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重傷
重傷
真是奇怪的命運閉環。
看着身邊僵直的新羅大汗的屍體,楚嶼在心中感慨。馮繼才帶着自己一路奔逃,居然徑直來到了圖布族殘部據點。這個據點位于後山,在險峻的一線天後別有洞天,是原圖布族禁地,隐蔽性高,不怪邵雲疆的人尋不到圖布族漏網之魚。
馮繼才瘋了。所過之處,陳屍遍地,無人再敢靠近新羅大汗的房間。他一揮衣袖,掌風将門合上,轉身緩緩走向楚嶼。
“說,我的孫兒在哪裏。”
楚嶼往後縮了縮身子,心中發苦,他是真不知道飲月将孩子弄哪裏去了,“我真不知道。”
馮繼才認定了這一切都是楚嶼的圈套,對楚嶼的憎恨随着體內的真氣瘋狂叫嚣:“我的孫兒,還我孫兒!”彎刀上血跡斑斑,抵在楚嶼喉嚨,欲殺之而後快,“說!”
冬夜寒氣從青石板直往上冒,楚嶼打着顫,說不上是被凍得還是對馮繼才的恐懼,他定了定神,說:“我說,我說。”
馮繼才将刀挪開半寸,示意楚嶼繼續。
“雖然我不知道那孩子去哪兒了,但有一個人肯定知道。”楚嶼看着馮繼才,臉上一副看好戲的表情。
“誰?”
“樓江宴。”
馮繼才萬萬沒想到聽到這個名字,将刀往前一送:“你知道騙老夫的下場?”
楚嶼搓着雙手,哈氣取暖,說:“公公,如今人為刀俎,我何必騙你?讓我猜一猜,當初提出停戰換人質的雖是馮公公,但樓江宴想必一反常态支持公公的提議,你以為三人心照不宣,目标是那功高蓋主的邵将軍。實則不然。”
“樓江宴的目标是誰,如今公公可明白?您今夜擅闖将軍府,如何同周王交代?就算全身而退,樓江宴拿了您的孫子,公公以後還不得對他俯首帖耳?而周王,當然樂得坐山觀虎鬥。”楚嶼感覺自己腳踩在冰面上,他扯過蓋在新羅大汗身上的被褥,裹緊。飲月不打聲招呼就将人帶走,恐怕樓江宴對自己存了殺心。自己若平安入了大周都城,對他來說,是個不好掌控的變數。師兄啊,你當真是半點同門情誼都不講。
“樓江宴!”馮繼才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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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務之急,公公應該去找那樓江宴,而不是耗在我這裏。”楚嶼循循善誘。
“不對!”馮繼才眉毛倒束,彎刀突然調轉方向,伸手按住楚嶼手腕,對着掌心直接插了下去!登時鮮血崩濺,慘叫聲響徹廟宇,“樓江宴在千裏之外,如今你就算将一切推到他身上,我都無從查證!巧舌如簧!說,你把我孫兒藏哪兒了!”
這一刀來得太突然,楚嶼來不及反應,掌心的痛已經麻痹了他的感官,原本凍得發白的臉疼出一頭冷汗。“不是我,我不知道。”
“再不說,我就砍了你的雙手雙腳,讓你做一輩子廢人!”馮繼才發狠地在楚嶼耳邊說,聲音如附骨之蟻。
“你殺了我吧。”楚嶼咬牙切齒地說。從地牢出來,他步步算計,步步被人算計。樓江宴以馮繼才的命交換,設計交換質子,救他出地牢;馮繼才逼他殺邵雲疆;而蘇家,以自己的名字暗中支持圖布族,明擺着是要置自己于死地。終究人算不如天算。原本想要将計就計,将圖布族引到将軍府,給邵雲疆制造殺馮繼才的正當理由。萬萬沒想到,不足為患的圖布族留了後手,牽制了邵雲疆,讓馮繼才逃脫。
楚嶼只覺得好累,好痛…世安,這一次,等得到你來救我嗎?
“說,是誰殺了劉裳一家?”馮繼才想起推開劉裳家大門,原本熙熙攘攘的農家小院一片死寂,心中疼痛萬分,面容因為痛苦扭曲。
“我……我不知道,他們只讓我将你引到——”楚嶼話未說完,馮繼才突然将刀拔出,一只手捏住楚嶼手腕命門。
原本眩暈的楚嶼在疼痛的刺激下,頭腦分外清明,他幹脆咬牙道:“你知道樓江宴同我是何等關系嗎?他與我,是同門師兄弟。此番你對我折磨一分,他必将為我報仇,一分一毫,報複到你那孫兒身上。可憐那孩子,因為閹人爺爺,送了命……”
“你!”馮繼才運起內力,強悍的真氣順着楚嶼手腕進入他的經脈,勢如破竹,“你知道大周南院嗎?從沒有人進了南院,還能守口如瓶的。折磨人的手段,老夫多的是。弱冠之年,便練就這一身內力,不容易吧,不出兩年,你必定超過老夫。少年英才,可惜啊。世子殿下。你再不交代,老夫就廢了你一身武功。”
楚嶼感受到那股不屬于自己的內力以摧枯拉朽之勢在自己的經脈中奔騰而下,劇痛沿着手腕一路而上,他恐懼得往後瑟縮,卻不能動彈分毫,目光恐懼卻飽含狠毒:“閹賊!”
馮繼才此生最恨這個詞,他湊近楚嶼,盯着楚嶼幾乎渙散的眼睛:“老子先廢了你!”
就是現在!楚嶼強打起精神,攝魂術需目光接觸,猝不及防之下發動效果最佳!馮繼才在楚嶼發動攝魂術的瞬間,定了了身形,彎刀墜落在地。楚嶼頭痛欲裂,想要伸手去去彎刀,但雙手經脈寸斷,無法移動分毫。他知道自己傷重,攝魂術持續不了多久,一發狠,直起上身,朝着馮繼才頸間血管咬去。
馮繼才吃痛,從攝魂術逐漸恢複神智,但楚嶼像一只不要命的狼狗,不管他如何掙脫,咬定不松口。馮繼才頸間血流如注,伸手去夠彎刀,朝着楚嶼後心紮入。
楚嶼那一刻腦中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咬死他!他不想死,他不能死。父親的西麓草還在自己身上,父親還等着自己去救。還有邵雲疆,他還有很多話沒來得及說出口……他不能死。
門被踹開了,冷風灌進來,楚嶼下意識看向門口。刀光閃過,馮繼才握刀的手垂落,身體重重跌落,将楚嶼壓在身下。
楚嶼仿佛一個破碎的娃娃,滿口滿臉滿身的鮮血,他仿佛毫無知覺一般,呆呆地看着邵雲疆走近,直到邵雲疆顫抖着手抱起他,他才回過神,虛弱地将頭蹭在邵雲疆懷裏,像個孩子般啜泣着,反複低語着:“世安,我好痛……好痛……”
邵雲疆擺脫坤铎便追了上去,但早已失去了馮繼才的蹤跡。幸虧楚嶼的鷹隼從天而降,帶着邵雲疆一路來到了這處隐蔽的寺廟。邵雲疆不敢想象,再晚一刻,再晚一刻,楚嶼就……邵雲疆心如刀絞。“沒事了,沒事了,我在這裏……”他将楚嶼小心抱起,發現他的一雙手毫無知覺的垂下,心中升起不祥的預感。竭力控制住發顫的手,他搭上楚嶼的脈搏,随即淚如雨下。
兩年前,他晚了一步,兩年後,他又來遲一步……
影時而繞着楚嶼不住的盤旋,低鳴聲回蕩,如泣如訴;時而落在楚嶼身邊,伸出爪子試探得輕碰楚嶼的身體,仰天長嘯。
将軍府的軍醫,這幾日格外繁忙。那一夜混戰,府中死傷無數。傷最重的是大梁世子。
一盆盆血水從房內送出,一碗碗湯碗送進去,連百年人參都尋來了,總算是保住了楚嶼的命。
“将軍,恕我等無能,世子的手,我們實在沒辦法……”軍醫面對将軍黑壓壓的臉色,為難地說,“聽說趙驚鴻能夠活死人肉白骨,将軍不紡差人去尋。”
邵雲疆衣不解帶,沒日沒夜守在楚嶼床邊,凡事不假他人之手,如此三日,眼下一片青黑,下巴滿是胡茬,無比。他給楚嶼喂完藥,像照顧小孩般,邊幫他淨面擦拭,邊說:“趙驚鴻行蹤飄忽不定……”
“世子想必有聯系師門的法子。世子應該快醒了,将軍不妨問問。”軍醫猶豫片刻,又說,“将軍這幾日不眠不休,您保重身體。”
軍醫告辭出門時,剛好遇到推門進來的宋堯,“宋軍師。”
宋堯此番受傷,尚未恢複,聽聞當時情勢危急之時是楚嶼刀下救了他,這幾日拖着病體日日來看望。
“今日世子氣色看着比往日好些。”宋堯站在床邊,端詳着依然昏迷的楚嶼。
“說是今日許是能醒來。”邵雲疆将被子仔細掖好,同宋堯在桌旁落座,長長嘆了口氣“哎……”
“可是擔憂楚嶼醒來,不知如何解釋他一雙手的狀況。”宋堯問。
“楚嶼向來心高氣傲,我擔心他受不了這個打擊……”邵雲疆雙手緊握拳頭,“都怪我……”
宋堯伸手輕拍邵雲疆的肩膀。
“如今只能寄希望與趙驚鴻,不知無極樓是否能買到趙驚鴻的消息。”邵雲疆說。
“萬萬不可,朝廷對無極樓極為忌憚,将軍私下同無極樓交易,恐怕犯了陛下的忌諱。”宋堯不贊同的蹙眉。
“楚嶼的傷不能再等了。經脈盡斷,最佳治療時機一過,終身再難恢複。”邵雲疆決心已下,宋堯深知再難改變。
“咳咳咳——”床上傳來低低的咳嗽聲,邵雲疆從椅子上彈起,奔到床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