,終于放晴。
當初若不是聖旨下來敕令邵雲疆原地等待梁世子隊伍,并護送他們進京,邵雲疆的軍隊早就在入冬前撤回邑城過冬。
大家趁着晴天,收拾行囊,準備回城,軍營裏一派熱火朝天的景象,
老李頭在軍醫和同袍的悉心照料下,身體恢複神速,已經可以獨自下床走動了。他找到在逗雪球的楚嶼,撲通一聲跪在他面前,鄭重地大聲宣誓:“世子殿下救命之恩,老李頭無以為報。以後但凡用得着我老李頭,萬死不辭。”
楚嶼好說歹說将老李頭從地上扶起,寒暄了一陣,老李頭才肯回去休息。
解下信鴿腳上綁的信,楚嶼正準備回帳,迎面遇上抱着書簡的宋堯。他若有所思地盯着楚嶼手中的信,又擡頭看向已經飛走的信鴿。
楚嶼揚了揚手中的信:“軍師要檢查嗎?”
宋堯正準備厚顏無恥地說“好啊”,就見邵雲疆雙手抱胸,一副“你敢看我就揍你”的架勢。他趕忙對楚嶼搖頭,匆忙走過,經過邵雲疆身邊時,騰出一條腿狠踹了一腳。楚嶼在榻上坐定,打開信紙。信是密文寫成,表面看去只是些無關緊要的問候,待轉譯完畢,楚嶼哭笑不得,“魔頭過去了,你能活着到南都嗎?”信鴿飛了幾百裏,就送了這麽一句話過來。
議事軍帳中。
邵雲疆正在拆着火油封好的密報,就聽宋堯在耳邊喋喋不休:“前幾日楚嶼的信鴿是從北邊來的,這次從南邊,你不覺得奇怪嗎?北邊是大梁國都京興,大周的南都在南邊。”
邵雲疆覺得宋堯簡直魔怔了,笑着回怼:“今日的信鴿不能頑皮點,去樹林裏玩了一圈再來送信嗎?”當看清密報裏的文字,他的笑容凝結在臉上,再也笑不出來。
大梁的密探回報,兩年來宮中并未有人見過世子。入質合約達成後,世子仿佛一夜之間突然出現在宮中。密報又稱,但是兩年前的冬至後的夜裏,送去大內皇宮死牢的三名囚犯,只有一名沒有記錄所犯罪名,并且兩年後在世子出現那一夜神秘消失。密報的結尾稱,上述只是猜測,還需驗證。
一想起楚嶼在那暗無天日的地方呆了兩年,他的心仿佛要被人捏碎一般疼痛。“楚崇,我要殺了你!”
沒有擾人心緒的情感作祟,宋堯從這條密報中看到了更多的東西。凡事太過巧合必定有妖。如果楚嶼直到入質才走出死牢,那麽他才是這場入質合約的既得利益者,而不是受害者。但當他身陷囹圄,是誰在為他籌謀?“每年送進地牢的犯人數不勝數,世安,稍安勿躁,巧合罷了。”
“查,給我查清楚!”密報幾乎快要被他碾碎了。
宋堯搖了搖頭,邵雲疆關心則亂,不是好兆頭啊。“大梁皇宮守備森嚴,我們的眼線能查到這種地步已經盡力了。世安,何不直接去問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