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墨墨相随

第25章 墨墨相随

時至黃昏,在墨浮生溫柔地說出一道道命令下,沏茶備飯,忙裏忙外的墨殅,時不時向着院中老神在在飲茶地子吾,投遞一道兇狠地眼神。若不是這小子一副拿自己不當外人的模樣,他也不用像個奴仆似的伺候着。雖然活得年頭不長,可他這輩子也就服侍了墨浮生一人,心甘情願,只有這一人。

偏偏他的師尊不但好客,而且好像有意助外,明明是個什麽都經歷過的人物,怎麽就被子吾那小子給哄地五迷三道的,到頭來,最受折騰地還是他。墨殅看着那對坐木桌的兩代人,聊得眉飛色舞,手上一使勁,差點一鏟子戳漏了他家唯一的鍋。

事實上,這兩人的聊天,完全不似墨殅所想的那般,平和之下,各懷心思。

這不,子吾自覺路子鋪個差不多了,斟酌片刻,巧言問道:“敢問墨前輩,令徒十年前當真去過難殊閣?那時候,他應該還是個懵懂娃兒吧?”

墨浮生面上仍是一副暖人地淺笑,沒回答,倒是反問了對方道:“子吾公子何不親自去向他本人求證?”

“就知道沒那麽容易套到話,枉費自己拉了半天關系。”子吾氣餒地暗自腹語道。面上卻是個淡然一笑,略帶痞氣地對墨浮生道:“哈,那也要你們家墨殅肯說才行!”

“既然吾徒不欲言明,做師父的自當尊重其意願。”

子吾一時語塞,繼而贊嘆道:“前輩與墨殅倒真是,師徒……情…………深啊!”他故意将個‘情深’兩字拖長了腔調,想借機找出點破綻來。

哪知即便如此,墨浮生地言語依舊不溫不火,他道:“身處在這深谷,只有我師徒二人相依為命,其中五味,不足為外人道。”

雖如是說,子吾總覺得這個‘不足為外人道’,所指的不僅僅是一份單純的師徒情。最起碼在方才墨浮生突然昏厥之時,墨殅那緊張驚慌中帶有的關切神情,有些超過了師徒之間該有的反應。

那種眼神,落在子吾眼中,莫名有些熟悉,細想之下,自然明了個幾分,只因他亦曾流露過。那是在登上雪匿鴻跡,解破空識雙關之後,作下今生最為重大的決定之時所出現的,而他投射的另一端,正是此刻獨自伫立在一旁的人。

目光落在玄影的身上,便再難以挪開半分。子吾猶自出神了良久,不知因何就感嘆了個‘流水無情’出來。

原本就注意着子吾一舉一動的墨浮生,看到這一幕,随其目光而去,臉上霎時不見了淡然,靜思一瞬,暗自搖首苦笑。

當事者兩人皆未注意到墨浮生面上地神情變化,只有遠遠在草房和院中角落忙碌的人,因這一處情景,停下手中地動作,将視線落在他最為關心的一人身上。

“你的吃食,好像糊了!”玄影不知何時已經來到還在愣神兒的墨殅身邊,出言提醒道,順手指了指鍋中一片焦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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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殅猛然回魂,先是連忙翻弄幾下鍋鏟,再向對方遞上一個白眼,“你懂什麽?我這一道是鍋巴,火候一定要足!”

玄影露出一抹笑容,又湊近了一些,低聲問道:“你們在此地生活了多久?”

“十年!”墨殅一邊說着,一邊把鍋鏟敲地噹噹作響,一副掌勺大廚的模樣。

“他的身體……”玄影躊躇着,話才剛開個頭。

墨殅突然停住翻炒的動作,再次望向院中恢複閑聊的兩代人,他輕輕朝着玄影挪了兩步,壓低聲音問道:“你能穩住傷勢發作,能救他嗎?”

玄影早就再思慮這個問題,這也是墨浮生開口挽留,他便立即答應的主要原因。眼下墨殅主動詢問,他趁機說道:“我可以救,但有一個條件。”

“自認你我交淺言深。未曾想,閣下竟是個趁火打劫的小人。”墨殅頓了頓,道:“說來吧。我答應了!”

望着一道道上桌的菜肴,子吾揉了揉早就饑腸辘辘地肚皮。要知道,自從跟了玄影,他除了在上一次落腳的客棧吃了頓饅頭鹹菜之外,已經足足兩天粒米未進了。不知道玄影是怎麽能依舊淡然處之地,反正他子吾是硬撐着面子沒開口過。此刻有主人家熱情招待,便無需再過矜持,“墨前輩,子吾推您過去吧!”子吾說着,起身繞到四輪車的後方。

還未等他碰到把手,遠處一道黑影以極快的速度閃現在他面前,同時伴随着一句呵阻:“別動!”

別說是子吾,就連墨殅都被玄影這一聲給吓住了。他狐疑地望過去,就不明白了,這是自己的師尊,玄影三番兩次地莫名奇妙的一驚一乍。要說這裏面沒什麽貓膩兒,他是完全不信的,可要說有什麽?他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存有這份疑惑地倒也不是只有墨殅一人,子吾早就起了疑心,他一直裝作不在意,直到此時,他實在無法忽視這三人的異常反應。黑着臉,看着玄影将墨浮生的四輪車拉開些距離,轉首對他抱歉地一笑。子吾可笑不出來,但他也沒表現地太明顯,給對方,更是個自己留有餘地。

三個大男人,外加一輛四輪車,聚在一個不大的木桌邊,顯得有些擁擠。可就算是再擠,玄影亦小心謹慎地避免碰到子吾,并且時時照顧着墨浮生別碰到對方。

墨殅端着最後一盤菜上來,就看到這麽一出‘楚河漢界’,心知這黑臉只能自己來唱了,他對子吾道:“少城主一直背着那骨壺不累嗎?還是懼怕在下搶奪?”

子吾瞟了墨殅的腰間一眼,反駁道:“閣下不亦是随身帶着那管竹筒,彼此彼此咯。”

墨殅倒是沒再和子吾擡杠,而是沖着玄影撇了撇嘴,一副‘我盡力了’的樣子,繼而去撿了一塊兒大木墩子矗在跟前,随意而坐。

事情明顯到了這等地步,子吾已發現問題好似出在自身。他仔細回味了打從來到望眼玉川的所發生的種種,再聯想到墨殅的出言提醒,順手将聖檀骨壺抽出來,立在一旁的地上,間接緩和了四人的窘況。這樣一來,子吾心情更加郁悶了,他想問玄影,可又不知道該從何問起,尤其是對方總是一臉溫和地和他‘打太極’。再看那師徒倆,只得作罷,畢竟是他叨擾別人。

揣着一堆問題,再美味的佳肴子吾亦感食之無味,何況這一桌子仿佛是在喂兔子的飯菜出自墨殅之手,還真沒辦法和上陽城裏的廚子比較。雖如是說,子吾大概是真的太餓,很沒出息地吃了兩大碗飯,一桌子菜。他甚至沒有注意到,另外三人,只是象征性的動了動筷子。

連日來的折騰,一旦吃飽喝足,精神又放松下來,人也就開始困倦打盹兒。一手撐着下巴,望着窗外一披了銀光的花樹,子吾側首望向每每睡覺都是盤膝而坐的玄影。此地沒有泰山椅給他坐,子吾便讓出個一尺見方的位置給對方。如此一來,反倒是更能滿足他的小心思。他像個烙餅似地翻來翻去,見玄影皆是不為所動,猜測其該是睡着了。

夜深人靜,又是在這深谷之中,耳邊是不斷的潺潺流水聲。而此時,窗外突然投射到屋內一道黑影,子吾一手倏然抓起身邊的雪裏鴻,下一瞬正欲去叫醒玄影,但想起兩人之間的些許不愉快,他立即收回手,而是轉向聖檀骨壺,将其別在後腰,蹑手蹑腳地開了門,四下張望一圈兒。

就在子吾追着那道賊頭賊腦地黑影走出院落之後,原本靜坐入定地玄影,緩緩睜開雙目,站在院中,借月光極目遙望了一會兒,自語道:“如此簡單?恐怕有詐!”

“吾徒自會處理,請放心。”随着話音落,另一間屋子的房門緩緩打開,內中正是端坐在四輪車上的墨浮生。現在的他,面上的笑容被一臉歉疚代替,朝着玄影拱了拱身子,雙手略微交疊,置于額間,又反手而下,覆于胸前,恭敬地道一句:“願您長生。”

“嗯!身在異地,禮節省起來吧!”玄影說此話的時候,已經一步邁入房中。

“不曾敢忘!”墨浮生依舊是恭敬地說道。

經過數個時辰的沉澱,玄影的心情早已不似初見墨浮生時候的激動,語氣中飽含哀嘆地說道:“一別數紀,再見你,卻是這般境況。” 他沉沉舒了一口氣,似乎是為了驅散心中郁結,淡然地問道:“對此,可有後悔?”

“吾族信念永烙浮生內心,後悔與否,皆無意義。”墨浮生說這話時候,雙手緊緊扣在心口,繼續道:“一切但憑您處決。”

“吾早已記不得自身在這琰浮洲流蕩了多少時日,亦不知還需多少歲月能夠完成這一肩重任。”玄影明明就站在墨浮生身邊,話語卻是悠悠從四面環繞而來,內中無盡地情緒,又有幾人能懂。他對墨浮生道:“尋找你,是吾此行目的之一。而今此願也算是得以成全。”

墨浮生眼中浮現些水汽,這是他在這深谷之中不計年歲以來,第一次如此激動,他努力克制了自己的心情,恭敬地對面前的人說道:“罪身自知沒有再作問詢資格,但請相信,吾族衆生皆不惜任何代價,為您排憂解難。”

玄影嘆道:“正因如此,吾才不得不為之啊!”從他再遇墨浮生起,就暗自決定,放手其追尋想要的生活。再看有一個那樣肯傾心相護的小徒弟,玄影心中更是徹底敲定了這一決策。他收拾起哀嘆,對墨浮生道:“今落得這般,想必未曾動用過我贈予你的那顆‘佛眼’,若我所料無誤,該是被那人奪了去?與之同時被奪取的,另有你之元初。”

玄影說到此處,墨浮生渾身不自覺的打了個寒顫,緊咬牙關,一言不發。對于那個人,他曾經在摯友面前承諾過,有生之年,必護其周全。是以年少之時,犯下無法彌補的大錯。當初若非玄影有意,他亦不會有将功補過的機會,只是,最終仍舊沒有走出自己那一關,辜負了其對自己的信任。

玄影見他不語,心知是自己猜着了。憶起那人本就在族內盜走了半個雙魂殘卷,如今又奪了墨浮生的元初,以及那顆佛眼。若是其有幸将三者合理運用,那便是日後不可忽視的隐憂。他突然想到,丢失的那半本雙魂殘卷,卷首有提到過小三關,再看子吾對小三關的了解,腦中冒出一個疑惑,難道這兩人之間會有什麽聯系?

事已至此,再做問罪已無意義,玄影壓下疑惑,對墨浮生道:“我今将醫好你這副身體,但沒有你之所屬的元初,只能如平常人一般生活。”

“萬分感謝您,墨浮生亦不敢多求。”

子吾被那道黑影拖住,兜兜轉轉了許久,也不知道自己随着對方繞到哪裏來了,只覺得那深谷的潺潺流水聲越來越小,模模糊糊地難以察覺。對方似乎對這地形極為熟悉,遇到個山石草木,皆能運起身法,閃躲騰挪,輕易避過。而他子吾就沒這麽幸運,既要顧着人別跟丢了,又要注意腳下的沙石水坑。即使如此,仍舊不免‘人有失足’。

“啊!”

随着一聲痛呼,前方那道黑影倒是猛然停下了,轉身望向身後,看不見追來的人,倒是略遠處的沙石堆上趴着個人。他謹慎地挪過去,觀察良久,才輕輕喊了聲:“少城主?!”

對方如死人一般,毫無動靜。

那人又喊了一句:“少城主?!”

對方依舊沒有任何回應。

這道黑影沒奈何地拉下來面罩,原來竟是墨殅,他猛地俯身撈起子吾半個身子,驚慌地喊道:“子吾!你醒醒!傷到哪……”話還沒說完,懷裏的人倏然睜開雙目,同時身子一拗,一絲冰涼劃過墨殅脖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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